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庶 青豆

雲氏看阿妤無於衷，只好紅著眼圈拉小姑娘的手，“老爺已經責罵過我，是母親不好，當初沒理好你和君離退婚的事，還縱容南兒胡鬧，纔有了今天下場。阿妤你總歸嫁不出去，乾脆答應了他，總算全君離和南兒啊。”

“每次江南闖禍，您都要我來收場。”阿妤平靜道，看雲氏不敢對視自己，“南姐姐當初就是恨我，本就不喜歡沈君離。是利用沈君離拖延時間，真正想嫁的是謝明臺。只要贏得謝明臺的心，沈家不敢阻攔出嫁。我不信母親看不出來這個。你現在要我答應，倘若日後，南姐姐嫁給謝明臺了，那我就了工，送給沈家做禮賠罪了。我縱然不是你的親生兒，命也不至於賤到這地步吧？”

“……你說的那些不過是你的猜測！算不得數！”雲氏強道，“沈君離一下聘書，我裡面挑日子，讓南兒出嫁！月兒心眼靈活，不像南兒這麼死心眼，比起南兒，更加適合謝公子。”原來，雲氏也明白，江南是很固執的一個人。

“阿妤，我只給你兩條路！要麼你答應君離，嫁過去做妾；要麼你給我離開江家，在南兒嫁給君離之前，你不能回來。”雲氏道，“三天，給我答覆。”

“……”江妤還能說什麼呢？不是被雲氏賣出去，就是被趕出去啊。庶庶，份低這樣！母親，江南，你們也人太甚了！

想念玉臺，明澈乾淨，無憂無慮。他在的時候，江妤一直那麼開心。等他走了，江妤全被灰土覆蓋，翻不得。不是他以爲的乖孩，從來不是。

江妤討厭等待，討厭一切沒有定的東西！……不能、不能，只靠著“謝玉臺”這一個念想，就過活一輩子啊。

江月陪同謝明臺出府置購貨去了，阿妤也不去藏書閣看書了，坐在花亭裡吹風，看看風景。江思明又來與說了兩句閒話，還是關於夫君的事，被阿妤以“我有了人選”給堵回去。江思明疑地出門辦差，差點撞著柱子。

有江思明的通風報信，果然很快，阿妤就見到了沈君離。

他站在涼亭邊角，目熱切地看著出落得越發玲瓏的，覺得自己整個心魂都了一半，“阿妤每日都避著我不見，怎麼今兒個，在這裡，讓我找上呢？”

“你不是想要我嗎？只要你三天，給母親送出聘書。到時，我就跟南姐姐一起，進你們沈家的門。”

“……三天送出聘書？”

“對！江南喜歡謝明臺，我也能看出。當日陷害我，我也不讓如願。想嫁謝明臺，我偏偏從中作梗，即使賠上我的一輩子。”說到怨恨，連“南姐姐”都不了。沈君離只看到擡起的眼眸，佈滿了寒冷的冰碴子，“要拿你做最後的落腳點，我偏要你爲唯一的選擇！你娶，我就進你們家做妾！”

原來……是爲了報復江南啊。

沈君離心中一嘆，很失。可是，他清楚阿妤的脾氣，得罪的人，從不放過。自己又有什麼可怨的呢？等進了自家門，再慢慢補償吧。想到這裡，沈君離整理好臉，微笑問，“阿妤說話算數？”

“從來都只有你騙我，我還沒對你說過謊話。”

阿妤這話，讓沈君離面上更是一痛。可他能得到，即使是以這麼卑劣的方式，他也不後悔。眼前只有一條路，兩邊全是懸崖啊。他不想選擇了。

阿妤坐著喝茶，靜靜地看著沈君離離開。風吹拂的劉海，遮住眼中的波瀾洶涌。手掐進手心，尖銳的指甲劃破了手，鮮流出。阿妤一點都不覺得疼，只有即將報復後的快——

來呀，你們不是都欺負我弱麼！那就來啊！所有人都在欺瞞，利用，陷害……我爲什麼要守著原則，不跟你們一起玩呢？

來呀，大家一起來玩嘛！小打小鬧有什麼意思，大家來玩一場大的嘛！

“阿妤，”肩膀被人一拍，阿妤回頭，對上年似玩笑似認真的眼神，“你迷失本了嗎？”

阿妤往四周看，只有謝明臺和江月站著。謝明臺手搭在肩上，江月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阿妤瞬間手心發涼，擔心方纔的事，都被這兩人看到了。江月卻輕聲，“你很，把僕人都支開了。你要玩什麼呢，居然答應嫁給沈君離做妾？”

“沒什麼。”阿妤舒口氣，江月這話問的，便是和謝明臺剛剛來，並沒有聽清和沈君離的對話。

謝明臺坐在旁邊，自己倒茶喝，想了想，道，“那天，你問我玉臺在哪裡。事後我想過了，我確實不是好兄弟。現在，我找到他留給我的路標了——青城。胥麗華沒有找到他，我也找不到他。他很擅長藏自己啊。不過，我想，他或許會想見到你吧。”

江妤摔了熱茶，燙傷手指，慌慌張張地站起。乍然聽到這消息，仍有些不可置信。頭暈乎乎的，不太相信謝明臺會告訴自己這個消息。以爲，謝明臺會很不喜歡，讓自己接到玉臺。

謝明臺不看，慢慢地喝自己的茶，手點著桌面，態度很悠閒散漫，又著一天然自信的味道。他現在的樣子，和江妤看到的，那天進沈府的謝玉臺，一模一樣。阿妤有點兒瞭解了，那天，謝玉臺故意模仿的，就是謝明臺。

難怪！難怪！他們是雙生子，兩個人一起表演，真的把胥麗華給糊弄住了。

“謝謝。”阿妤啞著嗓音，道謝。爲什麼，要讓現在知道這個消息呢？心中的乍然歡喜和悲傷，外人又怎麼了解？

“我看到你有點兒想哭、卻不哭啊，”謝明臺還是看風景，聲音輕飄飄的，似風一吹就散，“阿妤，你是很聰明，謀算計，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可我希，你在過程中，不要迷失自己。布一出局，你要的是騙別人，卻不要自帶，被這出局拉進去。天機謀，一旦用，把自己迷失了，縱然騙過別人，又有什麼意思呢？”

最後輕聲，“你要變這樣的人，玉臺也不會希的。”

他說的這麼冷靜漠然，卻字字點到阿妤此刻的心。

不錯，是對江南和沈君離恨到極致，想布一出局，大家要玩，就一起下地獄好了！是恨不得把三個人綁到一起，以後彼此折磨，誰也繞不過誰！反正無所謂了，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但謝明臺說得對——不能這樣草率，把自己的一輩子給賠進去。

還有玉臺啊！

玉臺還活著，玉臺還活著……不能這樣放棄自己，不可以的。

思緒水般走了一圈，阿妤腦子糟糟的，瞪著謝明臺，不肯承認自己的心事被猜中，“你這話，說的是誰？”

“說的是我三哥，”謝明臺多麼會看人眼啊，當即嬉笑，“他當年就是佈局，最後把自己繞了進去。現在呢，害得所有人都跟著他痛苦。我是從他上總結的經驗——任何時候，都不要。”

江月心驚，盯著謝明臺微笑的眼睛：表面真誠，裡無心。他從不曾用，一直在步步爲營地算計……自己這麼些天，一直被他利用著吧？他用自己刺激江南？或者得到自己，慢慢瓦解江家？他想要江家的什麼？地位？名利？財？

縱然謝明臺世好長相好格好，且終只娶一妻，這種步步算計的心態，也太可怕了。

“任何時候，都不要。這也是我的人生信言啊。”江妤喃喃。統共，就在沈君離上迷失了一次。那可怕的後果，就把害到了現在。

謝明臺又道，“這也不一定。有些人，是值得的——嗯，比如我。”

江月強笑，過去抱住妹妹的胳膊，“明臺公子真是臉皮厚啊！嗯……我瞧見江南過來了，請明臺小心侍候。我陪阿妤回去，靜一靜。”謝明臺回頭，果然得到兩人回來的消息，江大人已經撐著傘，弱弱地趕來了。

日葳蕤，人清麗多姿。比起江月和江妤，江南的氣質，那是真的高貴不可攀呀。

第三日白天，沈君離送來了聘書，向雲氏表達了自己的期盼。江南當天在江家鬧了一場，被江老爺喝止，丟去了佛堂思過。婚事卻也還沒定下，只等兩家商量好，勸好不懂事的小兒，再說。

當日夜裡，江妤揹著收拾好的包袱，離開自己院子。一路躲閃，慢慢地往府上後門靠近。眼見就要出了江府了，靠在牆上舒口氣，被從後面捂上。

一羣鳥雀從枝頭飛去，撲棱著翅膀，給寂靜霜夜抹上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