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訶不置可否,率先踏進了小議政殿。
為主城君,中州帝后的親兄長,自然無人敢攔他。
趙招搖等人進去的時候,左右和正中都已坐了人,除卻一些面孔,還有專門負責蟲一事的十二司分部,領頭者是游云。他們深蟲之害,對這種東西可謂厭惡到骨子里,特別知道蟲出在人上時,一個個氣得要命。
秦冬霖居高座,湫十的座椅離得有些遠。
這就意味著,今日這場審訊,居旁聽位。
趙招搖如何置,全在君主一念之間。
見此形,妖月和皎皎,乃至方才無詔進殿的宋昀訶,心里都不由咯噔了一下。
沒多久,頂著一風雨的伍斐也到了,這事跟他是真八竿子打不著邊,可宋昀訶非派邊的人將他請過來。因而,一見眼前的形,伍斐就懂了。
這怕是最后都要表決立場,他來幫著占個人數上的優勢?
伍斐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嫻靜子,笑容微滯,想,宋昀訶這怕是要來真的。
伍斐能看懂的事,湫十怎麼會看不穿。
別有深意地看了看眼自家哥哥,后者面對的目,起先還鎮定自若,在看第二回的時候,宋昀訶沒忍住,有些尷尬地瞇了下眼。
其實趙招搖肯來,這件事,已經沒想象中棘手了。
秦冬霖側首,看向居右側坐著的孚祗,道:“麻煩神主了。”
孚祗起,手指中出幾綠的枝條,極為純粹,宛若無暇的玉,它們生長的速度很快,不多時,馥郁而清甜的生命氣息已然覆蓋整座側殿,直到枝條落到趙招搖的手腕上,突如其來的濃霧將眾人的視線遮掩住。
一息時間,眼前萬生,萬落,異象連連,仙燦燦。
等那些枝回孚祗的手指中,大家便紛紛收回視線,秦冬霖問:“如何?”
孚祗聲音一如既往的和煦:“蟲確實在,不過里面的力量并未被吸收。”
聞言,幾顆提起的心稍稍落下去了些。
沒有被吸收,就證明確實是不知。
“蟲能否被祛除?”秦冬霖凝聲,問。
“可。”孚祗眉目舒展,找到了最后一條蟲,不論是秦冬霖還是他,心里都松了一口氣。這東西邪門,害人不淺,若是能全部摧毀,是再好不過的事。
出蟲,對于被寄生者而言,無異于筋斷骨,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碾碎了似的疼。
趙招搖臉蒼白,到了后面,跪都跪不住,下被無聲出一道道殷殷痕,纖長的手指繃出濃烈而急劇的白,可從頭到尾,吭都未曾吭一聲。
湫十,皎皎和妖月先后別過眼。
宋昀訶搭在椅背上的手掌了又松,松了又,半晌,沉沉閉了下眼。
等終于離蟲,趙招搖無聲在冰涼的地面上,手腳都在打。
此時,以游云為首的十二司主事站出來,抱拳朝上道:“君主,臣等認為,趙招搖有接蟲之疑,蟲從何而來也未待清楚,需押下私獄,細細盤問。”
妖月冷聲道:“游云,你是耳聾了嗎?蟲力量從未被吸收代表什麼你不清楚?”
游云被罵得懵了一下,旋即正道:“妖月,你也該知道,當年中州審查力度如此之大,尚且還讓這些東西攪出了大靜,中正十二司和長老院為此死了多人,你難道都忘了不?”
當年利用蟲想要突破到靈主境的都是些底蘊深厚的古老世家,中正十二司和長老院與其抗衡的時日,一旦外出,總會發生各種層出不窮,令人發笑的意外,到了后面,那些世家臨死反撲之下,甚至連遮掩都不做了。
“當年如此,現在也不該松懈。”說完,游云再次抱拳,道:“君主,中正十二司上下一致認為,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任何網之魚。”
皎皎搖了搖頭,也跟著出聲:“都說不知者無罪,游云,你這一棒子打死,也未免太過武斷激進,我覺得不妥。”
游云一本正經:“小公主此言差矣,當年的趙家便是參與者之一,趙招搖作為唯一存活下來的趙家嫡系,上被查出蟲,若只說一句不知,說一句巧合,也未免太牽強。”
秦冬霖視線落在趙招搖上,聲線沉定,聽不出喜怒意味:“你可知自己從何沾惹的蟲?”
趙招搖手心里全是疼出的冷汗,緩了緩,輕聲道:“趙家獄,我封棺前,前去看了父兄。”
臨死前,他們將這要命的東西放到了上。
招搖,一生招搖。
如今聽起來,滿紙荒唐。
秦冬霖點墨一樣的清冷瞳孔轉了一圈,瘦削的長指點了下桌邊,將方才游云的話重復了一遍:“中正十二司上下……你們也是這樣的想法?”他向婆娑和淞遠。
妖月和皎皎齊齊看過來。
淞遠起,巧妙地將自己撇干凈:“君主,臣不在中正十二司當值。”
從來公正無私,以嚴苛出名的婆娑大人角扯了下,那一句“臣也認為,理當如此”在妖月又似威脅,又似乞求的目中,愣是只繃出個“臣”字來。
良久,他閉了下眼,道:“臣等,全聽君主圣斷。”
游云微楞,不明白早就決計好的事,為什麼頂頭上司會臨陣倒戈。
秦冬霖似笑非笑,又看向難得沉著臉的宋昀訶和一臉八卦的伍斐,問:“你們呢?什麼意見?”
“臣也以為,不知者無罪。”宋昀訶道。
秦冬霖看向伍斐。
妖月反應迅速,反手給了伍斐一手肘,這十年,他們幾個人玩了一團,伍斐了下手肘,跟著像模像樣地道:“臣附議。”
一大半的人,全在為趙招搖撐腰。
但最終決議,還是得看秦冬霖。
誰都知道,君王手腕下,全是鐵手段。
十幾雙眼睛的注視下,英明神武的君王側首,看了眼離自己有些遠的帝后。
那一眼,意味再明顯不過。
湫十甚至都能聽到他問,這件事,到底是給中正十二司還是長老院。
其實都沒有差別,該查的事還是得查清楚,只是趙招搖落在長老院,至會許多皮苦。
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尖摁在袖口繡著的一朵夾竹桃上,聲音不疾不徐,帶著一不容置喙的清冷意味:“即日起,趙招搖之事,由長老院接手。”
妖月和皎皎頓時松了一口氣。
游云想說什麼,又覺大勢已去,只好嘆一口氣,再看之后妖月等人準備如何置趙招搖。
事既有了決斷,坐著的人三三兩兩起離去,最后只剩幾張面孔。
妖月和皎皎將趙招搖扶起來,喂下修補靈力的藥,湫十命從侍將送回京都的院子。
人走之后,大殿之,頓時陷了一個怪圈。
伍斐拉住宋昀訶:“你等會,你先別走。”
“怎麼回事?拉我過來給人撐腰?”說到這里,伍斐都覺得好笑,他一笑,雙眼皮就了單眼皮,眼睛看著小了一圈,“用完就走,連個謝字都沒?”
宋昀訶拍了下他的肩頭,好聲好氣地道:“下回請你上中州酒樓大吃一頓。”
另一邊,婆娑抵著深邃的眉骨,沉聲道:“妖月。”
妖月跟著他后,去了外面。
“中正十二司不是你徇私枉法的地方,你好歹收斂點。”婆娑語氣嚴厲,審犯人似的,但因為他方才的仗義之舉,妖月沒跟他計較,相反,十分乖巧,笑意盈盈地接:“好,都聽婆娑大人的,大人說什麼是什麼。”
婆娑簡直拿沒轍。
“沒有下次。”婆娑越說越煩躁,覺得不僅出問題,自己腦子里多半也有什麼問題了。
妖月爽快道:“好兄弟,以后你有用得著長老院的地方,說一聲就是,這個人,我記下了。”
婆娑面無表拂開的手掌,淡漠吐字:“我沒有這麼會惹事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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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招搖的事落到長老院之后,在朝堂之中掀起了軒然大波,第二日,許多聞言此事的臣子聯合上奏,稱蟲一事,趙招搖尚未洗上的疑點,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該由專審此事的中正十二司分部接管。
直到留影珠上中正十二司和長老院的人聯合開審,帝后宋湫十坐鎮,對趙招搖施展搜魂之后,這種呼聲才消了下去。
趙招搖雖然證明了自己清白,可蟲畢竟是兇險之,湫十思慮再三,還是下令,五百年,趙招搖居于府,不得外出。
名其曰囚,可吃喝住行,樣樣都沒什麼拘束,妖月皎皎等人時不時就去看,陪說話,喝茶,聊起一些奇聞趣事。
蟲已除,很有人再提這件事。
歲月倥傯,一眨眼,半年過去。
秦冬霖和湫十婚期定了下來。
跟湫十那次小打小鬧不同,這一次親,從策劃,到籌備,都下了重功夫,流岐山和主城兩位主母一同持,任何一個小細節都經過再三推敲和思索,是婚服,都準備了三套。
長輩們的心意不好推,禮部那群人更是往大了辦,因而終于挨得親前一日,湫十實在按捺不住,溜到了妖月府上。
趙招搖和皎皎這些時日也沒閑著,該幫忙的要幫忙,此刻也都在妖月府上坐著。
從侍們奉上熱茶。
湫十抿了一口,小聲喟嘆,眉目舒展:“太折騰人了。”
“喝盞茶,說幾句話就差不多了,明日是你的大日子,早點回去。”妖月說完,曲著手指道:“若是深更半夜連累十二司來我這找人,婆娑又該對我擺冷臉,應付起來也愁人。”
聞言,湫十似是來了神,問:“你與涑日如何了?我聽說他府上的人日日往你府上送糕點,首飾,靈寶,心還誠。”
趙招搖和皎皎頓時也看了過來。
妖月摁了下額心,一撇,道:“難為你大婚在即還有閑心關注我的史。”
湫十笑著推了下:“你說說,詳細說說。”
妖月干脆裝死,趴在桌子上不了。
笑過鬧過之后,皎皎神神地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墨玉盒子,遞到湫十手邊,眼珠子左右轉了一圈,道:“打開看看。”
湫十不明所以,看著妖月和趙招搖憋笑的臉,細細的眉往上抬了抬,手指挑開了鎖。
一顆深褐的渾圓丹丸出現在眼前,馥郁的草藥香頓時蔓延開。
看起來倒還……算是正常。
看向皎皎。
“我千辛萬苦給你挑選出來的婚禮,怕明天來不及給你,正好你來了,就當我提前送了。”
湫十:“這藥,有什麼用?”
皎皎神兮兮地湊上前,低聲道:“留給你房花燭用的。”
湫十頓時將盒子合上,還未來得及大義凜然嚴詞拒絕,就聽妖月慢悠悠地補充:“雖然藥味明顯了些,但你真有心哄,君主應當還是樂意服下去的。”
“服下去的人通生香,手足無力,似我阿兄那樣的九尾狐,尾都會出來。”皎皎嘖了一聲:“你們不知道,阿遠服下去之后,被我綁起來,那副□□涌的態,別提有多人。”
妖月:“……”
趙招搖:“……”
“皎皎,你是真厲害。”
妖月豎了下大拇指,欽佩之意難以言表。
湫十可恥的心了。
從未過秦冬霖的尾。
要是他能紅著眼,搖著尾撒著求——
湫十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默默將那個小盒子塞進了袖子里。
作者有話要說:小十即將迎來人生高時刻。(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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