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湫十在谷雨城平靜無波地待了五日。
在第六日,他們再一次從那座巨大的冰山旁查看一圈而后又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湫十忍不住了。
朝這幾天早出晚歸,很難見到人影的琴靈招了招手,等琴靈沒骨頭一樣地癱在躺椅上,愜意地瞇起眼睛的時候,湫十小臉板著,頗有些鄭重其事地問:“你今日又要出去?”
琴靈撈起躺椅上的小絨毯子蓋在自己上,點了點頭,道:“有些事,需要出去走走。”
它以為湫十是擔心這幾座院子的安全,指了指隨時在院外候著,比主城府的守衛還盡職盡責的殊衛,道:“你們若是想出去,讓這人跟著就是,你別看他能干出造份、冒充天族的事,其實實力還算不錯,就算是真遇到比較難纏的老東西,也能拖到我回來。”
湫十用一種狐疑的眼神將它上上下下看了一個遍,用指尖輕輕了下它一起一伏的肚皮,低了聲音道:“我們都來了六日了,谷雨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我們翻了一個遍,你來的那日就說要宴客,客呢?還有流云宗,別說里面的上品靈脈了和藏寶閣了,我們到現在,連大門都沒找到,怪倒是見不。”
越說,越覺得不對勁,末了,問:“你是不是在訛我?”
果真不管從前還是現在,不論份,這有一說一的子還是沒有一點點變化。
琴靈將眼睛睜開一條,踩著躺椅的凳腳搖搖晃晃,它想了一會,手點了點東西南北面的方向,道:“你若是閑得無事,谷雨城的周邊都可以去逛逛,我記得當年,除卻流云宗,還有許多不錯的宗門也扎于此。這麼多年過去,雖然能留下來的東西不多,但去撞撞運氣,說不得就有意外之喜。”
“只是你去的時候,必須讓殊衛跟著,而且不能帶著院外的那些小崽子們同去。”琴靈說完,扇了扇翅膀,飛出去一截,又倒回來停在跟前,道:“我過兩個時辰就回來,今夜宴客。”
察覺到湫十明顯帶著質疑意味的神,琴靈正兒八經地重復:“這回是真要宴客,來人是我中州時關系還算不錯的老友。”
等琴靈離開,湫十閑不住了。看了眼天,換了輕便的裳推開了院門。
昌白虎很快跟在了的屁后面,殊衛面容嚴肅,不遠不近地綴著,堪比白棠院外的守衛。
這幾日,不管是大家一起出去,還是湫十單獨出去,這位據說是洪荒時期的某位大能都是這樣跟在后,每次一問話,他就答,若是不主開口,他絕對不會說話,一整天下來,像一只被人提著線的人偶。
湫十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已經被琴靈用某種手段煉化了傀儡。
“前輩。”湫十停下腳步,喚了殊衛一聲。
這幾天,琴靈經常對著殊衛大呼小,招過來喚過去的,但湫十并不敢這樣做,堅持稱這位來歷不明的殊衛為前輩,而且堅信能扯開那把鎖的原因是自己提前給院子的主人行了晚輩的禮節,打了招呼。
再結合竹笙所經歷的事件,湫十明白了一件事——中州時期的前輩們,都喜歡謙遜知禮的后輩。
聽見的聲音,殊衛步子大了些,但始終落后兩步,儼然就是一副等吩咐事的姿態。
湫十被驚嚇過幾回后,沒忍住找了琴靈,結果后者樂得不行,樂完之后又道:“沒事,他喜歡這樣便讓他這樣,本就該如此。”
無人管束,殊衛現在幾乎拿當主子對待。
“前輩,我準備往南邊走一走,琴靈說此地曾經也有許多小宗門林立。”要去一運氣。
本來整個境就是讓他們拼運氣的地方,有人遇見機緣,沒實力得到,反而突生橫禍,被永遠留在了境中,有人有實力沒運氣,三年都在古城里打轉,愣是連機緣的影子都沒見著。
湫十是個閑不下來的子,在有實力,甚至有人保護的況下,絕對不甘心在原地等著琴靈說的天上掉餡餅,與不,總要找過才知道吧。
殊衛聞言,回憶片刻,而后煞有其事地開口:“除卻流云宗,谷雨城周邊還有兩個比較出門的門派,一個泉禾宗,一個是合歡宗的分支,皎月宗。”
“這兩個宗門的宗主都是昆虛境大至巔峰的修為,比流云宗宗主稍遜一籌,因而也不如流云宗名聲顯赫,但在當時,依舊算是家大業大,是不修士心中的選擇。”
湫十將這些默默記在心里,一路出了巷子,又問:“這兩個宗門都在谷雨城南邊嗎?”
殊衛:“是。”
他及時地將后面那句“殿下”咽了回去。
琴靈幾次耳提面命,若讓眼前之人察覺出異樣,得親自剝了他的皮。
從谷雨城到皎月宗的舊址,兩人一虎只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他們從空間裂中現出形,發現前方湛藍的海水變了一片深黑,濃郁,如同墨,藍與黑的分界線格外明晰清楚,浪涌起伏時推起層層疊疊的水沫,像一朵朵盛開的水蓮。
想要找到這塊地方并不容易,它藏匿在兩片水流漩渦的中心,殊衛還是憑借著從前的記憶,三次調整空間裂,仔細應之后才尋到了這里。
湫十看著眼前的一幕,眼中完全沒有了方才和殊衛談天說地,東拉西扯的笑意,的目一寸寸落在前方和遠的黑海上,像是想要找到什麼,又像是在審視警惕著什麼。
早在他們到鏡城的第一天,琴靈就說過,海水變黑,沾惹不詳,必有蹊蹺,見到這樣的場景,若側沒有人保護,最好繞著走。
饒是湫十這會邊有人保護,也不敢輕舉妄,隨隨便便就闖進去。
湫十蹲下,一纖長的手指沒漆黑的墨中,半晌,并沒有察覺到異常,又將形狀漂亮的長指收了回來,舉到眼前觀察。被黑海浸染過之后,那手指仍是白如紙的,并沒有任何形狀和上的改變。
黑只是障眼法?還是別有蹊蹺?
湫十思忖再三,沉默地站起來,轉而問了殊衛一個問題:“前輩,何為不詳?”
殊衛沒想到湫十這麼敏銳。
也沒想到這麼直接。
這個時候,像是完全不怕問了不該問的,引得“前輩”發怒了。
而問出來的問題,他又不能不答,哪怕可能只是帝后的一縷神識,哪怕可能并未覺醒。
殊衛看著眼前那張朝氣蓬,如桃花一樣的臉頰,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從前,千百萬年之前,洪荒盛世,中州主宰沉浮時,他跟在琴靈后,曾見過帝后一面。
冰玉冠,碎星鐲,人坐在廊下琴,琴音將天穹上鋪天蓋地的黑影打落、碾碎,直至它們尖著徹底潰散,再不形。
“何為不詳。”一曲畢,抬眸著碧空如洗的天空,聲若珠玉,字字耳:“殘民害,攝威擅勢即為不詳。”
不詳之,當被皇權洗,將被永世鎮在中正十二司的煉獄中。
殊衛瞳漆黑,他不敢長久直視湫十,但吐出來的字句卻是平穩的:“前者曾說,殘民以逞,便是不詳。”
這句話,湫十不能完全。
果然,洪荒時期的人說話都是文縐縐的,什麼都只說一半,聽起來像是給了回答,細細一想,仍是一無所知,最終問題的答案,還得靠自己猜。
湫十在心里嘆息了一聲,指了指眼前的黑深海,試探著道:“那我們便先在外圍觀察一圈,若是沒有危險,再慢慢深吧。”
殊衛沒有意見,點頭應是。
為了保險起見,湫十給自己和昌白虎的上都掛上了防護靈寶,而后才完全沁黑海之中。
跟外面被照得暖融融的海水不一樣,黑海冰寒刺骨,一純粹到極致的冷意順著脖頸一路往下,劃過脊椎骨,到了足下,又化作晶瑩剔的冰珠掛在長長的睫上,凝而不落。
昌白虎頂著一厚厚的發,激靈靈打了個寒,渾的都豎了起來。
湫十等人一路往下,潛黑海深。
等終于穿過那層黑的煙霧一樣的障礙,湫十眼前豁然開朗。
又是一層湛藍的海水,又是一道藍與黑的分界線。
但這一次,卻能看清楚黑海之上的形。
高高的山門,被砸碎了一面,出一個巨大的豁口,海水如洪流般倒灌進去,山門外,十六盤龍柱上,雕刻著上古不知名的瑞,但只余外面的殼子,里的氣運早早的便消散了。數十座山出現在黑海之上,隨著浪的涌,似漂浮一樣上下起伏,如琉璃幻影般明明滅滅,看不真切。
山門上掛著的牌子已經舊得不行,用的還是古時的神語,描著一種難得的仙金,依稀可辨是“皎月宗”三個大字。
恰在此時,殊衛突然開口道:“里頭有人。”
湫十才揚起的笑容以眼可見的速度了回去,黑海將的神識完全阻隔,的修為顯然跟殊衛有著天塹一樣的差距,因而什麼也探查不到,百米之外,視線便已經是模糊一片。
很快反應過來,警惕地往后退了退,手掌往虛空中一握,一把秀氣而古典的琵琶落到了的懷中,被虛虛地抱著。
不準殊衛口中的人,是跟他們一起進跡的六界其他勢力,還是早就被埋在海底無數年的“前輩們”。
殊衛閉上眸應了片刻,而后短促的“咦”了一聲,道:“當是同你們一起進境的人,他們穿著一樣的裳,修為并不高,都很年輕。”
“嗯。”他接著說:“他們惹怒了鎮守的古衛,護宗大陣開啟,死了不人。”
這樣的說法,無異于在明擺著告訴湫十,里面是一場窮爭惡斗。
救與不救。
爭與不爭。
沒過多久,湫十便下了決定,道:“前輩,我要進去看看。”
來之前就做好了會面對危險的心理準備,世界上哪有不勞而獲,餡餅從天而降的好事,為了機遇和資源傷流甚至丟掉命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宋湫十在主城是小公主,對六界浩瀚生靈而言,不過是太倉稊米,滄海一粟,出門在外,亦是一切靠自己。
殊衛無聲頷首,沒有多說。
湫十抱著琴,擺曳,足底浮現出一朵朵蓮,那些蓮承載著,從黑海下方一步步踏上來,飛快地繞過那十六盤龍柱,微微彎著腰,從山門前被砸開的那個豁口鉆了進去。
里面的陳設十分破舊了,斷壁殘垣,桌倒椅散,灰撲撲的墻面上還時不時有小石子的碎屑落下來,及至殿前,是一把沉香木做的寬椅,湫十曾去過許多宗門游歷,自然知道這椅子該是為舊時掌門準備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朝著上座拱手行了個禮,依舊是那一句自打來了鏡城之后不知說了多回的話語:“前輩在上,晚輩無意叨擾,若有得罪,請前輩見諒。”
琴靈還曾笑過幾回,說若是那些前輩們真要心存殺心,就算跪下來痛哭流涕嗑一百個頭,對方也是照殺不誤,這樣的把式本不管用,但湫十不信,依舊如此,堅決相信中州時期的老前輩們都是慈祥和藹,寬以待人的那一類。
這個大殿安靜得過分,那把椅子上也沒鬧出半分靜。
湫十這才凝神看地面上,發現通往大殿之后幾條路上都布著一種的泥土,上面現出凌而連續的腳印,有的大有的小,層層疊疊,麻麻,想必就是殊衛口中闖進來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