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們有句老話：發與魂牽。一縷發便是一縷魂,尋常人剪頭發，本無甚大礙，但若用上裂魂之法，便可通過割發來竊取人的魂魄。斷妄司典籍中有一卷專述人魂,便是講魂分。魂上升,魂下墮,魂清正,魂幽昧，故魂于外主善行,而魂則主惡行。

長孫春花言行顛倒,一臉戾氣,加之額前一縷斷發,顯是被人為割去了魂。

天化日,權貴宴飲，竟有妖如此肆無忌憚。嚴衍抑住心中怒氣,心道汴陵確有古怪，或許蘇玠之死也與此有關。如此說來，前幾日撞見的那位提刀殺人的制香師傅，也是被割了魂才發瘋的。

幾叢玉簪后半著螺髻，還有一柄金鏤牡丹步搖躲躲閃閃。嚴衍一眼過去,便知道是誰。

長孫春花私下不喜著點飾,但有這些達貴人往來的盛事，又要穿得堆金疊玉,恨不得把全副家產在頭上,旁的閨秀嘲笑庸俗浮夸,也不以為然。

做了虧心事四躲藏的時候,就有些吃虧了。

他拎著的后領,把拖出來。

為斷妄司天，他見過許多魂損而行十惡之人，有邪鬼蜮，禍害無辜的，也有殘暴無識，野蠻殺戮的。……拿個蟲來嚇人的，算是什麼魂？

春花嚇了一跳，像一條華麗的花青蟲一般扭起來：“放開我！你欺負人！”

“他挑眉，“我如何欺負你了？”

“你……”春花一窒。

竟然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被他欺負了。看到他好整以暇的樣子就覺得討厭，一定是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誰？”

“我……是天底下頂聰明能干的春花老板呀！”

嚴衍一怔。倒是還不忘自我吹捧。

“那我呢？我是誰？”

又是一愣：“你是……”苦惱地皺起眉，掰著手指想了半天，“總之是個老古板，大冰塊！”

綽號也還記得清楚，想必在心里罵過了他無數遍。

嚴衍欺過去，一手擒住兩只手腕，輕輕使力，便將脊背摁在樹上。

“你今日，都見了什麼人？可還記得去過哪里？”

春花殺豬一樣嘰哇：“殺人啦！救命啊！”

嚴衍不驚他人，手捂住口，卻被一口咬在虎口上，牙咬之頃刻就滲了。他微微皺眉，掌心勁氣輕渡，春花便翻了個白眼，昏了過去。

聞桑接到信訣，急急趕來，正看見嚴衍將昏迷的春花攔腰抱起，輕輕放在角亭之中，又出雙指，凝聚神華，點在眉心。

聞桑大驚：“師伯，你要對用‘探魂’？”

目如利劍刺來：“你看不出被割了魂麼？”

魂離，若不能在三日喚回，魂便會徹底占據，放大心中原本只是星星之火的妄念邪念，人也就徹底瘋癲了。事急從權，若要迅速找到施法裂魂之人，只有用探魂了。

“可……‘探魂’是，在凡人上用‘探魂’，也會到反噬的！”聞桑又驚又疑。“不如，待我先檢視園中妖氣，再尋跡……”

“那老五既然敢在天化日對手，取魂定有大用。慢一分，恐怕就就不回來了。蘇玠一案，是重要線索，決不能出事。”

嚴衍劍眉蹙，盯著春花卷翹的濃睫。沉睡的時候，倒是格外無辜。

即使在斷妄司，也只有天才可在極為急的形下使用探魂。探魂之，需侵者心魂。了探魂之人，便如將心底最的心思□□地暴在施者面前，毫無私可言。.七

聞桑猶豫半晌，終于閉口不言。

他師父韓抉曾說，若非父母妻子，擅探魂，后必有應劫。

看師伯這樣子，竟是已經拿定了主意，這些都不顧了。

嚴衍口中念念有詞：“生為無定，死曷未歸。”

青神華從他眉心緩緩流淌至指尖，緩緩滲春花眉心。皺了皺眉，似有不適，片刻之后又平靜了下來。

嚴衍緣著的神魂，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如何跟隨蘭蓀離開筵席，又是如何被盤棘割去了魂帶走。他十分小心，盡量不去其他的記憶。終于探知了魂遠去的方向，他深呼一口氣，慢慢退出的心魂。

倏然，耳邊響起沮喪的聲音。

“若是仙姿在就好了。”

他一怔，復又明白過來，這是遇險時腦中的自言自語。

是啊，平日與焦不離孟的仙姿，怎地不在邊保護呢？若有仙姿在，那老五盤棘未必能討得了便宜。

下一句話卻令他結結實實地愣住——

“拷問了煙七日，也該有結果了。”

春花的魂蹲在空中，不知怎地，口中彌漫起淡淡的腥味。

這真是奇了，一個魂兒，竟然也有味覺嗎？

將這事和蹲在旁邊的徐師傅說了，徐師傅道：“你大約是咬了人。”

春花大驚：“我向來文雅得，怎麼可能到咬人？”

“也許你心中，一直有一個想咬的人吧。”

“……”

盤棘騰了云，來到城外有奚山的一山。幾個魂兒被他以香線捕住，只得跟隨。

山口狹長，有花木掩映，不易察覺。進得來，里面卻是個細大肚瓶的空間，山壁呈赭石，那是多年香料熏染留下的斑痕。中陳設嶄新，錦幔低遮，玉席銅爐，云煙繚繞，渾似一個富賈人家。

有奚山并非險山峻嶺，春花和秦曉月時都曾與家人上有奚山游玩過，從未想過這里竟會有個妖怪。

盤棘進了，立刻有一只圓頭帶角的細小妖迎上來：“香尊回來了！”

盤棘甕聲甕氣道：“將這三只魂看好，莫教逃了。待我沐浴禱告之后，再來將他們煉仙香。”

小妖應了，如牽風箏一樣將春花、徐師傅和秦曉月的三個半拉魂兒牽去一側的香室。春花眼見里頭全套的香，甚至香臺、香杵等還印著自家木鋪的圖紋，不由得沮喪地嘆了口氣。

秦曉月的魂兒嚇得簌簌發抖：“這麼說來，他是要把我們都燒了，煉香？”

春花問：“徐師傅，什麼是仙香？”

徐師傅道：“古籍中曾記載過，香中的極致圣品，名喚‘仙香’，乃是要以有仙緣之人的心魂煉制，煉之后，燃之生白煙，冉冉可緣之登天。只有冤孽深重無緣正道，又癡迷仙的人，才會想要煉制‘仙香’。”

春花的魂抖了一抖：“這法子好沒道理。明明做了惡事，怎麼能煉仙的香？一定是假的。”

徐師傅搖了搖頭，倒是看守他們的小妖聽不下去，反駁道：“你們凡人懂什麼？這可是妖尊大人親賜給我們香尊的法子，哼哼，如今把你們三個煉了，我們香尊大人也能飛升上天做神仙。到時我們一的孩兒們都跟著上天！”

“……”春花聽著這話，倒與大街上招搖撞騙的丹藥販子有幾分相似。目在小妖后停了一停，忽然綻出笑容。

“你們香尊別是被給忽悠了。若這麼容易就能仙，那妖尊大人自己為什麼不用？”

小妖一愣，想了半天，竟不知如何反駁。

秦曉月和徐師傅見春花和妖怪信口聊起了天，又驚又疑。又聽春花笑嘻嘻道：

“其實我這里，有一個比先前的方子更靈的古法，不必尋什麼有仙緣的人，此時此刻就能讓你立地仙，你聽是不聽？”

小妖大驚，瞪著一雙復目。

“你騙人！”

“我是有仙緣之人，否則你家香尊為何捉了我來煉香？我們有仙緣的人，是不會說假話的。”春花咧，“你若要聽，就近前來。我只說給你聽，若教別的小妖聽了先用了，你便用不了。”

那小妖半信半疑，掙扎了片刻，還是湊了過去，將長長的角彎向。

“你說。”

一切發生得極快。不知從何冒出一條翠綠绦，箍住小妖的鉤和頸項，小妖還未發出聲音，便被勒住，暈了過去。

春花這才吁出一口氣。淡淡水掠過，翠綠绦從小妖上收起，落在地上，化了綠蘭蓀的樣子。

“春花老板，我來救你了。”

蘭蓀領著三個半拉魂兒，終于逃出盤棘的府，又一路狂奔，直奔到一溪水旁，才停下，各自息。

春花變了個魂兒以后，原以為飄來飄去甚是輕快，誰知眼下卻覺得子沉重無比，險些就要飄不了。再看另外兩只魂兒，比還不如，幾乎已經像一團了水的棉花，團在地上了。

蘭蓀擔憂：“你們離魂太久，漸漸要失去靈氣了。”

秦曉月慌得淚眼迷蒙：“萬一盤棘那妖怪追上來，可怎麼辦？”

蘭蓀抿了抿，咬牙道：“若是他追上來，我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保你們逃走。”

春花嘆了口氣：“你也不是個壞蘭花。既然要救我，何必要在裴園中坑我？”

蘭蓀不答，展目去，溪邊花木扶蘇，綠草叢生，其中一簇簇葉若劍裁的，酷似蘭草，仔細看來，卻不是蘭草，而是與蘭草十分相似的石菖，香典之中，菖亦是極為常用的一味香，葉無脊，香名為“蓀”。

“春花老板，我……不是蘭草。”蘭蓀指著溪邊，落寞道：“我其實……只是一株石菖。”

蘭蓀蘭蓀，原來不是蘭，而是蓀。

“這有奚山，就是我生長了數百年之。我們石菖一族，雖不及蘭草得世人尊崇，卻也對君子之風心向往之，惟愿與人類以誠相待，滴水之恩，向來也是涌泉相報。尋家靜宜小姐，是我們石菖一族的大恩人，便是我自己的命不要，我也一定要護周全。故此，我不得已先遂了盤棘之意，將你換了的魂。一切都是我的過錯，若有報應，自會報應在我上。”

“……”真是好話賴話，都教他一只妖說了。

春花看他甚是惆悵，怔怔看著溪水，像是陷了什麼不得了的往事回憶。于是無奈道：“罷了罷了，我不怨你。咱們快走吧。若教那老妖怪盤棘追上來，大家一齊玩兒完。”

誰知話音剛落，凌空落下一個人來，冷冷道：“都是我囊中之，還往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