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培理著折子的手一頓。

都說人心海底針,連陛下都不懂貴妃娘娘在想什麼，他一個侍監又哪里能猜測到的？楊培陪著笑：“貴妃娘娘心思細膩，奴才著實是猜不到。不過娘娘聰穎,想來是對大殿下太擔憂了些,這才換了更輕便的。”

“想用芨,朕不是也應下了嗎？還要如何？”昨日乖乖巧巧的，聞衍還當真以為會從那書箱或是芨當中擇一出來，誰料什麼都沒選,當面答應他,背后又重新做了個布袋子就讓皇長子提著去讀書了。

那傻小子,還格外的喜歡這個布袋，歡歡喜喜的去讀書。

昨日他抱著他哭著,說不愿去讀書，聞衍可是哄了好一陣,連給了幾個保證,松口要給他奇珍異寶都未能他心,豈料被一個簡簡單單的布袋給收服了，都不用他叮囑,他就已經對讀書上心了。

聞衍氣惱鐘萃奉違,又對兒子輕易屈服于貴妃有些心酸,對這母子兩個，天子的一顆心反復的被他們來去的，最后通通匯了一句：“楊培,你說皇長子是喜歡我這個當父皇的多一些,還是喜歡他母妃多一些？”

楊培宛若青天白日被雷給劈中一般。

他說不出話來。

這要他如何作答？

答是皇上,那得罪了貴妃,若是答貴妃,那得罪陛下，陛下文武雙全，勤政民，果斷英武，但在某些方面，那也是小心眼的。

早知今日他便告假，換人來前伺候了。

楊培腦門上都細細的冒起了汗，卻又不敢，只能任由細汗麻麻的冒出來，腦子里飛快的轉著，只沉了一會，咬咬牙：“要奴才說，這皇長子對陛下和貴妃娘娘卻是都親近的，陛下是皇父，是高山大海，能撐起一片天的，大殿下對陛下乃是敬仰之，貴妃娘娘自照顧大殿下食安歇，更重冷暖四時，大殿下對貴妃娘娘乃是孺慕之。”

他誰都不得罪。

楊培一口氣說完，也管不著之后如何了，心里頓時松了口氣。

聞衍聽了，只從面上還瞧不出甚表來，但角卻是往上揚了揚，哼了聲：“就你會做人，在朕跟前伺候還幫著貴妃說話呢。”

罷了，連下人都知道他是撐一片天的，堂堂天子，何必跟他們母子兩個計較。

楊培不著痕跡的了腦門上的細汗，陪著笑臉，跟他討饒，卻也知道陛下是把這茬揭過去了：“陛下可真真是冤枉奴才了，奴才可沒有幫著貴妃娘娘說話，奴才不過是實事求是罷了，陛下乃天子，不止大殿下，連這整個天下黎民，都視陛下為父，指著陛下撐著這天呢。”

楊培頓時把這父子之拔高到了蒼生之上。

“就你會說話。”

聞衍雖不喜臣下們拍馬屁，過于藻詞華麗而忽視實干，但人到底都是喜歡聽一聽好聽話的，楊培做事麻利，也能在該夸的時候說出好話來。

這也是他能在前伺候多年，還能得天子倚重的原因。

翌日，幾位伴讀宮時辰便晚上了兩刻，等他們到鐘粹宮，大殿下也起了，一起用了早食，這才往崇明宮去，比昨日剛學的時辰晚了小半個時辰。

他們到時，旁邊殿中的宗室子弟們已經在朗讀了。

鐘萃昨日便特意命人跟先生們說過，往后給他們講學時的時辰往后延一延，等他們到了后，不一會，小顧大人便到了。

今日的主要課業仍舊是給皇長子開蒙，昨日有開蒙禮，小顧大人給他們講了許多傳世典故，今日便是正式開蒙了。

他在紙上寫下了一個“人”字，作為開蒙第一課。

這個字簡單，卻又寓意深遠，人，頂天立地，堂堂正正。小顧大人從人開始，由人的誕生，做人的道理，典故等依次給他們講解，講述了“人”貫穿在所有事當中，有好人，壞人，好人得以被贊揚，而壞人則要被律法嚴懲，自規矩統，只有如此才能方圓，才能有秩序，人們才能得以安居樂業，代代傳承。

將軍，書生，販夫走卒，甚至員大臣，而這些“人”，當他們賦予了某種份，他們就要以這個份為準則，在份下做一個無愧于心，對得起朝堂子民的人。

“殿下是皇子，皇子比販夫走卒，比書生將軍，比朝中的員還要厲害，外邊的老百姓都看著，盼著，盼著殿下以后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他們也盼著殿下長大后，能為一個厲害的人。”

“殿下很厲害。”

明靄下意識起了自己的小膛。

小顧大人的話他有許多聽不懂，但不妨礙他聽到許多新鮮的，沒有聽過的詞兒，小顧大人仿佛給他畫了一副畫卷，上邊開始描繪起他聽到的、記到的點滴。

這些都讓殿下很高興，他看著畫卷上開始沾染彩，小小的肩膀上好像一瞬間開始有他不懂的責任擔了起來，但這種被需要，卻讓他心里更滿足。

殿下很厲害，殿下以后也很厲害。

顧元舜微微彎腰，認真的看著他：“下也相信，殿下以后很厲害。”

明靄激得小臉都紅了。

聞歌年紀長一些，偶爾也幫襯著父王兄長們做一些事，對小顧大人這樣慎重，聞歌覺得有些異樣，卻又找不出來不對的地方。

小顧大人許是太嚴了些，所以才這樣，對每一件事都過于認真了。他被送去書院開蒙時，院中的先生開蒙時卻沒有小顧大人這樣細致，只是同他們講了做人要堂堂正正，便帶著他們誦讀弟子規，規規矩矩，一板一眼。

小顧大人不同，他幾乎一整日都在同他們講“人”，講各種形形的人，講這些人的份、職位，如何行事，有什麼特征，有什麼意義。

晌午，先生們都去安歇了，他們幾個還嘰嘰喳喳的。

“你們以后想當什麼？”賀問，“我爺爺說了，要我好好讀書，以后也參加科舉，就可以朝當大了。”

靖明明生有些怯，他搖搖頭。

“哼，這算什麼。”聞歌作為宗室子弟，若非天子開恩，否則宗室子弟們都是隨意指派個職位掛著，沒什麼大出息，他們也不必去參加科舉，在份上已是高人一等，天生富裕，聞歌是王府公子，卻不是世子，只能作為宗室子弟，承繼不了親王位。

他早早就已經打定好了主意：“本公子以后要行俠仗義，當一個懲除惡的大俠。”

幾個年紀小的面面相覷，不懂聞歌里的大俠是什麼。

小顧大人也沒有提到過。

殿下想起膳房送過來的菜：“蝦好吃的。”

聞歌忍住翻白眼的沖：“蝦是蝦，我說的是大俠，是大俠，是被萬人敬仰，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為民除害的大俠！”

“將軍。”殿下了小脯：“殿下也要當將軍。”

“不是將軍。”

聞歌忍不住撓了撓頭，將軍跟大俠還是很有差別的，將軍是帶兵打仗，上戰場上的，大俠是奔走在江湖之上的，是在為百姓除害。

聞歌認得不字，已經開始看畫本了，他在幾個比他矮的上一一看過，他們連字都認不得幾個，自然看不了話本子，不知道什麼是行俠仗義走天下，也不知道什麼是一人一劍揚天下了。

他便為他們舉了例：“比如有一販夫走卒，他常年走街賣貨，掙上幾個辛苦銅板，卻有那等惡徒毫沒有惻之心，連販夫走卒的銅板都要打劫，他們十分兇狠，若是人多勢眾時，那販夫走卒為了保安寧，也只有花銅板買平安了，但命保住了，這銅板沒了，他就沒掙上銀子，一家老小就要挨了，你們說他可憐不可憐，這些惡徒可惡不可惡？”

幾個小孩聽得十分氣憤：“好可憐啊。”

“人把壞人打跑！”

聞歌清了清嗓子：“這個時候，正是這販夫走卒絕之時，而恰好，本大俠游走這市井，撞見了此等欺負弱小的事，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便用拳腳功夫把那惡徒一網打盡，打得他們屁滾尿流的，再也不敢再欺辱鄉里了，這種為老百姓除害的人，就是大俠！本公子以后就是要做這大俠的，你們懂了嗎？”

幾個小的連連點頭，看著聞歌的目格外崇拜。

皇長子問：“銅板是什麼？”

賀幾個還認不得銅板，他們也疑的看向“見多識廣”的聞歌。

聞歌也沒有見過，他出都跟著小廝下人，一應都有家中安排妥當，從來沒有自己花過銀兩，但在幾個小孩的崇拜目下，聞歌著這難得的虛榮，自然不能同他們實話實說：“銅板就是銅板，販夫走卒們都用銅板。”

反正話本上都是這樣寫的。

小孩們點點頭。

他們正說著話，外邊進來好幾個錦華服的年，他們都是宗室子弟，昨日是頭一日宮學，宗室子們都不敢妄，經過昨日的觀察，見他們這只有幾個，又不像那等不好說話的，這便過來了。

他們先給皇長子敷衍的見了個禮，皇長子年，他們心里難免輕視兩分，并不慎重。

明靄在他們上看過，半點不怕他們人多，見他們陌生得很，還問道：“你們是誰？”

來人都自報了份。

為首的是老親王的嫡孫，聞玖，他子有些惡劣，與聞歌也認得，還同皇長子說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與聞歌從前可是在同一家書院，如今又一同宮讀書了，雖好久未見，但關系很好的。”

聞玖拖著音，當初便是他帶人嘲笑聞歌要宮給三歲的小屁孩當伴讀的話，聞歌很是沒臉，心里對皇長子也有些怨。現在聽他提及，聞歌氣得臉通紅，卻又顧忌著聞玖手段下作，不敢跟他。

親王府一向低調，聞歌上也有宗室子弟的囂張，難免會被欺一二，但同為宗室子弟，旁人也不敢過分，多是口頭調笑幾句，逗得人氣憤難當。

皇長子在他上看了看，又看了看聞歌臉紅紅的，瞪著眼，大眼里有些懷疑：“很好？”

他跟聞意就是好友，但聞意都不會臉紅紅的，還瞪他了。

聞玖點點頭，張口就來：“是啊，親王府管得嚴，聞歌什麼都沒有，不像我什麼都有，就借他玩了。”

聞歌臉上忽青忽白的，他當初進書院，還當真以為同為宗室子弟，這聞玖是真心實意帶著他玩的，誰知

他心里雖有些懼，卻厲聲急的：“聞玖，這里是宮中，你在外邊玩就行了，你若是敢帶壞了殿下”

貴妃娘娘不會放過你的！

貴妃娘娘說過，他是他們之中年紀最大的，要教導他們讀書認字，但聞歌覺得他年紀最大，還應該要保護他們，聞歌上前一步，準備把皇長子給護在后，聞玖子惡劣，皇長子沒有見到過，若是見了肯定會哭的。

什麼都有！皇長子眨著亮晶晶的眼，立馬朝他手：“那你有銅板嗎？”

聞玖帶笑的臉一僵：“銅、銅板？”

皇長子理所當然的點頭，說出口的話卻十分霸道：“殿下要。”

“我、我”聞玖下意識轉移：“銅板這等下賤之，何必何必要沾了那銅臭，我這里還有別的好玩的可以”

明靄撅著，他小眉心一蹙，兇狠狠的瞪過去：“你騙殿下，殿下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