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棘著寬大紅袍,袂猶帶水汽,看來是正經焚香沐浴過了。一頭紅發披散,暴怒之下,雙目裂數格,厚兩邊現出兩個毒鉤,蠢蠢。
“蘭蓀,你我雖為宿敵,但天道自有循環,我也沒想趕盡殺絕。可你非要和我作對,就別怪我手下不留了!”
蘭蓀瑟了一下,旋即直了瘦削的膛,將幾個魂兒擋在后。
“盤棘,你本不是有奚山的蟲族,只因搭上了那位神妖尊,竟然霸了有奚山,現在還來禍害汴陵百姓。我菖族雖法力低微,卻也不會任你蟲族隨意踐踏!今日你若要取這幾個凡人的魂,須得從我尸首上踏過去!”
盤棘眸中紅大熾,怪聲大笑:“等我碾碎了你這棵破草,再去擒你那位尋家小姐回來煉香!”
蘭蓀化作一條綠绦,如電般纏上盤棘枯瘦軀,死死勒。盤棘惻惻一笑,肋下見風生出麻麻的橘紅節足,穿破桎梏,那绦頓時千瘡百孔,如一卷破絮,飄飄落地。
紅妖氣直充云霄,盤棘此時已幾乎現出原形。扁頭長須,獠牙毒鉤,長的軀兩側千足搖,正是一頭碩大的紅頭蜈蚣!
循跡追來的聞桑迎面遇上這巨大蜈蚣,嚇得肝膽裂,掉頭風就跑。
“蜈蚣呀!”
后跟的嚴衍一腳將他踹回去,斥道:“像什麼樣子!”
“師伯!”聞桑抖如篩糠。為什麼是蜈蚣!老天是不是有心和他作對?怕什麼來什麼!
“這是你的業障,早晚需要克服。擇日不如撞日,速去擒了那蜈蚣!”
“……!”
“去!”
聞桑哆哆嗦嗦地掏出降妖杵,搖晃著來到蜈蚣盤棘面前。
“大、大膽老五!吾乃汴陵斷妄司棧長,你殘害凡人與其他生靈,已犯斷妄司律法,還不快快……快快束手就擒!”
不知從哪冒出這麼個紅小捕快,都沒長齊,分明驚懼卻還強行放狠話。盤棘正待一招結果了重傷的蘭蓀,見此形,輕蔑笑道:“什麼狗屁斷妄司!一個黃小子凡人也想管束我麼?待我啃了你的腦袋,給孩兒們下酒!”
鉤齒斜張,盆大口向聞桑兜頭啃過來。聞桑手中降妖杵仿佛失了靈,變個棒槌,任他催什麼咒語,都毫無反應。他嚇得嘰哇,上竄下跳,只顧閃躲。所幸手還在,蜈蚣啃了幾口,都啃了個空。
春花的半個魂兒這會兒終于看見了人,巍巍地飄至嚴衍邊:“嚴先生,你是來救我的麼?”
嚴衍目冷冽,仿若未聞。
春花嚶嚶低頭:“是了,我現在是個魂兒,你肯定看不見我。嗚嗚嗚……我可能要死了,回不去了。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可是還有好多事沒有代完呢,就這麼死了,真的是好不甘心啊!嗚嗚嗚……”繞著嚴衍轉了好幾轉,仿佛如此就能讓他看見自己。
“別哭了。”
“咦?”春花的魂兒僵在半空,“你能看見我!”
嚴衍輕暼一眼腮上掛著的淚珠:“聞桑是斷妄司的異人,他能令我看見游魂。”
春花欣喜:“你果然是來救我的!”魂兒有了希,卻失去了那一點執念支持,頹然下墜,吧唧糊在他腳面上。龐大的疲憊如泰山向春花過來,離的魂魄意識漸漸模糊。
“我不行了,飄不了,回不去了……”
嚴衍似乎嘆了口氣:“你可坐在我肩上,我帶你回去。”
春花緣著他的手臂慢慢爬到肩上,找了個最舒服溫暖的位置,老實趴下。
一樹木清香自他上侵襲而來,逐漸將淹沒。似乎是楠木,或是檀木?上回在鴛鴦湖遇險,被他搭救的時候就聞見了。不知他慣常熏的什麼香,很是令人安心。
晚些得向他討個方子,放在香藥局里賣,定是不錯的。春花模模糊糊地想。
“聞捕快,打得過那個妖怪麼?”
“他應付得了。倒是你……”嚴衍沉聲道,然而后面的話,春花已聽不到。魂兒蜷起來,在他頸窩里沉沉睡去。
聞桑在戰局中左支右絀,纏斗良久,滿頭大汗,終于和降妖杵達了默契,噴出一朵無定乾坤金網,將大蜈蚣盤棘罩在網。
“師伯!我逮住它了!”
他話音剛落,盤棘便掙了一網,發出悶聲長嘯,張牙舞爪。
嚴衍哼了一聲,青雷電從掌中竄起,向網中蜈蚣劈下,蜈蚣的頭上被劈了個大口子,頓時倒地不,腥黑的淌得到都是,角也斷兩截。
“嘶!”
聞桑了脖子,師伯下手真是狠。早點出手不好麼?
銀祥云自綠山巔之后浮起,掠空而來。應是得道之人方能駕馭。
嚴衍舉目眺,微微凝眉:“澄心道尊將至,我不便與他相見。你擒了這蜈蚣與菖,再回來審問罷。”
他掐了個訣,秦曉月和徐師傅的魂一聲不響地凝晶瑩的球,納他袖中。
“啊?”聞桑不安地盯著不甚結實的無定乾坤網。再回頭時,他的師伯已經不見了。
……能不能不要留他一個人和這蜈蚣在一起啊!
春花直覺自己被一朵巨大的而的葉子托著,在水上載浮載沉,渾麻麻如針刺般劇痛,仿佛從頭頂百會以下,生生被撕兩半,又重新團了團,加水和泥,個新泥人。
淺淺的安息香沁了鼻息,這是閨房中日常熏的香。
頭顱如被車碾過一般,扁平腫脹。朦朧中聽見有人低聲說:
“……法力頗高,又聲稱與老天有舊,我還得尊稱一聲師叔祖……”
“……被道尊收了去……”
“……世子倒是無大礙了,可惜……”
話音如弦陡然中斷。春花察覺額上一暖,有人輕輕喚:
“東家?”
眼皮如同被針線了個鎖邊,力良久才扯開一條兒。一個模糊的人影連滾打爬地撲過來:
“姑你可算醒了!”
一怔,直覺就要起。還未用力,肩膀被按回床榻。巨大的疼痛遲了一瞬方才襲來,瞳中立刻蒙上水意。
“別!”
嚴衍皺眉看:“裂魂歸位,至要休養十日方能下床,否則魂魄坐不穩,再出來,就麻煩了。”
瞳孔微震,目在他面上停了停,下移落到長孫石渠急切的臉上。
“是是是,聞捕快也是這麼說。你放心,那蜈蚣盤棘已經被澄心道尊收服了,不能再為害人間了!”
張口說話,中也是沙地一般糙疼痛。探詢的目又移到嚴衍臉上。
“東家想問,徐師傅和秦小姐的魂魄如何置?”
泛紅的水眸一亮,長睫眨了眨。
“聞捕快已將他們魂魄歸位,如你一般,此刻都在家中休養。”
春花神一寬,垂下眸子,思忖片刻,又抬目他。
“東家是想問,那菖可還有生路?”
“澄心道尊將他一同收了。他助紂為,害你被蜈蚣所擒,也是罪有應得。何況他還潛閨閣,迷年輕子,其心可誅。”
聞桑從旁探出個頭來:
“那菖,辨稱他是為了報恩才潛尋府,說得有板有眼的。他說十年前,有奚山蟲豸泛濫,四啃食菖族須,他的數千族人命喪蟲口。幸而有一家年的貴前來有奚山游玩,眼見滿溪菖衰敗,心生不忍,派了家中園翁前來除蟲,又將活著的移栽盆中,送花草市中悉心培養,他們菖族才得以幸存。”
石渠也是頭回聽說此事,奇道:“那貴,就是尋家小姐?”
“話雖如此。澄心道尊為了核實此事,還派人前往尋府詢問,尋府家人卻說從無此事。可見那菖是謊話連篇,做不得真。”
水眸閃了一閃,忽然懇切地住嚴衍。
嚴衍沉默地與對視了片刻。
“東家,那位貴,該不會是你吧?”
石渠和聞桑都是一愣。石渠眼珠一轉,一拍大:“哎呀,我想起來了。那年你才十歲,和尋家小姐去有奚山玩了一趟,回來便說要做花草生意,收了許多蘭花回來賣……”他倏然住,忐忑地看一眼聞桑。
聞桑還無所覺,倒是嚴衍冷笑了一聲:
“尋家小姐自喜蘭,絕無可能將菖錯認蘭花。會費心移栽菖這種溪邊野草的,也只有東家您這樣有生意頭腦的子了。”
春花眸飄了飄,似有些心虛,但還是慢慢迎上他的。出乎意料,他神中倒沒有譏諷,只有些淡淡無奈。
嚴衍勾起角:“東家覺得他可憐?”
“……”
“他報錯了恩,聽了旁人說尋家小姐蘭,便以為救他的是尋家小姐。閨閣,雖然不曾有什麼惡行,終歸是有害子名節。若非澄心道尊與聞桑都愿嚴守,尋家小姐此刻已敗名裂了。”
話雖如此……春花有些氣悶地想,這算來算去,始作俑者倒像是長孫春花了。
石渠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位嚴先生是能掐會算麼?怎麼能立刻猜到他這位一肚子彎彎繞的妹妹想問什麼?
嚴衍繼續道:“東家現下還有閑憂心妖麼?”
誒?
“吳王世子要親了,東家還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