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下界,天庭承諾待東海之平定,便釋放化蛇。兇去一,剩下一頭勢單力孤,已不足為患。
長生天帝頒下詔令,廢去飛龍族族長越溟東海水君之位,因其濫用權位,不修德政,上瞞天庭,下欺水族,著即貶為普通水軍戍卒,駐守海荒邊境苦寒之地三千年。越溟子親眷,按其自罪愆定罰,剝去所有權位。東海水君一職,由大言仙山的北辰圣君暫履水君之職,待東海水族安定,推舉出新水君后再行任免。
契的下一條約定,是向海龍族還魘龍,換回甘華與飛龍族諸將領。的安排,便由北辰與海龍族族長蠡瑚商定。
甘華渾渾噩噩地被黃海龍押到陣前,但見碧空如水洗般的明鏡,天朗氣清。而自己,也宛如從一場大夢中驚醒。
如今父君遜位被貶,幾個兄長法力本就稀松,去東海太子的環,不過是幾頭普通的飛龍。而,雖然能回到龍晶仙島,等著的最好結果,也不過是和父君一樣被貶去苦寒之地戍邊。
樹倒猢猻散,樓塌萬人踩。
黃海龍大約知道此番回去,面臨的是天庭嚴苛的懲罰,口中碎碎地念叨。
“你們飛龍族啊,就是面子,打腫了臉也要充胖子。嘖嘖,瞅瞅現在,面子里子都丟盡了吧。”
說罷,他又嘆一聲:
“你們那位議和的財神春花,還真有些本事,說到做到,立契都不帶眨眼的,是條好漢。聽說還要在百颶仙島上開仙市,嘿嘿,我媳婦兒最倒騰貝殼首飾,到時讓拿去仙市賣賣看,沒準兒就發了呢!”
甘華木然地聽著。
被囚的這些日子,是第一次與海龍族如此近距離相,也聽了許多他們之間的閑聊。
海龍族重統親緣,保守耿直,修仙的出息不大,過日子都很來勁,這也是為什麼,此前沒飛升過什麼道行高深的仙者,一直被飛龍族著打。
他們的所有希,都寄托在生下一頭魘龍上。
都已經想不起來,為什麼飛龍族要將海龍族視為異端,比那些真正的異族還要仇恨。兩族分明是同所生,對宗族的篤信與對統的執迷,簡直如出一轍。飛龍族為了守住高位,亦是傾全族之力養了一只蠱,只為了向上爬。
這一只蠱,已經落到了塵埃中。海龍族,即將迎來他們自己的蠱。
旌旗揮舞,兵刃被紛紛丟水中,濺起層層漣漪,道道虹橋臥波而起。
甘華被從后推搡了一把。
從迷思中清醒過來,見一道華麗的虹橋延到自己腳下。
后有人催促,是蠡瑚老族長:
“甘華公……將軍,走吧。”
與一起戴著腳鐐,踏上虹橋的,還有幾位原本臣屬飛龍族的將軍,各個低頭不語。他們本是過命的同僚,但聽聞了與父君犯下的過錯,如今看向的神都充滿了冷漠。.七
甘華不再回頭,舉目前,對面,是北辰牽著小魘龍,一步步往虹橋中央走去。那娃娃扁著,穿著個海藍的小肚兜,哭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他頸子上多了個火紅的圓環,乍一看,像凡間孩所戴的長命鎖圈,甘華卻一眼就看出,那是火德星君打造的靈鎖。
眸中倏然一痛。
當年初修仙法門之時,父君將鎖在珊瑚中三個月。父君說,若不能筑穩仙基,便無法拜古上天尊門下,的兄長們已被證實了都是膿包,將來東海之位只能讓給海龍族,而的父兄、母族、朋友都會死無葬之地。
父君的話奏了效,果然在三個月功筑穩仙基。消息傳遍四海,東海有位天賦異稟的飛龍公主。古上天尊竟真的答應了收為徒,這可是洪荒大以來,他第三次收徒。
后來當然知道,父君的話,恐嚇大于實,但當時,是真心實意地信了。三個月中,滿懷著恐懼與自責,想著生在這天地之間,也許本就是一種過錯。
將困在珊瑚中的靈鎖,亦是火德星君所造。
蠡瑚在后呵斥,甘華走到近前,耳聽著的師兄北辰婆婆媽媽地安著那小魘龍:
“乖,莫哭了。記得你答應姑姑什麼?蠡瑚爺爺會好好照顧你的,姑姑和我也會經常去看你的。”
騙子!
甘華心中升起一慍怒。
師門晚,與大師兄天衢并無集,只認得二師兄北辰。第一次父君召喚,返回東海探親,師尊命北辰送出昊極仙山。
他們在子夜河邊話別,北辰見踟躕不肯去,以為眷昊極仙山,溫笑道:
“師妹放心回去,若你久不回來,師兄去尋你便是。”
那時,竟也信了。
——他從未來東海尋過。
日如細碎金,灑在甘華的眉睫之間。的師兄北辰終于站在了面前,周染著一層溫暖的暈,
“師妹,師兄來接你回家。”
甘華驀地紅了眼眶。
一直以為,這位師兄的溫和心,其實都是虛假意和應酬。然而那日煙波浩渺,碧螺亭上,鮮魚白酒,泥爐蒸茶,手捧著一杯龍涎清,窺見了他的真心。
那是真正的噩夢。
蠡瑚老族長向北辰恭敬一揖:
“北辰圣君,多謝您還這孩兒,海龍族永遠念您和春花星君的恩德。”
他輕輕一揮手,甘華和幾位將軍的腳鐐頓時化歸無形。
北辰向蠡瑚微微一笑,將小魘龍胖乎乎的小手遞給他。
“愿東海泰平,再無兵戈。”
甘華的目越過北辰,落在遠的飛龍族軍前,當先立著個青的影,正是天衢上尊。他側,便是財神春花,一個最會玩弄人心的子,甘華的眼中釘、中刺,此刻正滿臉笑意,向頻頻回的小魘龍招著手。
甘華邊逸出一冷笑。
這一次,也騙了人。
“黃粱夢”雖是奇毒,卻是難得,東海巫醫試了無數次,只煉了兩樽。
從碧桃壚中施令侯櫻發狂,到令陳葛看到觀世鏡中的前生,把長孫春花當做自己的仇人,又使他去一樽“黃粱夢”,都是甘華的計劃。可惜窮奇堂堂兇,卻在凡間生出了一顆人心。
另一樽,放進了祝十帶回的苗疆烈酒,本打算與祝十一同飲下,卻被那小啞換到了祝十的馬背上,最終還是進了長孫春花的肚子里。
雖然過程非所料,但結果,終是遂了的愿。不沾手,便教恨的人,都嘗到了而不得,而無果的痛苦。
甘華自己,從未飲下“黃粱夢”。之所以說謊,不過是為了讓父君相信,已徹底安于掌控,再不會生出異心。但的與恨啊,仍然像暗角落的野草,日日在心底瘋長。
“師兄。”
聽見自己用干的嗓音發聲。
“我能和這孩子,說幾句話麼?”
北辰和蠡瑚怔了怔,但都沒有多想,點了點頭。
甘華綻出一抹明麗的笑,緩緩蹲下去,與小魘龍平視,玉指漫不經心地上他脖子上的鎖圈。
“娃娃,懷璧者,一生不由己,父母親眷,皆不可信。這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宿命。”
喟嘆了一聲:
“我無力對抗自己的宿命,但你,還有機會。”
去小魘龍頰上的淚珠,指間有微紅的逸他黑葡萄般的瞳孔。
紅芒大熾,照亮了虹橋頂上的碧空。北辰與蠡瑚大驚:
“甘華,你要做什麼?”
急急催法力要將甘華推開,然而已經晚了。
火德星君所造靈鎖,被三千年的水系法力一朝沖破。
魘龍的眸中狂大起,瞬間燃起綠焰,騰云而起,見風便漲,呼吸之間,便長一頭遮天蔽日的巨。
承襲自萬古脈中的野和怒意化作中的怒吼噴薄而出,響徹云霄。天地昏暗,日月無。
什麼海龍、飛龍、天庭仙人,都抵不住魘龍一怒。東海水族,哪個不是自聽著魘龍震怒吞海的恐怖故事長大的?
兩邊的水族頓時都潰不軍,蠡瑚與飛龍族將軍們驚恐四散,紛紛躍下海,化出原形,向深海游去。
甘華站在魘龍之下,虹橋之上,長聲大笑,啞著嗓子向天大喊:
“娃娃,你自由了,快逃啊!不要讓任何人抓住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這一刻,仿佛自己也是個徹底自由的人了。
狂怒的魘龍早已失了理智,在萬軍驚惶之中,立時抓住了甘華這一聲嘶喊。
巨大的頭顱微微偏轉,綠火焚燒的雙目盯了甘華。咆哮之中,魘龍的大口緩緩開啟,挾著萬古無敵之力,向著甘華撲來。
這一切,并不在甘華的意料之外。閉上雙眼,張開雙臂,迎接自己的結局。
便是在此時,手臂被猛然一扯。
“你愣著干什麼?”
甘華愣住了,睜眼便見北辰急怒的雙眼。
“……師兄快走,一切法是我咎由自取。”
垂下眸子,力將北辰向遠一推,卻沒有推。
北辰死死握住的雙臂:
“師妹!”
甘華恍惚了,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兩人最初相識的時候。
勁風襲來,吹得仙人亦只能垂淚。
驀地,邊又多了一個人。
“北辰你個棒槌!這回我鐵定跟你絕!”
這聲音,不用看便知道是誰。
金飄飛,如沃野中一朵昂揚熾烈的報春花。
甘華呆愣地著春花擋在和北辰前,向暴怒的魘龍揮舞著雙臂。
“小菜瓜,快停下,是姑姑啊……”
……這是什麼破名字。
魘龍似乎呆了一呆,然而也只是一瞬。
甘華釋出的法早已侵奪了它的理智,莫說旁人,便是甘華自己,也無法喚醒。
魘龍眸中的烈焰重又燃起,巨口已完全張大,足以吞下十個龍晶仙島。大則為尊,快已無用。便是古上天尊在此,也未有十足把握,能逃出它的吞噬。
天在三人頭頂上寸寸消失,無邊的黑暗毫不遲疑地籠罩了下來。
在最后一天的隙里,青芒陡然,擋在了那朵金報春花之前。藤枝蔓生,將三人護圍在中心。
然后,轟隆一聲,龍吻闔閉,天俱喪,萬歸于無聲的寂靜。
東海大,海龍與飛龍們再不分你我,蒙頭逃竄。
黃海龍抱住棵紫珊瑚往下墜,誰料那紫珊瑚吼了一聲,哭得比他還大聲。
啊,原來是頭紫飛龍。
紫飛龍大哭:
“兄弟,我飛了太多年,潛水的本事都還給音律老師了!你可得幫幫我!”
黃海龍也管不了那麼多,一把扯住他:
“兄弟,尾抖一抖,腦袋抖一抖,翅膀收起來,沖啊!”
兩龍手拉著手,往海里拼命鉆。
也不知過了多久,潛了多深,水面上的喧囂都聽不見了,只剩他們獨自面對無垠無的深海。
半晌,黃海龍咳了一聲,松開與對方握的手,打破了尷尬的沉寂。
“兄弟……有個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兄弟你說。”
“我好像……嚇尿了一丟丟。你不介意吧?”
“啊哈哈,這不巧了麼,……我也尿了呢。”
“……”
“好兄弟,今天發生的事,咱們誰也別說出去。”
“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