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雪,明燭天南。
第77章
楚去塵等孟璟簡單休整了下,便帶他去了一趟陵園,絮絮說著楚懷嬋已經人將當年遇難的將士名單核對出來了,目前陵園工期已到尾聲,等全部竣工之後便可統一立碑刻字。
孟璟沿著臺階緩緩走上去,等走近後邊預留給碑群的位置,一眼便看見了最先一排立著的孟家幾位先祖的碑。
他愣了下,緩緩從先祖鎮國公看到自個兒太爺的名字,道:“不必,宗祠裏有供奉。”
楚去塵搖頭:“不是月兒的意思,不會違你心意。但長城塞和陵園各大衛所都出了不力,這是將士們請的命。”
孟璟還是搖頭,立刻要人拆掉,楚去塵隻好再攔:“本來人特意代了讓不要告訴你,但你這樣……還是老實說吧,布政司哪能撥出來這般多的銀糧,我本來焦頭爛額得不行,但長城塞的餉皇上親自撥下來了,沒經閣走預算,直接掏了國庫兩三,欽差出塞給你遞急令時順路親自運過來的,欽差送餉這種事大抵也是頭一遭。陵園則是……推老爺送來的銀兩,隻說若你非要刨究底,便說他無再做孟氏子孫,你放心,他不會來此地汙列位先祖的眼,但他這輩子總歸對不住自個兒兄長,多該盡點心。”
孟璟嗤笑了聲,他還說他這個樣樣不的二叔怎麽可能一到賭桌上便如此能耐,萬貫家財短短一二十年便能散得一幹二淨。畢竟不說先祖基業,是從國公爺開始至太爺輩,每一位嫁孟家的主母都是高門貴,是嫁妝並務府賀禮累計起來,也夠他揮霍一輩子了。原是一早便留了小心眼,在未出事前,便開始想著掏空整個國公府了。
他隔著遠遠了一眼安定門,東環護城河,河水輕淌,雨澤被,靜謐安寧。
自此長眠,永安定。
他極輕地笑了聲,卻忽地有些心疼起那呆子來。
明明是至親兄妹,一去塵,不染塵垢,永葆年心;一卻懷嬋,心懷嬋娟,為旁人傾盡一顆七竅玲瓏心。
這兩兄妹如今的子,大抵在許多年以前,還是呱呱墜地的初生兒之時,便已被強行命定了。
就算當日京時,楚見濡興許出於心底對當年之事的愧疚,肯為保全而盡心盡力乃至盡棄文人尊嚴,但畢竟這麽多年下來,心底的裂痕已經越積越深,到如今哪能這般輕易合。所幸這位兄長待還算珍重,也還有一位真正視如明珠的外祖,而又慣常知足,向來隻看得到旁人好的那一麵,否則,他幾乎有些不敢想象,這呆子如今到底會長一個怎麽樣的人。
他看了眼旁這個莫名撿來的便宜大舅子一眼,怎麽看都覺得此人實在是不大正經,也怎麽看都實在是不大順眼,頗為無奈地輕歎了口氣,最終卻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問起別的事:“薛敬儀呢?”
“怎麽?要賞我們的大功臣?”楚去塵樂了起來,“那是不是也該給我點賞?好歹我靠招搖撞騙得來的口糧,除了修長城塞和陵園之外,還能再支撐兩三個月。”
孟璟看他這洋洋自得急於邀功的樣子,沒忍住笑了聲:“你從前到底是怎麽在那群老翰林眼皮底下活下來的?靠你爹每天去幫你求?”
楚去塵哽了下:“不賞便不賞,能不能好好說話?我說真的,也就月兒能忍你這張臭,要換了我,早晚得被你氣得半不遂。”
“你半不遂與我何幹?”
楚去塵“嗬嗬”了兩聲:“監軍大人在大新門外看新墾出來的田地呢,月兒也在。”
孟璟臉一變。
他樂嗬嗬笑出聲:“要我說,我們月兒這樣的姑娘合該配書香門第的翩翩佳公子,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方不枉此生。哪知倒了八輩子黴……”
他話還沒說完,便見孟璟已經往外走了,趕大聲補道:“好在月兒也不瞎,幾月不見的枕邊人回城都不來接,反倒是和……”
見人已經走遠了,他自個兒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嘁”了聲,自言自語道:“敢損我?你大舅子我十歲就能在市井街坊舌戰騙子,人把騙了月兒的銀子乖乖翻倍奉還。就憑你?”
-
孟璟風風火火趕到大新門外時,天將黯,周遭農田皆不見人,這呆子在此地實在是有些突兀,便著實令他目瞪口呆了一番。
他遠遠見著好好一清麗婉約的姑娘,生生打扮了位鄉野村婦,布麻往田壟邊上一站,若不是這段實在是別致,他興許還真不能一眼把人認出來。
和薛敬儀隔著兩尺遠的距離,時不時說上幾句話,令儀則在一旁笑著,細心地替挽袖,他隔著遠遠見著這背影,隻能看到出來的半截皓腕上沾了些泥點,這人慣玉蘭,纖塵不染,眼下在田間地頭這般,他眼角沒忍住了。
等他走近,便不隻是眼角了,他隻覺得連心都要跳出來了,不是激,是被嚇的。
還說哪來的泥點能濺這麽高,原來這呆子正捧著一把秧苗,自個兒真了春耕婦人。
前有鎮朔將軍扛鋤刨土,後有將軍夫人下田秧……
孟璟隻覺眼前一黑,生出了把一旁的薛敬儀一腳踹進田裏的衝。
興許是這念頭裏飽含的怨氣太盛,薛敬儀驚覺危險近,猛地回頭一看,見是這煞神回來了,麵還鐵青得不行,略一思忖,決定先跑為敬:“我先回去了。”
他說完不由分說地拽著令儀繞遠道,從另一邊田壟上繞回城去了。
孟璟就這麽看著眼前著這個滿泥點髒汙的人,渾不自在,好半天才出一句:“管家婆,家裏揭不開鍋了?”
楚懷嬋氣笑,隨手抓過一把秧苗就往他上砸,他下意識地飛速避過,但其上沾著的泥點還是甩了些到他上,他臉愈發不好看起來。
楚懷嬋知闖了禍,微微翕開一條,想給自個兒說兩句好話討饒,但見他這神,估著今日是難逃一劫了,想了想,幹脆放棄抵抗,又重新蹲下`去,窩在田壟上往田裏秧。
孟璟連眼皮都一並跳了跳,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把人逮住準備拎起來,哪知楚懷嬋靈活地往邊上一躲,認真道:“別鬧。”
他鬧???
孟璟一口氣哽在心頭。
“接下來幾日多半要下雨,得趕把活忙完。”一個連繡活都不怎麽做的閨秀,如今田頭秧這種事做起來竟然都還算稔,邊忙活邊道,“這塊田原本是劃給靖安千戶所的,我死皮賴臉去要來說借用一下的……”
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道:“離水渠近,不用引水。宣府畢竟靠北了,稻穀怎麽都不如南邊產量高,顆粒也不及南邊飽滿。現下還有好些衛所的田地沒安排秧呢,我和薛大人想著試試,有沒有法子能讓稻穀長勢好點。”
孟璟往這塊田裏看了一眼,有徑直拋栽的,有這樣細心種的,分門別類劃了好些小塊,想是要看下長勢區別。
接道:“我想著,有你在,今年清遠門外的莊稼應該不會再被敵軍踐踏了吧,強行再懇多了些田出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話還沒說完,見孟璟臉越來越難看,趕解釋道:“炸山開渠時我親自去守著的,而且炸的地方我都親自去看過,和我哥琢磨了許久,確定不會影響整座山的才埋的火.藥,你放心,肯定不會出問題的。”
孟璟舌尖抵上後槽牙,幾乎想就地罵一頓。
趕補道:“真不會的,出了問題……要出了問題,我自個兒去給衛所賠罪,不給你丟麵兒的。”
孟璟氣笑:“我說呆子,你這幾個月就忙這些了?”
“啊?”認真回想了下,老實答道,“也沒吧,好好陪祖母過完上元才開始忙活的。我哥對水利不大興趣,我剛好懂一些,多能幫點忙。”
說完這話,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去年萬壽前,父親書房裏那本被翻到邊角都有些磨損的《江浦水利》,到如今,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卻好像世事境遇都全然不同了,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上元是生辰啊。
孟璟凝神細看了一眼,見確實比此前曬黑了些許,忽覺心底不是滋味,遲疑了下,在旁蹲下`來,不大痛快地道:“這些事合該那倆大男人來忙活,你來湊什麽熱鬧。再說了,你不知道帶點下人出門麽?”
“上山下田帶下人像什麽話,人兵都累著呢。再說了,田都給人要了過來,總不好腆著臉再人千戶所幫我們幹活吧,今年事多,長城塞陵園春耕練,一項都落下不得,各衛所都忙到腳不沾地。反正就這麽一小塊田,我們幾個雖然都沒下過地,但湊活湊活多總能種活幾株秧苗的吧。”麵苦惱得很,似乎自個兒都不相信這話。
“再說了,我都不敢下田的,田中間都是薛大人親自下田栽種的。你不知道吧,薛大人其實也算族之後,來了宣府以後,長城塞外天寒地凍風吹雨淋,一待就是好幾月不說,好不容易回城,又來忙活起這些事,反倒是監軍的正經事都不大心了,總不能讓人一個人忙前忙後的……”
話沒說完,孟璟斜斜盯一眼,他哪是在說這塊破田的事,這從京師到宣府坐幾天轎都腰酸背痛到不行的板兒,如今墾荒炸山這等事,不得要親自挨個走上幾遍,但車轎無法上山,竟然還親自持起了這事。
以為是這人的老病又犯了,看在多月不見的份上,嚐試同他撒個,溫聲道:“別氣了,我不是故意不去接你的,就是怕天下雨,打算把這點忙完再去見你,直接接你回家。晚上我下廚,給你做些好吃的行麽?塞外那麽苦,我也心疼的。”
孟璟在心裏罵了句髒話,理了理袖子,乖乖去接手裏的秧苗,打算幫早點弄完。
這呆子卻死活不肯讓他,趕往邊上一躲:“髒,你別了。”
他再度過手去,楚懷嬋衝他把頭搖撥浪鼓:“等我一會兒就行,真別了。”
他懶得再和這呆子廢話,探手過去奪,眼見著他手要上髒泥了,猛地往邊上一躲,猝不及防之下,踩空了一腳,整個人徑直往外邊的水田裏跌去,孟璟趕起把人撈了回來,不由分說地將手裏的秧苗奪了過來,自個兒蹲去種。
他作比明顯要快上很多,此番差點闖禍,乖乖噤聲站在他後候著,隻是沒站一會兒,便沒忍住拿髒手捂了捂額角,聲音也弱了下去:“孟璟……我怎麽覺得蹲久了頭有點暈啊……”
話音剛落,整個人再度往外跌去,孟璟正蹲朝忙活著手裏的活計,反應過來想拉一把的時候,這呆子為免下水田泡個之苦,徑直手拽住了他的袍子。他起剛起到一半,形正不
那婚前就放話不會把她當妻子看待的夫君,八成犯傻了,不然纔剛摔了交杯酒要她滾出去,怎麼一見她的手腕就變了,還是他真如傳言「生意做到哪,小手摸到哪」那般有戀手癖?要不爲何一眨眼就對她又是愛憐呵護又是纏綿求歡的……寵她之餘,還連所有她在乎的人也都一併照顧了,他說唯有這樣,她纔不會分心去擔心別人,能好好被他獨佔,他說不許她哭,除非是他的愛能寵她到令她流出幸福的眼淚,他說了好多好多,讓她甜上了心頭,也被他填滿心頭,然而也因爲他說了好多,讓她忘了問他爲何對她這麼好,纔會由上門「認親」的公主那兒得知,其實他寵的人不是她,他愛的是前世妻子,而自己手腕上的胎記讓他誤認了……而同時擁有胎記和記憶的公主,似乎纔是他尋尋覓覓的人,她想,他曾給了她那麼多幸福,這次,爲了讓他也得到幸福,即使已懷了孕,即使再痛苦,她都要將他還給他真正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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