為著搬出宮的事,姬稷在屋里悶了好幾天。
殷人講究聚族而居,歷代殷王室除嫁出去的公主和外放的王子,儲君自出生到婚生子皆在宮中,即便老死也是伴在君側,一代傳一代,是以王宮越建越大。
姬稷一直以為自己會像歷代儲君那樣,和王父同住王宮為王父分憂,待王父壽終正寢,王宮就會為他的,然后他再傳給他的兒子。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搬離王宮,王父突然提出修繕云澤臺讓他搬離王宮,除了委屈,更多的是震驚。
姬阿黃犯了錯,就算沒有這次的事,姬阿黃早過加冠之年,遲早也會離開王宮。
可他和姬阿黃不同,他是儲君啊,王父怎能讓他離開?
他若搬走了,大臣們該如何看待他這個太子?
姬稷越想越煩悶,連飯都不想吃。
期間姬阿黃悄悄過來,隔著門板向姬稷賠罪,“殿下,我無意間得到一位善做炮豚的廚子,他做的炮豚簡直就是世間一絕。”
怕姬稷不理會,姬阿黃特意掀開蓋子,試圖將香味散進屋里:“這道炮豚,外皮炸到金黃焦脆后,用趙國香料從到外涂抹一遍,又用文火燉上三天三夜,方做這口即化,骨的味。”
門口遲遲沒有靜,姬阿黃怏怏說:“真不吃啊?那我自己帶回去吃了。”
屋門啪地一下打開,里面出來個面無表的姬稷。
姬阿黃捧笑:“殿下。”
姬稷雙手鞠在袖里,冷冷淡淡:“炮豚呢?”
姬阿黃立刻捧過炮豚:“在這,殿下嘗嘗?”
姬稷睨一眼,“炮豚留下,人不必留。”
姬阿黃不敢得寸進尺,二話不說立刻消失。
小將炮豚端進屋里。
姬稷盤坐在矮案邊,蘸著醬,慢條斯理用案上香噴噴的炮豚。
炮豚炸得金黃的皮里側用雅字刻著“茹茹”兩字,姬稷翻過來看到時,哭笑不得。
茹茹是姬阿黃的名,他耍無賴時就自稱茹茹。
姬稷又氣又笑,惡狠狠將刻了茹茹的炮豚全都吃進肚里,吃飽了,心里的氣也順得差不多了。
其實他也知道,縱然此次搬離王宮的事是因姬阿黃而起,但最終做決定的是王父。
姬阿黃生風流,婚前好過的子不計其數。他生得魁偉,子豪爽,從前在殷都時,便有許多貴族子想要與他共度一夜,每年上巳節,姬阿黃能從早忙到晚。
同是年王子,比姬阿黃大一歲的姬小白就不那麼殷的歡迎了。姬小白被婦王夫人養了一個胖子,走起路來像鼓滿氣的牛皮袋。
在殷王室這些王子中,除卻已經逝世的大王子姬滿和兩個年的小王子,上巳節最殷期待的王子便是姬稷。可惜姬稷從未出現在上巳節的任何場合中。
自七歲為儲君起,姬稷便知道,他與其他兄弟不同,他肩負著整個殷國的希,他的上不能有任何污點。
姬阿黃和姬小白可以縱聲樂,但他不可以。
十歲時他已清楚地了解,為了殷國的未來,他必須求娶帝公主,以此鞏固殷國在諸侯國中的地位。要得帝公主下嫁,他的邊就不能有潛在患,待帝公主為他的太子妃生下他的元子后,那時他才能挑選一兩個喜歡的子在邊伺候。
他沒有喜歡的子,所以婚以后,也就不用擔心為此和他的太子妃生出嫌隙。
姬稷將自己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直到夏天子突然遣人來問,殷君是否有問鼎帝臺之意。
直至今日,姬稷想起住帝臺的事,都覺得不太真實。
不用娶帝公主,不用大戰其他五國,不用嘔心瀝廝殺算計幾十年,就這麼輕輕松松得了帝臺。
仿佛就在昨日,他還是殷國的太子,一轉頭的功夫,他就了帝太子。每每姬稷想起此事,都忍不住掐自己一把。會疼,說明不是做夢。
夏天子給了他們帝臺,也給了他們無數挑戰。得江山易,守江山難,尤其是撿便宜得來的江山。姬稷從不畏懼挑戰,只要是對殷人霸業有利的事,哪怕前頭刀山火海擋著,他也義不容辭趕赴。
而如今,他頭一次生出沮喪之意。
王父怎能擔心他會像姬阿黃那樣做出不軌之事?他出生到現在,從未有過男之歡,王父再清楚不過,他從來都是個有分寸的人。在男之事上,姬阿黃劣跡斑斑,可他連人都不曾過一下,即便是喝醉酒,也是倒頭呼呼大睡,絕不會逾越半分。
就連趙姬那般相貌,他都不曾魯莽過,說他是君子也不為過,他怎會覬覦王宮的人?
姬稷踢開攤滿炮豚殘渣的矮案,往后仰躺竹席,鋪了貂的席子一層,他氣呼呼躺直,手里一下下揪著貂。
心中愈發煩悶,姬稷干脆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轉而想起趙姬來,想著想著,皺的眉心緩緩舒展,貂也不揪了,懶懶側過。
剛才的炮豚很好吃,趙姬若嘗了,肯定也會說好。
下次讓姬阿黃再弄一頭來,他分一半。興許吃高興了,還會跳舞給他看。
或許是年關將至的原因,宮中不宜,姬阿黃悄然無聲搬出去后,殷君再未替讓姬稷搬離的事。
仿佛上次修繕云澤臺的話只是隨口一提,殷君遲遲沒有作,城中也無人知曉姬稷或將搬離王宮的事。
姬稷重新投繁忙的事務中,此次年節大辦的事,就是他在持。去年他們初來乍到,不得不迎合夏宗室舊貴,就連除歲都是按照舊貴的喜好去辦,而今年是帝天子擊潰夏宗室舊貴的第一年,為昭顯天子威嚴,自然得按殷人的習俗除歲。這種重要的事,自然得由他這個儲君來督導。
在殷都除歲和在帝臺除歲是兩碼事,殷都除歲只需盛大,帝臺除歲,除了盛大,還得周全夏禮。
舊貴都快被殺完了,能夠指點夏禮的人屈指可數。
姬稷忙得焦頭爛額,幸好他從十三歲起就參與政務,歷練得多了,再如何沒有思緒,耐著子慢慢索也能探個七八分。
今年的除歲,各諸侯國仍然沒有朝貢。
過完年,姬稷心稍稍寬松,夜里總算能夠睡下。
這天一覺醒來,睜開眼撞進兩只賊發亮的眼睛。
“季大夫。”姬稷驚魂未定,及時收回踢出去的腳。
季衡嘿嘿笑,“殿下。”
姬稷緩正坐,不慌不忙將繚的黑發到耳后去,問:“季大夫有何要事?來得這麼突然,我還以為見了鬼。”
季衡恭正坐到姬稷對面,盤腰,笑道:“殿下,怎地還你呀我呀的,都來帝臺這麼久了,早該遵夏禮,太過親切可不是件好事。”
姬稷干咳幾聲,“孤知道了。”
“殿下吃了嗎?”
姬稷努力適應帝太子的自稱:“孤剛醒,你說孤來得及吃嗎?”
季衡腆著臉:“那就現在上膳吧,正好臣也了。”
小魚貫而,端上膳食。
季衡看看自己這份,再看看姬稷面前那份,嘟嚷:“臣也想吃。”
姬稷:“孤聽醫工說了,季大夫不適,飲食需清淡,就別吃了,吃些葵韭豆麥飯,早日養好子。”
說完,姬稷大口吃。
季衡吹胡子瞪眼,一邊看著姬稷吃,一邊委屈咽菜。
姬稷憋笑,吃飽喝足后,讓小給季衡上了碗湯,喝完湯,季衡這才停下氣小媳婦的作態。
“季大夫,你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直接說吧。”
“聽說殿下不想回云澤臺?”
姬稷邊笑意消失,正:“王父差你來的?”
季衡:“臣早就想來了,沒有陛下,臣也是要來這一趟的。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講?”
姬稷:“那就不必講。”
季衡置若罔聞:“殿下依陛下之心,難能可貴,但殿下已經長大,不能再像個小孩子一樣賴在父親邊。”
姬稷惱怒:“孤七歲為儲君時,便不再是小孩子。”
季衡伏首:“是臣言辭有失,殿下恕罪。”
姬稷扶起季衡:“季家輔佐殷王室三代王君,沒有人比季大夫更清楚,殷國從無儲君離開王宮另擇住。”
季衡:“可這不是殷都,這是帝臺。殿下已不是殷太子,而是帝太子。”
姬稷一怔。
季衡問:“難道殿下想繼續做依伴父親的小鳥,而不是獨當一面的猛鷹嗎?”
姬稷呼吸微快。
獨當一面的猛鷹嗎?
季衡:“主云澤臺,只是第一步,倘若殿下永遠不邁出這一步,就永遠不了真正的帝太子。一宮無二主,就算陛下不提,殿下也該自請出宮。殿下,聽臣一句勸,到云澤臺去,在那里,你才是主人,不是兒子不是賢臣,而是主人。”
季衡半開玩笑:“況且云澤臺還有那麼多人等著陛下歸去,臣若是殿下,早就陷在溫鄉里不能自拔了,哪會猶豫是否該回去。”
姬稷皺眉沉思。
不是為他最后那句,而是為那句主人。
季衡起作揖拜別:“臣言盡于此,殿下是要做殷太子還是做帝太子,全看殿下自己的意思。今日臣對殿下說的這些話,全是肺腑之言,是出于一個臣子對所侍君主的期盼,陛下不會知道,其他人更不會知道。”
季衡走后,姬稷靜坐許久。
他的心從震驚到愧疚,久久無法平復。大風小說
是他墨守規,何等愚笨,竟要他人來提醒。
他已是帝太子,何必再用殷太子的舊例束縛自己?
一個合格的帝太子,需懂得如何做主人。他要做云澤臺的主人,之后才是天下的主人。
姬稷想起昨日昭明回稟的事。
趙家有意接趙姬回去,已在城中各殷國貴族里公卿。
“昭明。”姬稷喚一聲。
昭明立刻屋:“殿下。”
“將孤即日回云澤臺的消息放出去。”
他倒要看看,城中眾公卿誰能比過他去。
趙家真是不知死活。
送給他的禮,還想轉贈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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