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很快,秦侑回就意識到了不對。
首先是東邊的那面墻,被整個拆碎,打通了西邊的另一宮殿,庭院頓時變得寬敞開闊起來。
這對早出晚歸,一閉關就是數月的男人來說,無甚沖突影響,只是覺得有些新奇。
從前,無妄峰上清清冷冷,秦侑回忙著練劍,忙著閉關,忙著上山下海的試煉和境,對環境的要求可謂極低,就是什麼也沒有,只一片嶙峋的山石,他隨手開辟個小世界,日子也這麼一天天過了。
年無畏,枕著一腔熱也能睡。
可這塵游宮有了主人,就眼可見的發生了轉變。
秦侑回倚在院門前,饒有興致地看著站在坍塌的墻邊,跟那只蘆葦仙管事低聲說話,指了指后邊的假山,又點了點庭前的花草,最后還要搭一架秋千繩。清風將綿甜的尾音送過來,莫名的,秦侑回想到了他們的新婚夜,就是用這種調子,要他陪著練拳,要他讓著,不準出劍只準躲,折騰了整整一夜。
說完事,宋玲瓏朝他走來,他看著含笑的眉眼,自然而然的,就出了手掌。
宋玲瓏的手落在他掌心里,骨節纖細,小小的一只,因為沾了清晨的涼氣,現出玉一樣的溫度。
“我聽蘆葦說你閉關去了。”歪了下頭,跟他在庭院里的小石凳上坐下,道:“我還以為沒個一年半載出不來呢。”
聲音里含著笑,聽著,又不免帶著些憾的味道。
秦侑回凝了一眼,不輕不重地挲的指骨,問:“才親幾日,就嫌我煩了,是吧?”
宋玲瓏怕,他這麼一鬧,便嗖的一聲將手指頭從他掌心里了出去,蛺蝶一樣躍去了才打通的西側宮殿。
親前,秦侑回沒想到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孩子似的,可了親,聽著一聲接一聲的使喚,活力十足的樣子,也覺得沒什麼。
日子一天接一天過去。
半年后,君主下令,立長老院,歸帝后掌管。
從此,春夏秋冬,四季回,不論是朝圣殿側殿的議事殿里,還是塵游宮的書房里,都擺上了兩張桌子,一個朝南,一個朝北。
可這一一剛,兩種極致的,在政見上,總有不合的時候。
他們第一次起爭執,是因為都城中那個高級斗場。那是幾大頂尖世家在萬年前便聯手建造起來的,秦侑回和宋玲瓏年齡尚小時,這座斗場便已經在了,是不折不扣的龐然大,老古董樣的存在。
都城中富貴人家多,喜歡找樂子的人也多,尤其骨子里崇尚力量,偏好這一口的妖族,斗場自開門第一天起,從來都是場場滿,從未有冷清的時候,依據這樣一個斗場,那些出資建造的世家賺得盆滿缽滿。
清晨,宋玲瓏從宮外回到塵游宮,難得沒了笑臉,進門就開始找人,問蘆葦管事:“君上在哪?”
蘆葦管事一聽這個語氣,便覺得不對,他先是抬頭看了眼天,又了下鼻脊,臉上笑出了一朵花:“殿下回得早,臣才命人在院子里種了上回殿下提到的蕓香草……”
“我問,君上在哪。”宋玲瓏手里握著一卷竹簡,聲音徹徹底底冷了下來。
君主親千年,這還是頭一次,蘆葦仙見發這樣大的火。宋玲瓏一向好相,沒有架子,就是在塵游宮中伺候的使都能和嘻嘻哈哈笑著鬧著打一片,時間長了,好似誰都忘了,這位在未親時,也實打實做過幾件驚世駭俗的事,打過幾場熱沸騰的架。
蘆葦仙不敢再勸,他蔫了下來,老實道:“君上在書房。今日一早,來了許多大人。”
宋玲瓏轉,又見他飛快跟上來,吸著氣小聲說:“殿下,臣先前進去奉茶水時,見君主的臉不是很好。”
現在進去,就是針尖對麥芒,不是吵一架,就得打一架。
雖然這兩人也不是第一次手,可這夫妻之間,還是君主和帝后這樣的份,若是傳出去,像什麼樣子,豈不是惹人笑話。
蘆葦仙愁得不行,手往頭上一揪,全是雪白的蘆葦穗子。
宋玲瓏到的時候,書房的門閉著,門口站著伺候的男侍從無聲頷首,出指尖,點了點額心,侍從便朝里通傳了一聲:“稟君主,帝后到了。”
宋玲瓏抬步進去,原本還慷慨陳詞的世家掌權者們頓時安靜下來,個個目不斜視,朝躬行禮。
婆娑居首位。
其余的幾個,都是斗場的負責人,白發飄飄,道骨仙風,模樣看著倒是慈祥隨和得不行。
從侍無聲為宋玲瓏搬了張凳椅,就在案桌邊,離秦侑回不遠的位置。
“繼續說。”在這些朝臣世家面前,宋玲瓏的架子端得很足,金,冰靈鐲,額間描著花鈿,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聲線冷淡,帶著點不怒而威的意思。
站在前頭的幾個不吭聲,其中一個摁著嚨不輕不重地咳一聲,后面的人就開始著頭皮,斥責妖月沒有規矩,公然擾都城治安,不將君主定下的規定放在眼里,請君主,帝后嚴懲。
宋玲瓏聽到一半,扭頭去看側的男子,不得不說,秦侑回生了副神俊朗,無邊風月的皮囊,桃花眼一垂,顯得溫而多,只是臉上淡漠,看不出神和喜怒,對他們義憤填膺的言辭,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慢慢地抿了下。
“跪安吧。”半個時辰之后,等說的人累了,聽的人也不耐煩了,秦侑回揮了揮袖袍,視線如刀般落在那幾人中,道:“爾等回去自省,若再有下次,不必在書房前跪著,直接去朝圣殿跪。”
那群老者聽聞這話,便像被了脖子的,想再說什麼,又忌憚于上頭兩人的臉實在不算好看,彼此對視了一眼,心不甘不愿地躬退了出去。
人一走,宋玲瓏便問:“就這樣?”
秦侑回想,他從未見過這樣明亮的炙熱的眼眸,像是燃著火碎了星辰一樣。
顯而易見,很不滿意,甚至是生氣。
宋玲瓏起,將手里的竹簡啪的一下,摁在桌面上,道:“我知道這事的第一時間,便派了人去查封那座斗場,中正十二司的人將他們阻攔了下來,婆娑親至,跟我解釋,說這是君王的旨意。”
“這是你的意思?”問。
秦侑回什麼話也沒說,這在宋玲瓏眼中,就是默認的意思。
“若這就是你的態度,這就是你的劍意,那你當初說,讓我來幫你。”宋玲瓏問:“幫你什麼?再多建幾座斗場,多運送一些尚在襁褓中的孩供人取樂嗎?”
“玲瓏。”秦侑回站起,他手,摁著的手指,將那卷竹簡拂開,細細掃過一眼之后,避重就輕地回:“中正十二司現在還不能他們。”
宋玲瓏與他對視半晌,突然松開手,扯了下角:“罷了。”
秦侑回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失的神。他出生即是天之驕子,年名,一劍耀九州,風華正盛時承載天命,得到世界樹認可,為中州之主,他的師長,他的親人,他的舊友,提到他時,皆是驕傲,盡是自豪。
他想不到,出如此神的,會是宋玲瓏。
可細想,又覺恍然。
這千年來,宋玲瓏去外面游走,去鄴都,去人間,甚至去遙遠的云澤地域,所見所聞,所所,回來后都凝在了一張張寫滿了字的紙張上,手下的人不知置了多仗著有些修為殘害生靈的人。懶散,唯獨對這件事,提起了十二分神。
春秋轉,時間倥傯而過,這千年,他有多累,便有多累。
這個位置,他們坐得并不輕松。為一件事點燈熬油,苦思冥想,權衡再三是常有的事。
說眾生有苦有樂,有福有劫,這是歷練,可那些脈低微的孩,那些手無寸鐵的婦孺老者,所面臨的,不該也不能是任人宰割的局面,若是眾生中不起眼的一個倒也罷了,可如今,坐上了掌權者的位置,能改變,為什麼不改變。
萬萬年來固定的傳統又如何,世家盤踞又如何,偏要將這些打破。
誰也阻擋不了。
除了秦侑回。
可偏偏就是秦侑回。
的那些問話,秦侑回沒辦法回答,至現在沒辦法。
沒辦法告訴,說世界樹出問題了。
沒辦法告訴,中正十二司暫時保住那些世家,是要暗中探查,看那些“蟲”是從哪里來,又是通過什麼瞞天過海的方法爬上世界樹樹冠的。
宋玲瓏踏出書房門的時候,只丟下一句:“這個帝后,誰做誰做。”
說到做到,當天夜里就沒了蹤影。
秦侑回回塵游宮的時候,月無雙,墻邊大朵大朵芙蓉花開得正好,涼亭邊的兩棵常青樹下堆著十幾顆靈石,樹影里藏著十幾個胖嘟嘟的青果實,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偌大的院子,廊下有雨燕的窩巢,小小的盆栽樹里懸著發出唧唧啾啾聲的不知名蟲子,到都是生機,可落在秦侑回眼里,卻清冷得很。
他在涼亭中坐了大半夜,如同千年前,他去找宋玲瓏時一樣,在天將亮時,再走了一回天道。
走完了,人也徹底清醒了。
宋玲瓏這個人,若說對他沒有半分心思吧,平素哼哼唧唧,笑著鬧著,地勾著調子沖他撒的事實在沒干,可若說喜歡他——
秦侑回倚劍而立,倏的笑了一聲。
那年梨樹下,點頭時的笑意,究竟是因為什麼,此時此刻,已然清晰明朗。
這樣一看,蘆葦仙日日常念著的,君主英雄蓋世,即使是玉面這樣的九尾仙子,也一心撲上來,帝后自然也是屬意君主才選擇嫁進宮,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每一個字都著濃烈的諷刺意味。
秦侑回對自己說。
看,宋玲瓏心若明鏡,比劍還干脆利落。
然而這事,到底是說不清,道不明,即使心知肚明,低頭哄人這樣的舉,還是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秦侑回在塵游宮里等了十天,等來了宋玲瓏回了星宿閣的消息。
蘆葦仙聽了這樣的消息,大驚失,慌慌張張跑到書房里,道:“君主,這可怎麼辦,可要派人將殿下請回來嗎?”
秦侑回將筆撂下,眼神翳,他子繃不住了一樣靠在椅背上,聞言,抬眼,問:“請?誰去請?”
誰請得回來?
蘆葦仙哭喪著一張臉退出了書房,而接下來兩個時辰,書房中的人再也沒有提起那支筆。
秦侑回親自去星宿閣接人的那日,艷高照,玲瓏閣里的熱鬧和塵游宮中的凄清簡直形了極大的反差。
宋玲瓏一見他,頓時板起了臉。
秦侑回在心里嘆息一聲,讓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還生著氣?”再不會哄人,再驕傲的男人,在意識到事的嚴重之后,仍是服了,低了頭,“那日的事,是我做得不對。”
宋玲瓏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抬頭去看頭頂的太。
“太沒從西邊升起來。”秦侑回手去牽,沉默了半晌后,開口道:“婆娑說得對,你我是夫妻,夫妻之間,有些事不必遮著擋著。”
這人長了雙十分勾人的桃花眼,又生了張風流倜儻的臉,刻意沉著聲說話時,便是訴不清的溫。
宋玲瓏手了發麻的耳朵尖。
秦侑回也手,了小巧的耳珠,低語道:“跟我回去,嗯?”
宋玲瓏看了他一眼,低聲嘟囔:“別拿九尾狐的天賦來勾我,我不吃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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