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太傅原先只覺樊長玉心比旁人堅毅,聽趙木匠說了世,不由多了幾分憐憫,連帶對拒絕拜師的怨氣也消了一點,道:“我有個學生在軍中,也算是我半個兒子,他當了個,那丫頭將來要是找不到好人家,我讓那臭小子從他手底下尋個踏實上進的后生娶那丫頭。”
趙木匠一聽這老頭愿意管樊長玉的終大事,愈發覺著他是樊長玉的貴人,一番答謝后,兩人倒是越聊越投機。
沒了那點偏見,陶太傅覺著這醫老頭雖不識幾個字,為人卻通,聽他講大半輩子當醫和木匠的見聞,也覺出不野趣來。
等樊長玉煎藥回來,見二人一副相識恨晚、相談甚歡的樣子,反弄得一頭霧水。
還不知自己已經被他們安排了一個“踏實上進后生”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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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盧城一戰告捷的戰報便送到了營地里,燕州軍在一線峽伏擊崇州軍也是大獲全勝,還生擒了長信王世子,軍中士氣大振,上下一片歡欣鼓舞。
只是春雨引發了泥石流,燕州殘軍眼下被困在了山上。長信王得知盧城兵敗、燕州借兵是計后,大概被急了,直接劍走偏鋒率崇州余下兵馬圍了一線峽,揚言要把燕州軍和武安侯都困死在山上。
營地主將得了斥侯帶回的消息后,趕召集麾下所有部將,商議解圍之法。
前來修大壩的兩萬將士都是新兵,幾乎沒有作戰經驗,前一夜面對崇州軍突襲的時候才手忙腳,生生讓斥侯跑掉了三個。
他們若貿然前去一線峽救人,山上下過雨又才發生過泥石流,地勢復雜,萬一不小心鉆進了崇州軍設的套子里,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眾人一籌莫展之時,風寒稍退的陶太傅拖著病軀進了中軍帳,提出“圍魏救趙”一計。
他道:“囤于河口的這兩萬大軍,主力部隊前往崇州,圍而不攻,不怕長信王不掉頭回去保老巢。畢竟崇州都沒了,他就算殺到山上去生屠了燕州軍,也于事無補。”
主將喜道:“此計甚妙!本將軍這就下令拔營!”
陶太傅風寒未愈,啞聲低咳片刻后,補充道:“燕州殘軍被困于山上,糧草應當也所剩無幾了,還得另派人馬送些糧草過去。”
燕州同崇州打的是一場野戰,并未帶多資,只因得勝后不巧遇上泥石流被困,才讓崇州又搶占了先機。
主將都快急昏了頭,被陶太傅這麼一點,忙道:“太傅所言甚是!只是運糧的隊伍太大了,難保不會崇州斥侯察覺,暫且撥一千人馬帶糧草過去應急罷。”
調軍令和運糧令很快下來了,大軍都在收整東西準備拔營。
趙木匠得跟著大軍一起去圍崇州,樊長玉本想一起去,但一個兒家,目前落腳于這里,一是立了功,二是還有一些活下來的流民也暫且被留在這里照顧,若一直跟在軍中,便有違軍規了。
截殺了那三名斥侯,主將依然只能給賞金,沒法封個軍職什麼的。
自己上路也不是不行,只是樊長玉現在有些猶豫,長信王率兵去山上圍武安侯,崇州城必然是閉的,去了也沒法進城找長寧。
而趙木匠說言正似乎在被燕州借走的那一千人里,一場戮戰后,山上又因大雨發了泥石流,不知言正如今是死是活。
要不要先去一線峽山上找言正?
陶太傅回去時見樊長玉立在帳外出神,問:“丫頭,老夫要隨軍給山上的燕州軍送糧草,你要不要跟著老夫一起去?”
樊長玉這兩日才知道這怪老頭姓陶,并且因為有些真才實學,貌似了軍中的幕僚,連主將都對他很是禮遇。
看著陶太傅那張滿是褶子的老臉,認真想了想,終是點了頭。
再去見言正一面也好,他要是死在了那里,就把他埋了,幫他立個碑。
他家中似乎沒有旁人了,他們好歹相識一場,做了幾個月名義上的夫妻,以后逢年過節燒冥紙,給他也燒一份就好了。
他要是還活著,們之間應該也還不至于老死不相往來。
運糧的軍隊先走,趙木匠前來送們,讓樊長玉茫然的是,趙木匠跟老頭道別說的話竟然比對自己說的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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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開崇州軍的斥侯,運糧軍隊得在山中繞路走,饒是如此,還是見了好幾撥斥侯,幸好軍中有隨行的弓箭手,追出十幾里地都要殺斥侯,才讓一路行軍的消息沒被太快崇州軍察覺。
樊長玉因為橫翻巫嶺殺了三名崇州斥侯,在這些新兵里倒也小有名了,有時候追擊斥侯,也會被邀跟著一起去。
不擅使弓箭,跟著弓箭手學時,力氣雖大得能直接拉毀一張弓,但準頭極差,還沒有從地上撿塊石頭擲砸得準。
樊長玉怕浪費兵,索不學了,路上看到弓箭手下野兔加餐后,又有點眼饞,直夸那弓箭手厲害。
資歷稍老些的將士卻都笑道:“樊姑娘你是沒見過咱們侯爺箭,那藝才一絕,百步之莫說兔子,柳葉都能中。”
樊長玉聽過百步穿楊的典故,百步穿柳倒是頭一回聽說,柳葉那般纖細,隔著百步怎麼中?
震驚歸震驚,但那位能征善戰的武安侯,形象在心中還是又高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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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兼程趕路趕了一天半,總算是抵達了一線峽山口。長信王約莫是已經聽說了兩萬大軍前去圍崇州的消息,守在山下的兵馬往回撤了些,瞧著并不多,但也不是們送糧的這一千人馬能應付的。
要想把糧草送上山,為今之計,只能里應外合,打崇州軍一個措手不及,撕個口子鉆進去。
但他們兵力薄弱,能不能撐到山上的人發現他們,來跟他們里應外合還是未知數。
陶太傅和這此次領兵的小將正一籌莫展時,正好遇上燕州那邊的援軍,兩方兵馬匯一起,有了個兩三千人,便聲勢浩大地從山腳被崇州軍守住的一個要道往上沖。
這靜果然引起了山上燕州殘軍的注意,立馬配合援軍從里邊一起合攻這崇州軍,很快就撕出一個進山的口子,糧草和一些傷藥全都被搶送上山去了。
送糧的援軍卻并不跟著一起上山,等山上的殘軍搬完東西,守在別的崇州軍撲過來時,他們又撤軍竄進了林里,和崇州軍躲起貓貓,為的就是后面山上的燕州軍攻下山時,他們能在外邊接應。
樊長玉原本是和陶太傅一起觀戰的,看搶搬資上山太慢,看得心急,沒忍住去一起搬,等扛著大袋小袋的糧食上山后,才發現出口又被封住了,和其他運糧上山的兵卒只能留在山上。
樊長玉倒也沒多氣餒,本來就打算來找言正,正好可以在山上打聽打聽。
被困在山上的燕州將士們已兩日沒吃過東西,這又才開春,山上長出來的野菜并不多,只靠著打獵獵到的那點野味燉個湯,嘗點腥味。
眼下有了米,將士們立馬熱火朝天地生火煮飯。
傷病營里的況更不樂觀,不將士因為淋了雨,發起了高熱,但軍醫帶的那點藥材本不夠用,還有在戰和泥石流中了傷的,也沒止藥,只在傷口纏著用撕裂的里袍做的布帶,姿態各異躺在傷兵帳里。
現在有了藥材,軍醫連忙讓煎藥給傷兵服下。
樊長玉看到這些傷兵的慘狀有些不忍,他們不知是誰的父親,誰的兒子,誰的丈夫,也不知還能不能活著回去。
從前照顧長寧和言正,也算是有煎藥經驗了,看軍醫忙不過來,便自告勇去幫忙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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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在有藥后,第一時間拿去給謝征換,自從兩日前遇上泥石流,他們被困于山上,生生反敗的崇州軍給堵住了下山的路,謝征幾乎就沒怎麼合過眼,一直在同公孫鄞制定敵之策。
他上的傷極為嚴重,但因為藥缺,這兩日便沒再換過藥,讓軍醫把傷藥先著些那些傷勢重的將士。
長寧也爭氣,當日那服藥喝下去后,燒就退下來了,只是因為一直沒有吃的,明顯消瘦了下來。
親兵們打來的獵,沒有鹽和其他調味料,煮出的湯腥味很重,聞著就吐,吃不下,謝征讓人用草涂在烤上,才勉強吃一點。
公孫鄞知道謝征自己有傷在,不方便照顧長寧,他住又時不時有部將前去議事,便把小孩帶自己住的地方去讓親兵看著。
此刻軍醫前去勸謝征換藥,知道將士們眼下食和藥材都充足后,失過多的眩暈和兩日未曾合眼的疲憊齊齊涌上來,謝征只覺自己閉眼就能徹底睡死過去,他抬手按了按額角,眼底全是,道:“本侯尚撐得住,先給底下的將士們用藥,傷兵帳那邊人太多,也可遷一些將士到主帳來。”
山上的軍帳也不夠,不將士都是現場砍伐樹枝,臨時搭起的一個避雨棚子。
軍醫擔心謝征的,忙道:“侯爺,傷藥夠用的,您的才要……”
謝征忽而抬眸看了軍醫一眼,軍醫被那個冷沉又倦怠的眼神盯著,低下了頭去,所有勸說的話也堵在了頭。
他心知自家侯爺雖兇名在外,卻極重手底下的兵將,嘆了口氣離開軍帳,尋思著回頭還是得讓公孫先生來勸。
公孫鄞聽了,只讓把包扎好的傷兵轉移到主帳去。
軍醫一頭霧水地照做了,才明白公孫鄞是想著謝征見到那些傷兵,便該相信傷藥是夠用的了。
謝征實在是疲乏至極,軍醫離去后,他撐著手本想繼續按作痛的額角,卻沒耐住倦意就這麼睡了過去,傷兵們被轉移進主帳,他聽見靜才又醒來。
親兵們在主帳里擺上數張臨時用樹枝搭建起來的簡易軍床,讓謝征去空出的一張軍床上先歇會兒。
謝征見自己坐在主位上引得傷兵們頻頻看來,便點了頭。
他傷在前,著戎甲會著傷口,只穿了單。
進帳的傷兵大多都是底層小卒,幾乎沒見近距離見過謝征,稀里糊涂就被轉到了這邊軍帳,見他沒著甲,上又有傷,還以為他也是傷被轉過來的。
謝征既把主帳借出去讓這些傷兵養傷,自然也不愿讓他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戰戰兢兢躺著,代親兵們別自己份,合躺下后開始補眠。
親兵們怕他著涼,又不敢把厚錦披風給他搭著,再三思量后,只得尋了件殘破的小卒兵服給他搭上。
樊長玉煎好藥得知有一批傷兵被送到別去了,過來送藥,從門口的軍床挨個遞過藥碗,傷兵們發現是個姑娘家,都有些靦腆,小聲地同道謝。
守著謝征的親兵往外瞥了一眼,在看到樊長玉時,一雙眼瞬間瞪得有如銅鈴大。
他沒認錯的話,這是他們侯爺前不久才去清平縣山匪窩里親自找的那位姑娘?
怎會穿著薊州兵服出現在這里?
親兵頓時腦補了一出肝腸寸斷的千里尋夫戲碼,看看睡沉的謝征,又看看還在送藥的樊長玉,猶豫著要不要醒自家侯爺。
沒等他糾結太久,樊長玉便已端著藥碗遞到了跟前。
謝征嫌線太亮,側著臉朝里睡的,大半張臉都埋進了影里,樊長玉一時沒認出他,只瞧見他半裳都被泅了,纏在上的紗布也被染紅了一大片,不像是才包扎過的樣子,人貌似還暈過去了。
忙皺眉朝帳外喊:“軍醫,這個人傷口似乎崩裂了,得重新包扎才行。”
幾乎是聽到聲音的瞬間,謝征就猛然掀開了眼皮。
樊長玉正準備幫這個傷勢頗重的人調整姿勢,轉到床那邊去,不期然同謝征的視線對上,整個人明顯愣住,好半晌,才不確定道:“言正?”
這個名字一出口,再看他渾是的樣子,樊長玉鼻尖突然有些發酸。
原來他真的差點死在了這里。
謝征看著沒說話,眉頭下意識鎖著,旁人瞧不出什麼,悉他的人才知道,他這就是懵了。
親兵深思慮后,默默摞遠了一點。
其他傷兵以為樊長玉是千里尋夫來找謝征的,紛紛投來了艷羨的目。
謝征看了樊長玉許久,似乎確認了是真的來了這里,才沙啞問出一句:“你怎來了?來這里做什麼?”
他兩夜未眠,嗓子有些啞。
樊長玉沒想過再次見到謝征是這樣的形,看著他上那些跡,眼底莫名有些發,道:“我來找你啊。”
這是真話,得知他也在這支燕州軍里,怕他有什麼閃失,才跟著一起來送糧。
謝征聽到這話,瞳仁微不可見地了一下,心臟像是被一把鉤子突然勾得的,刺疼,又升起綿的意,仿佛有什麼東西想在那團里生發芽,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向樊長玉:“找我?”
樊長玉已幫他拆開了紗布,著他橫貫了大半個膛的那道混著草藥和發黑跡的猙獰傷口,眼眶更紅了些,沒顧上回答他的話,抿角下心酸問他:“怎麼傷了這樣?”
比撿到他時他上那些傷還要可怕些。
謝征頭一回瞧見眼中出那樣的神,像是雨后霧蒙蒙的山林里照進的晨曦,溫暖,溫,璀璨,又憐惜。
心口的那把鉤子勾得更,疼,又,像是傷口在催生新芽,他指尖了,下意識想什麼,移開視線道:“傷口看著嚇人,沒那麼嚴重,沒傷到肺腑,躺幾天就能養得差不多。”
樊長玉自然不會信他這套說辭,看著他還沾著的蒼白臉頰,突然覺得很難過,說:“你別從軍了,跟我回去,我殺豬養你。”
公孫鄞和軍醫剛走至帳外,正要掀帳簾,聽得這麼一句,不由齊齊頓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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