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霖國公夫人便備了行儀,正式上談家說。
開場還能好聲好氣地寒暄,無奈談老太師是塊刀槍不的鐵板,袁氏把漂亮話說了一籮筐,他竟毫不容。新仇舊恨涌上心頭,袁氏終于忍不住,大聲指責談老太師食古不化,沽名釣譽,是個老犟驢。
談老太師怒發沖冠,拂袖離場,卻被袁氏攔住,槍舌劍,避無可避。
原來,當初本該嫁談家的不是談東樵的母親,而是袁氏。但袁氏已與當時的霖國公世子韓徹私訂了終,如何肯被拆散?談母便自愿代妹妹嫁了談府。
“姐姐出嫁前,滿心欣悅地安我,說談家是忠厚人家,絕不會苛待。我姐姐讀詩書,腹自有乾坤,親后,你們談家卻只把當個花瓶供在深宅,既要嚴守婦道閨訓,又得不到夫君的真。好容易生下了東樵,夫君過世又給了重重一擊,竟至寡歡而死。”
袁氏不無悔恨地指著談老太師:“是我親手將姐姐推了火坑!你們談家人心中若有半點溫,我姐姐何至于此?”
“上天垂憐,沒有讓東樵變個和您一樣的木頭人。他是個重孝道的孩子,您不點頭,他不會隨意置自己的婚姻大事。但您也得見好就收,黃土埋到脖子,香火都難續的人,還抱著塊老牌匾不撒手,您害不害臊?”
談老太師氣得七竅生煙:“老朽阻攔他贅,難道是為了自己?家富貴,那丫頭更是個有大主意的,東樵這孩子忠厚老實,真了長孫家,還不是任由那丫頭拿?”
袁氏恥笑一聲:“您對自己孫子是有什麼誤解?活閻王的大號都傳遍整個皇朝了,誰敢拿他?您自己拿得住他麼?”7K妏敩
“贅男子,為世俗所輕,絕對不行!那丫頭也不行,巧言令,口腹劍,包藏禍心,不合為人婦!”
“一個坐擁上百家店鋪的老板,嫁進談家來,晨昏定省,伺候三餐茶飯,跪在家祠里聽您講那些陳腐文章?怕是腦子進水了才會這麼想不開吧?啊喲喲,你談家的門檻是黃金打造的不?”
“你……你……你……”
“老太師這樣,不如讓東樵剃了頭去當和尚算了!”
談老太師被進墻角,走又走不得,罵又罵不開,當真是秀才遇上了黑旋風,直氣得滿面紫漲,七竅生煙,一口氣沒提上來,暈了過去。幸好有位杜太醫在附近醫館問診,立刻請了來,幾針下去,老太師才轉危為安。
談家的風波持續了數日,到談東樵將這些經過扼要轉述給春花聽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月。
收購碧桃壚的事也不順利,京城商會的幾位酒樓行業的大老板都上門做過說客,那位侯娘子卻依舊是八風吹不。陳葛回來轉述,侯娘子稱自己開這碧桃壚,不是為了賺錢,所以給再高的價錢,都不賣。
場與商場雙雙失意,春花趴在桌上,說不出地氣餒。
“親可太麻煩了。要不咱們就這般來往,不親也。”嘟嘟囔囔地抱怨。
對面的嚴正君子拍案而起:
“不!”
“若是擔心有孩子,生下來我自己養得活。我時跟爺爺走船到滇北一帶,聽說有一族人就是這樣走婚,家里人說了算,男人滿村竄,生下了孩子,只知有舅,不知有父……”
“絕對不行!”
談東樵咬牙切齒地瞪著,一臉除非從我尸上踏過去的樣子。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談大人,那您說怎麼辦?”亮晶晶的眸子凝著他,談東樵沉默了。
良久,他嘆了口氣,執起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你我是要共度一生的,如今這點波折,不過是頭一個坎兒。咱們兩人,心向一,同心同德,總能想到解決的辦法。”
他掌心慣執劍落下的厚繭地磨著指尖,春花的心卻慢慢起來。
反手握住他的手,將臉在上面:
“談大人,你為何一口答應贅,都不和我討價還價?”
談東樵目落在含笑的俏麗臉龐上,一時挪不開眼。
“如今這世道對子不公,若嫁談府,莫說那些三規六訓你無暇應付,便是一個‘談夫人’的稱謂,也足以將你過往的努力全部抹殺。你自有天地馳騁,我只想做你的港灣,并不想做你的枷鎖。”
春花一愣,心中怦然難靜。
花言巧語聽過無數,卻總是因他的寥寥數語深為震。他不許來世,也不許生死,只有此刻一腔務實而坦誠的深,令收起戲謔,鄭重以報。
“談大人,”仰頭,勾住他的脖子,親親他角,“我可太稀罕你了。”
談東樵沉沉地笑起來,中愉悅震。
“咱們來擬個章程吧。”
“嗯?”
春花轉在書案上鋪開一張大紙:
“嫁娶和贅,都不過是前人畫下的框兒。咱們想要的婚姻,其實和哪個都靠不上。”執起狼毫,飽蘸軒墨,“你我想過什麼樣的日子,只有我們自己說了才算。”
在紙上第一列下筆,寫下肆無忌憚的兩個大字:
婚契。
“我不要你姓,也不嫁談府。咱們將錢財、屋宅、親長贍養、后代名姓這些通通在婚契上立明,誰也不誰一頭,彼此平等,相敬如賓。立之后,我讓羅子言改一改,咱們簽字畫押,再拿去給老太師瞧瞧,看他還有什麼理由不同意。”
談東樵被這大膽的言論驚了一驚,思忖了片刻,劍眉慢慢舒展開來。他輕輕攬住腰肢,朗笑道:
“那就請春花老板立約吧。”
“我只有一條請求——”
“什麼?”
“你總稱我‘談大人’,不覺得疏遠麼?”
春花抿一笑:“‘談大人’很好啊,若不在稱謂上尊重些,我怕會忍不住欺負你呢。”
談東樵高高地挑起眉。
“你若不喜歡,”春花笑嘻嘻地著他,“那我就你……”
“……小東東?”
“……”
這稱呼,聽上去還有幾分耳,是怎麼回事?
只提了一條婚契,談大人就鎩羽而歸。在反復拒絕了“小東東”之后,談大人勉為其難地接了繼續被稱為“談大人”。
不過,日子還長著呢。
立好的婚契呈到了談府和霖國公府,袁氏自然是大喜過,直夸春花機靈懂事,談老太師卻遲遲沒有回音。
到第三日上,卻出了大事,。
春花正在藥鋪里和尋靜宜驗新進的一批藥材。藥鋪的伙計大呼小地沖進來:
“兩位東家,陳葛大掌柜被打傷了!”
春花大驚失:
“何人打傷?”陳葛修為雖稀松,好歹是個老五,尋常人誰能傷得了他?
“正是碧桃壚的侯娘子,原來……是個妖怪!”
原來陳葛又帶了禮品,前去碧桃壚見侯娘子,不知怎地商談得不妥,起了爭執。陳葛失手打破了一壇窖藏的老酒,激得侯娘子大失了常,竟現出原形來。
侯娘子真乃是一頭通銀的白猿,有整層屋舍那麼大,一掌便將陳葛掀倒在地。
京中有靈氣波,斷妄司雖然收到了消息,但終究不能立刻趕到。眼看陳葛的命就要待在此,京郊垂云觀修道的樂安真人恰巧經過,施法制住了白猿,從猿掌底下將陳葛救了起來。
春花聽得心中一:
“阿葛現在怎麼樣了?”
“樂安真人說,陳掌柜是被妖怪所傷,普通大夫治不了,把他帶回垂云觀醫治了。”
“那……侯娘子如何了?”
“那白猿啊,有位聞捕頭帶人趕到,不知使了什麼法把變回人形,鎖拿回衙門了。”
尋靜宜道:“碧桃壚那侯娘子雖然脾氣不好,從前也沒鬧出過什麼風波,怎麼突然和阿葛起了命之爭?”
春花憂慮道:“既然斷妄司已經介,定能查個清楚。眼下最重要的,還是阿葛的傷勢。”
于是將手上的事簡單待一番,驅車往京郊的垂云觀去了。
高山絕云霓,深谷斷無。垂云觀的所在極為偏僻,馬車行過崎嶇山路,抵達山谷中的觀門時,冬雨已捎帶著霾和寒霧兜而至。
今日另派了李俏兒去城外接一趟鏢,所以只有一人來去。春花看一眼晦暗的天,不知怎地,猛然打了個寒噤。
知客的小道姑將引進舍之中,等候了許久,也不見人來。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衫破舊的年上來看茶,深深瞥了一眼,立刻又低下頭去。春花便問:
“請問小哥,樂安真人在何?”
年只搖頭,卻不說話。
竟是個啞。
春花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道:
“小哥,今日樂安真人帶回來一個傷的人,你可知在何?若是他平安,你就點點頭,若他有危險,你就領我去找他可好?”
年沉默地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
春花這才寬下了心:
“那我就在此等候樂安真人?”
年又點點頭,目繞著上下逡巡了一圈,蘧然笑了,出一口白牙。
春花被他看的有些發,只得裝作不經意地轉過去,端詳墻壁上的壁畫。
壁上繪著一幅神圖,卻不是川上仙驚鴻一舞,而是伏羲投江而死,化為神。壁畫彩濃烈,神雙目含悲,籠罩一凄涼幽森之氣。
春花上更冷,正坐立不安,忽聽一道沙啞的嗓音從后傳來:
“仙人,亦在局中了。”
倏然回,后除了那年,并無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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