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太極宮。
已近遲暮,線昏暗,太監手秉短燭,一一點亮鎏金燈樹上的蠟燭,挪到案前,狻猊香爐裏噴吐著一陣陣清淡的綠鬱金香。
李德低頭批閱奏章,正看到西蜀孟氏獻上的降表,珠簾輕晃,屏風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
太監臉發白,一頭的汗,飛奔至室,膝蓋一,跪至案前。
“太子殿下回來了!”
李德一怔,眉頭輕皺,放下降表:“他怎麽提前回來了?”
太監渾哆嗦,語無倫次地道:“陛下……金吾衛右衛說請您暫避至後堂,太子殿下……殿下……”
李德臉一沉:“太子怎麽了?”
太監麵無,跪伏於地,小心地斟酌用詞,聲音輕:“陛下,太子殿下無詔宮,金吾衛不敢放他進殿,太子殿下是闖進來的!”
李德僵住,沉著臉站起,太監忙上前攙扶他去後堂,被他一把甩開。
太監摔在地上,不敢吱聲,一骨碌又爬起來,踉踉蹌蹌跟上李德。
燭搖曳,殿門前人影幢幢,一片吵嚷聲,金吾衛手執長刀,守在階前,正在大聲嗬斥著誰,腳步聲紛。
李德走出室,守在門前的金吾衛驚恐萬分,跪地道:“陛下,請您暫避……”
一句話還沒說完,李德已經從他跟前走了過去。
金吾衛心驚跳,滿頭冷汗,對視一眼,無奈地跟上前。
李德立在廊前,負手而立。
階下,一道高大的影逆著人流一步一步踏上月臺,一襲玄,冷冽如刀,手裏提了把劍。
隻需要一眼,李德就能認出兒子的廓。
李玄貞孤一人前來,雖是冒犯之舉,但又罪不至死,金吾衛知道李德對他的看重,不敢出手傷他,隻能將人重重包圍起來,以防他暴起傷人。
金吾衛苦勸李德:“陛下,太子殿下似有癲狂之狀,請陛下暫避!”
李德目沉。
“拿下他,不要傷人。”
金吾衛得了吩咐,底氣略壯了點,抱拳應是,棄了刀劍,改用長|槍,飛撲上前,先試著挑開李玄貞手上的長劍。
李玄貞臉上神平靜,眸著人群之後的李德,揮劍斬斷長|槍,繼續往前走。
劍飛舞,他並不傷人,但守勢如銅牆鐵壁,風雨不,一步步靠近長廊。
金吾衛無奈,做了個手勢,殿前殿後的近衛得令,咬牙衝上前,如水般湧向李玄貞,如銀的劍中,十幾雙扇似的大手同時抓向他的胳膊和雙。
李玄貞彈不得,哐當一聲,長劍落地。
金吾衛大喜,飛快踢開長劍,扭住他的手臂。
李玄貞仍是一臉淡淡的表,立在階下,凝長廊中的李德。
“陛下……”中郎將小心翼翼地問,“太子殿下失檢無狀,該怎麽置?”
李德臉上雲布,轉進殿:“帶他進來!”
眾人麵麵相覷,一聲不敢言語。
李玄貞神和平時大不一樣,雙眸滿溢兇狠戾氣,金吾衛忐忑不安,怕出什麽變故,將他的雙手捆縛在背後,又仔細檢查他上沒有藏其他武,這才把人送去殿。
李德站在案前,滿麵慍,揮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去。
中郎將心中苦不迭,抱拳退下。
等腳步聲遠去,李德走到李玄貞跟前,啪的一聲,一掌重重地揮向兒子。
他是武人,這一個耳子毫沒有收斂力道,李玄貞被打得整個人翻倒在金磚地上,邊溢出。
“你學誰不好?學李仲虔?”
李德聲音冰冷,“朕是皇帝,宮中衛森嚴,你一個人就想闖進來殺了朕?朕要是不出去攔住金吾衛,他們可以下手殺了你!你為一國儲君,當眾拔劍闖宮,傳出去,日後如何服眾!如何震懾大臣!朕可以冊立你,也可以廢了你!”
“你平時的謀略忍到哪裏去了?”
李德知道李玄貞想殺自己,但是他沒有想到兒子會如此莽撞,如此衝!羽翼還未滿,居然妄圖單槍匹馬闖宮!
他冷冷地道:“璋奴,你真想殺了朕,就該忍蟄伏,召集人馬,收買人心,就算做不到天無,至應該讓朕沒有反擊之力,讓朝中大臣不敢多,讓其他皇子抓不住你的把柄!”
“你今日之舉,何其愚蠢!”
李玄貞抬起臉,邊跡猩紅,狀若癲狂:“我確實愚蠢,要是我早點學李仲虔,怎麽會變今天這樣?”
李德看著他紅腫的臉,按下怒氣,聲音放輕了些:“璋奴,你是阿耶最疼的兒子。李仲虔挑撥你我父子,你就這麽中計了?”
李玄貞不為所,著李德的目隻有厭憎。
“你我父子二人何須他人挑撥?”
“李德,我早就該殺了你……早在阿娘死去的時候,我就該手。”
李德是魏郡大將軍,是終日有虎將在旁簇擁的大軍統領,中原四分五裂,時局不穩,他既沒有把握殺李德,也明白殺了李德之後一定會天下大,他無力收拾殘局,隻會讓更多的人流離失所,所以他繼續和李德父慈子孝,他率領魏軍衝鋒陷陣,平定紛,輔佐李德建立大魏。㊣ωWW.メ伍2⓪メS.С○м҈
等到天下一統的那天,就是他手刃李德的時候。
他時時刻刻記得唐氏臨終的囑咐,這輩子為複仇而活,他可以等。
可是現在他等不下去了。
他累了,想求一個解。
“阿娘讓我殺了你,讓我殺了謝家人,阿娘說什麽,我就聽什麽……我對不起阿娘……”
李玄貞目中淚閃。
李德看著兒子,歎口氣,疲憊地揮揮手。
“今天的事朕會理好,你先回去冷靜思過。”
李玄貞冷笑:“聖上打算怎麽理?”
李德了眉心,“朕會為你遮掩。”
李仲虔桀驁不馴,名聲早就毀了,他痛失胞妹,當眾行刺,朝中大臣並不意外,為他求的人不在數。
李玄貞不一樣,他是一國儲君,今天的事絕不能傳出去!
角落裏的幾個太監瑟瑟發抖,寒意從腳底竄起,爬滿全。
太子當眾闖宮,和聖上撕破了臉皮,今天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逃不了!
太監總管絕地閉了閉眼睛,伴君如伴虎啊。
抑的沉默中,響起幾聲諷笑,李玄貞角勾起:“聖上不必為我費心了,你我二人之間的事,不必再牽扯其他人。”
他可以召集兵馬攻打太極宮,但是時機不,他還沒有和李德抗衡的實力,貿然宮,隻會帶累更多無辜。
他不想等了。
李德眉心驟跳:“你做了什麽?”
李玄貞冷笑:“做了我早就該做的事。”
話音剛落,簾外傳來太監驚恐到發的尖聲:“陛下!韓王世子來了!”
李德一愣,隻見珠簾劇烈搖晃,一個人影踉踉蹌蹌衝進大殿,撲倒在地,渾發抖,放聲大哭。
一濃烈的腥味撲麵而來。
李德低頭,韓王世子是他的堂侄,世子的父親隨他南征北戰,因功冊封為韓王。
韓王世子跪伏在他腳下,披頭散發,抖如篩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上袍淩,散發出一陣陣惡臭,鮮順著他的袍袖擺滴滴答答淌了一地,金磚地上一條長長的跡。
李德看著李玄貞:“你做了什麽?”
不等李玄貞開口,韓王世子先哇的一聲,哭得更大聲了,以頭地,額頭砰砰砰砰磕得直響。
“陛下!太子瘋了!太子殺了我阿耶!殺了我三叔,殺了我四叔……六個人,六個大活人啊!全都死在太子劍下!府中所有賓客親眼所見!太子一定是瘋了!他手刃親族,連自己的親叔父都下得了殺手!”
“陛下!我阿耶隨陛下征戰,鞍前馬後,忠心耿耿,有功於社稷,本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不想竟慘死太子劍下,何其冤枉!”
“太子癲狂暴,殘忍狠毒,誅殺叔父,此等兇徒,怎配為儲君?!侄兒為人子,決不能坐視親父無辜慘死而忍氣吞聲,陛下若不給侄兒和其他李氏族人一個代,侄兒就算拚了命也要為家父討一個公道!”
殿中岑寂,無人做聲,唯有韓王世子的大哭聲回在殿每一個角落。
在他斷斷續續的講述中,眾人明白了事原委。
今天韓王府上大宴,在座的都是李氏宗親,酒酣耳熱之際,李玄貞忽然現,眾人又驚又喜,正想問他前線戰事,他忽然拔劍而出,一劍殺了韓王。
頓時飛狗跳,人仰馬翻。
王府衛兵立刻拔刀迎了上去,卻不是李玄貞的對手,他一人一劍,從大廳一直殺到院,親手殺了六個李氏族人,滿浴,雙眼赤紅,就像從地底爬出來的惡鬼。
現在王府裏一片哭聲,世子的母親哭暈了三回。
李德蒼老的麵皮微微搐了幾下,看著李玄貞,渾哆嗦,沉默了半晌,忽然一聲悶哼,往後仰倒。
“陛下!”
“聖人!”
太監們一擁而上,攙扶住李德。
李德推開太監,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手指直指李玄貞:“孽障!孽障!”
他當眾手刃族親,事肯定已經傳遍長安,如何收場?
李玄貞狹長的眸微微挑起,掃一眼哭哭啼啼的韓王世子,眸底掠過一陣兇狠的戾氣。
韓王世子目睹六個族親被殺,早就被李玄貞嚇破了膽子,見他在李德麵前也是這般兇神惡煞的模樣,頓覺骨悚然,轉就往外爬:“太子要殺人滅口了!”
李玄貞沒有理會他,趁所有人注意力在韓王世子上,形突然暴起,躍向案,鏘的一聲,出案之側的寶劍,劍尖直指李德。
眾人大驚失,慌忙衝上前阻攔。
李玄貞一掌揮開撲上來的太監,劍尖一寸一寸刺李德的右肩。
李德沒有躲閃。
眾人兩直: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李仲虔,可現在行刺的人是太子,李德不發話,誰敢真的對李玄貞下殺手?
李玄貞扣住李德肩膀,手中繼續用力:“父親,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殺李氏族人嗎?”
李德然大怒,一掌擊出,掌風渾厚。
李玄貞寶劍手,不要命似的繼續往前撲。
李德大驚,怕傷著兒子,咬牙收回雙掌,手腕一翻,改為手背拍向李玄貞,李玄貞摔倒在案前。
太監哆嗦著上前為李德理傷口,李德一把推開太監,拔出肩上的寶劍。
珠簾晃,金吾衛趕了過來。
李德厲聲道:“都退下!”
金吾衛對一眼,苦笑著退到屏風外。
李德扔了寶劍,“為什麽要殺你的叔父?”
李玄貞著他,冷笑:“那年軍攻魏郡……其他人都逃了出去,隻有我阿娘和我被困在城,你以為這是巧合?”
李德瞳孔猛地一張。
李玄貞爬了起來,接著道:“軍是被他們故意放進城的,隻因為他們想置我和阿娘於死地。那時候,你是不是已經開始和其他世家議親了?”
李德麵沉凝。
李玄貞冷冷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你是大將軍,人人都說你以後會為一方霸主,阿娘配不上你,他們想要一個能給李家帶來助益的主母,韓王當時領兵守衛魏郡,明明知道我和阿娘困,故意見死不救,拖延著不派救兵……”
他閉了閉眼睛。
“那晚大門被他們從外麵鎖上了,他們還放了把火,想燒死我們母子。我和娘逃了出去,到都是兵,我嚇得大哭,阿娘安我說,阿耶是大英雄,隻要找到阿耶就好了,誰也不敢欺負我們。”
他睜開眼睛,眸裏一片荒涼。
“李德,到兵荒馬,我阿娘隻是一個手無縛之力的婦人,還帶著一個孩子,你知道遭了什麽嗎?”
李德猛地瞪大眼睛,雙手抖。
李玄貞麵無表。
李德上前一步,攥住李玄貞的領,蒼老的麵孔猙獰扭曲,再無平時的氣定神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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