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浪涌,風過無聲,長街旁,朱紅門扉林立,古巷狹窄幽長,從幾家院子里展出的枝丫已經完全枯死,張牙舞爪的像某種一折就斷的沉黑金屬。
琴靈小小的一只,只有掌大,兩片明薄若蟬翼的翅膀有一下沒一下地扇,兩只手抱環著,居高臨下俯視著神溫,但長相并不算出眾的殊衛。
這個作,換在它從前的軀上,是絕對氣勢上的碾,然而它現在的模樣太致無害,反而沒幾分威懾力。
看著還有些頤指氣使,張揚奪目的可。
殊衛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在湫十和琴靈的視線中,手握住了那把樣式古舊的鎖。
銅鎖撞著門上的銅環,很輕而脆的“啪嗒”聲響,湫十眼也不眨地看著這一幕,往一側挪了挪,給他騰了個被彈飛的空間。
可想象中的無聲對峙,雷霆暴雨都沒出現,殊衛沒有被彈開,甚至腳步都沒挪一下,那把搖搖墜的鎖也還掛著,毫沒有掉下來的意思。
“妖月。”殊衛松開銅鎖,向半空中看笑話一樣的琴靈,他聲音不算好聽,還帶著些久未開口的嘶啞,卻莫名顯得認真:“這座院子有星冕親自布下的制,里面不宜住人。”
“有制,破開就是。”琴靈懶洋洋地嗤了一聲,一副早知道他破不開制,本不想給他眼神的趾高氣昂的樣子。
它側首,目轉了一圈,定定地落在湫十上。
烏溜溜的眼睛里,明白地寫上了兩個大字:你來。
“我不。”湫十十分堅定地搖頭拒絕,同時后退了兩步,道:“你別看我,樂修不比修,我要是上去,就不止被彈飛那樣簡單了。”
那麼一下挨在上,接下來的一年半載,人家熱火朝天找機緣寶藏,得在床上結結實實躺著休養生息。
一句話,不是傻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絕對不干。
“流云宗的上品靈脈,藏寶閣里的天材地寶,都不要了?”琴靈語氣放緩,循循善:“就算你自己不要,妖族的隊伍呢?那塊跡圖上標注的地方宋昀訶他們若是找不到,至還有流云宗的寶庫頂著,這一年半載,你們不算白干。”
琴靈頓了一下,揮手設置了個結界,將三人一虎籠罩在。
“在進鹿原境之前,我同你說過,我是為什麼而進來。”
湫十凝眉,看了眼閉合、不知道多年沒來過人的深墻大院,若有所思。
自然記得,琴靈放在主城尖塔被供祖宗一樣供起來的日子不過,跟著回到故地,不是為了回憶往昔,也沒有那個閑雅致跟舊友小敘,它回到鹿原中州,是要解決婆娑上的麻煩。
婆娑劍靈若能蘇醒,秦冬霖的實力必將再上一層臺階。
湫十算了一下,三年期至,他們從鹿原境出去不久之后,千年一回的六界戰力榜也要重新排名了。
湫十搖了。
琴靈突然消失在半空中,又在下一瞬出現在湫十側,它頭一回主接近湫十,將自己小小的,乎乎的手掌落在湫十白皙的手背上,它安般地道:“你不必怕,你同他們不一樣,這扇門,只有你能推開。”
“我同你一起,若是有反噬,我替你拂開。”
這樣難得正經又嚴肅的語調,讓湫十愣了一下,半晌,咬咬牙,轉空間戒,將自己里一層,外一層的用防護靈寶罩了起來。
做完這些,沒忘當年竹笙的事件的教訓,知道這鏡城的城主是位講究的前輩,因而在手銅鎖之前,正兒八經地抱拳行了個后輩禮節,道:“晚輩無意如此,若打擾前輩沉眠,請前輩見諒。”
這下,就連殊衛的眼里,都現出約約的笑意來。
這樣鮮活靈的孩子,難怪能琴靈的眼。
海底天穹的從巨大的海藍鏡面中灑下來,照得人一暖融融的,愜意得不行。
琴靈牽引著湫十的手指,一一落在那把破破爛爛的銅鎖上。
因為催了靈寶,湫十整個人從頭到尾都是流溢彩,絢麗奪目的,可落在銅鎖上的手指,每一關節都是僵的。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來。
手里握著的那把銅鎖,仿佛就真的只是一把銅鎖,里頭的院子,也就只是普通的院子,沒有什麼制,也沒有什麼來自中州大人的警告,一切都很平常。
琴靈的手適時松開了,它朝著湫十點了點頭,道:“扯開它。”
湫十膽子大了起來,拽著那把生了銹的青銅鎖,用力一扯。
青銅鎖在眾人的目下掉落在湫十的腳邊。
隨后,院門被一力道從里朝外推開,“嘎吱”一聲后,出里面的小院、長廊和廂房。
一清清涼涼,十分好聞的泠香隨著院門的敞開,落到了湫十的臉頰,鼻脊上,縈縈繞繞,似有似無。
湫十在海水和,花香與涌中聽見了一聲清而緩的笑,子聲音從比遠古亙久的歲月長流中傳到的耳畔,似嘆息,又似帶著歡欣的陳述:“你來了。”
湫十著院門,在一側石像邊慢慢蹲下。
昌白虎不明所以,歪著腦袋要去蹭,被琴靈反手一個結界困住了。
殊衛的眼神早在湫十解下銅鎖的那一刻就已經變了,從古井無波,到驚疑不定,再到某種震撼,最后無聲轉換為敬畏。
他看了看抱著腦袋蹲下去,不言不語將臉埋在膝蓋的湫十,聲線因為驚詫,聽上去有些不穩:“是……殿下。”
琴靈像是知道湫十要經歷這麼一個狀態似的,它抬著頭,著院中的天空,許是真的太久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即使知道對方是一個心眼比篩子眼都多的男人,它也還是慢吞吞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問他:“怎麼,中正十二司的人不在了,像鼠蟲一樣躲著的人也敢出來了?”
殊衛視線落在琴靈那張小怪似的臉上,像是在看它,又不像在看它,他慢慢道:“你若是想擒我,又何需中正十二司出面。”
琴靈不想跟他扯些從前的是是非非,它舒展了下,瞇著眼打量著院里悉的陳設布置,石桌邊的薔薇花叢,涼亭后的綠臘芭蕉。
一切都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什麼都沒變。
又什麼都變了。
“我記得,你和殿下曾來谷雨城小住過。”殊衛道:“當時流言甚囂塵上,星冕甚至親自前來伺候殿下,不懼人言,不畏帝威。”
“是啊。”琴靈從墻頭一躍而下,行至湫十邊,也跟著蹲下來,手了流水一樣的烏發,像是怕將驚醒一樣,聲音低了下來:“當時事鬧得大,大家擔心得不行,天天關注著中州主城的向,倒好,整日帶著我聽曲喝茶,換著花樣玩。”
“如此放任流言滋長三十多日,君主忍不住來谷雨城逮人的時候,全上下都蒙著一層火氣。”
隔著千千萬萬年,琴靈再一次回想起當年的形,還是忍不住想笑。
“君主來的時候,正在這間院子里,同香鳴樓里的姑娘對立而坐,一個吹簫,一個奏琴。”
它說,殊衛便安靜地聽著,等它都說完了,他才搖頭道:“我料到能讓你跟隨左右的人注定不凡,只是沒想到會是殿下。”
琴靈跟他說這麼多,也不是全無用,它眼珠子一轉,話鋒陡轉:“當年你伙同昌白虎一族算計我,這件事我沒說完,就不算過去。”
“這樣,你允諾我,在帝陵現世之前,解決一切試圖搜查我蹤跡的麻煩東西,如此,你我之間,便算不虧不欠,之后中正十二司的那些老家伙們醒過來,我親自走一趟,撤消對你的通緝令,如何?”
殊衛毫不遲疑地應了。
“帝后為君,我為臣,護送之職,乃臣子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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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十清醒過來的時候,海面上那面巨大的鏡子已經黯淡下來了。
雙手疊,躺在床榻上,屋里,另一個湫十正對著銅鏡描眉,見醒了,轉過扯了扯角,頂著那張和一模一樣的臉,用著和如出一轍的聲線,道:“別擔心,我帶他出去逛了一圈,讓他們畫了張詳細的地圖,喏。”點了點屋里的那張八仙桌,“在上面放著呢。”
“琴靈?”湫十嚨有些,手摁了摁,問:“我怎麼了?”
“了些沖擊,睡了一覺。”琴靈笑嘻嘻地變回了自己的樣子,兩只翅膀扇著,問:“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吧?”
湫十了手腕,垂著眼睫搖了搖頭,神不太好,悶悶地道:“做了個夢。”
琴靈挑了挑眉,問:“又是關于秦冬霖的?”
湫十點了下頭,順帶著翻出了自己的留音玉,點了些靈力進去。
琴靈著鼻子識趣地飛了出去。
湫十手里的留音玉閃了一陣之后才被接通。
“湫十?”留音玉那邊的聲音有些嘈雜,但秦冬霖的聲音卻十分清冽,一字一句都能清清楚楚傳到湫十的耳朵里。
“是我。”聽到他的聲音,湫十原本還有些莫名其妙沉悶的心頓時好了起來,了鼻尖,問:“你們現在是在哪里?有沒有遇到危險?”
“在落霞城。”秦冬霖垂著眸,收回了霜雪一樣的秋水劍,聲音有些許的沉:“暫時沒有遇到危險。”
“那就好。”湫十興致地抓著留音玉上垂下來的流蘇穗子,繞在手指上玩,道:“我們已經找到機緣了,等我回去,婆娑劍靈上纏著的……”
“湫十。”秦冬霖打斷了,他擰著眉,問:“有沒有傷?”
湫十:“沒有。”
不是哭哭啼啼了傷遭遇了危險境就好。
接下來,秦冬霖再一次見識了嘰嘰喳喳,喋喋不休的本事,從流云宗的靈礦,到婆娑劍的麻煩將被祛除,再到下一屆六界盛會,戰力榜的排名,就差親自把秦冬霖這個名字釘在第一的寶座上了。
鮫人一族的聲音出了名的好聽,又太會利用這點,以匯報況為理由,明正大地黏著他,前面還正經些,后面已然跟撒無異。
秦冬霖偶爾附和著說幾句,清清冷冷幾個字,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秦冬霖。”湫十突然了他一聲。
秦冬霖從嚨里嗯了一聲,低低沉沉,比月清冷。
“我做了一個夢。”
秦冬霖著留音玉的骨節驀的僵了一下,沉默了好半晌。
不知道是夢見他英勇戰死了,還是夢見他被攆得東逃西躥了。
總歸不可能是什麼好事。
秦冬霖著一地如水的月,一時之間竟說不清那種哭笑不得的心緒,良久,他道:“說吧,夢見我怎麼了。”
“我夢見你去修無劍了。”湫十癟著,聲音要多不開心有多不開心。
聲音提高了些,跟他還在邊似的理直氣壯地重復:“你要修無劍了。”
“你不喜歡我了!”下了結論,一個比一個嚴重。
“你不要我了!”
這若是換在從前,湫十絕對不會說這樣自討沒趣的話,但最近秦冬霖態度緩和,緒穩定不,對的吵鬧和脾氣全盤接收,又是個十分會順著桿子往上爬的人,這樣幾句話說出口,完全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宋湫十。”秦冬霖手指骨節點著額心,再一次連名帶姓地:“不要吵,好好說話。”
他被一句“喜歡”擾得心緒煩起來。
一個看到長相好看的年就挪不開眼的小海妖,會知道喜歡是什麼嗎。
“你看,你還這麼不耐煩。”湫十聲音眼可見的委屈下來。
“我沒修無劍。”秦冬霖道:“也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他都已經不知道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夢迫害過多回了。
湫十這才慢吞吞地喔了一聲,很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
接下來便不說話了。
不說話,但也不準秦冬霖切斷留音玉。
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氣氛陡然安靜下來。
湫十將留音玉放在桌面上,手上閑不住地拿了些玉盒,發出些或大或小的聲音,像是某種堂而皇之的催促。
恰在此時,流夏進涼亭,垂眸,稟報道:“君,已經全部安排好了。”
子的聲音溫,潺潺如流水,過夜風,再順著留音玉,一字不落地落到湫十的耳朵里。
湫十聽到了。
湫十頓時炸開了。
是因為妖族沒人才站出來單獨帶隊的,結果才出來一天,秦冬霖就找了人將流夏換下來,讓后者留在自己邊了。
秦冬霖再看留音玉的時候,上面的靈已經黯淡下來了。
秦冬霖意識到問題的時候,已經是五日之后。
那個時候,湫十正在跟宋昀訶說話,宋昀訶見他來了,便隨口跟湫十提了句:“冬霖在我旁邊呢,你要不要和他說說。”
就這麼一句,宋昀訶手里的留音玉也以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去。
秦冬霖挑眉,取下自己掛在腰間的留音玉。
留音玉的一直在閃。
另一邊的人一直不搭理。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本章評論,前五十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