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道是城中貴自必修的閨中/功課,品香的趣幾乎便是出的標識。藺長思與尋靜宜一左一右跟在吳王妃邊，頗有一家三口的架勢。明眼人都看出了王妃對尋靜宜的喜，心知吳王府的世子妃多半已經花落尋家了。即便如此，閨秀們仍然卯足了勁兒要掙個臉面。不能做正妃,做個側妃也是好的呀。

春花于香道只是淺通,熊掌柜前一日寫了不花樣說辭給備用,連夜背下來的,現場說起來，倒是十分稔,仿佛每字每句都是出自自己的真知灼見。

斗香大會的十七味香藥置于西廂的十七間廂房之中,逐一燃起。春花備了不易沾染香氣的輕裘給每位閨秀穿戴,又在門前設了婢打扇祛味,以保香氣互不混合,方能得出中肯公道的品評。前頭十六間廂房里燃放的香藥都是用于調理志或熏，以香氣持久深長為賣點,到第十七號廂房的時候，眾人不有些乏味。

一進廂房，襲來的竟是一奇異的甜香，初嗅之下似乎過于甜膩，不過頃刻,那香氣卻又化無形,仿佛無香，各人只覺通松弛,脈賁張,目之所及的彩頓時明艷,他人言語盡是悅耳奉承。

吳王妃驚呼了一聲,看向尋靜宜：“這是什麼香？竟如此令人暢懷？”

眾人紛紛附和。

尋靜宜秀眉微蹙,思忖片刻：“這香藥的主香乃是多重沉香，也不算稀罕，但其中有一味香氣膩甜霸道，頃刻便能侵人發理，實在是奇香，小平生從未聞見。”

閨秀之中有秦家香藥局的千金，閨名曉月，聞得此話，不以為然道：“這就是尋姐姐孤陋寡聞了。這味香名喚千步香，產自南郡地灘涂中的千步草。千步香雖然稀有，卻也不是什麼曠古絕今的珍品，《述異記》《雅香集錄》中都提到過此香。去年我爹爹往南郡買貨的時候，在一個小島上收了許多，姐妹們若是喜歡，盡可來我家香藥局采購。”

如此說，大家自然都明白這一間燃放的是秦家香藥局的香藥了，紛紛夸贊附和，就連吳王妃也背過去，笑意盈盈地問詢了幾句。

尋靜宜道：“秦家妹妹怕是弄錯了。千步香的味道我是識得的，這香丸中除了千步香，還有一味不知名的香料。”

秦曉月柳眉倒豎：“這香丸是我家出的，里頭有哪些香料，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千步香香氣雖甜，卻無后香。此香丸中尚有一味，香氣沉郁霸道，極盡激擾人心，非是調理志，卻有人心魂之意，若是久用，恐怕……”

話音未落，秦曉月尖起來：“尋靜宜，你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我家特地拿出有害心的香藥給王妃和世子用嗎？”

尋靜宜一愣。本就不常出門，憑著一時對香藥的執著多說了兩句，沒想到卻得罪了人。

春花聽見兩人爭執，連忙走過來：

“尋家妹妹不過是隨口一說，并非意有所指。何況香道原本多門，各有各的見解，秦家妹妹也不是那小家子氣的人，不會得理不饒人吧？”

秦曉月被提醒，眼看了了吳王妃和世子，便低頭不做聲了。

尋靜宜咬著下，還要說什麼，手臂上被春花輕按。微微一怔，便不再說話了。

出了廂房，回到席中，早有十七位制香師傅各手捧了自家香丸，候在庭中。眾家閨秀紛紛贊賞第十七味香，恨不得當場下單采購。秦曉月得意洋洋，自以為本屆斗香大會的魁首非趙家莫屬。

評比揭曉，果然是秦家香藥局的盤棘師傅拔得頭籌。

春花格外留意那位盤棘師傅，但見他生得紅髯黃眸，一異域僧人打扮，頭頂頭陀箍。

大運皇朝民風開放，尤其汴陵四海通商，常有異域商人往來，如此長相倒也不是第一次見。可是此人神郁，雙眼如電，極其懾人，長相又頗丑，怪臉嶙峋，著實扎眼。春花與他對視了一眼，頓覺手臂上爬過千足小蟲一般，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偏頭低聲問熊掌柜：“坊間傳聞，徐師傅的瘋癥與這位盤棘師傅有關？”

熊掌柜一愣：“東家也聽說了？徐師傅和盤棘師傅前陣子確實來往頻繁，也換了不香藥心得。但要說盤棘師傅了手腳，害了徐師傅，我卻不信。盤棘師傅提的香丸，都是咱們行里的幾位香藥師傅細細查過的，沒有問題。在香里做手腳是香藥行的大忌，一旦被察覺，聲名盡毀，再無回頭。”

春花瞇眼，目移到尋靜宜臉上。眾人都圍著秦曉月大加贊賞，尋靜宜一下子便被孤立了，遠遠地離群獨坐，神窘迫蒼白，目卻盯著盤棘師傅，口中低低說著什麼。

這位尋家姑娘，又在“自言自語”了。真教人好奇呢。

“熊掌柜，您也是香藥行里的老人了，當知道香藥行最看天賦，年長未必才高。今日若是徐師傅還在，說不定能有個結論，但這麼巧，徐師傅又遭了厄運。這一切，難道真是巧合嗎？”

熊掌柜道：“東家想查一查盤棘師傅的底細？”

“嗯。”春花微微一笑，“這位盤棘師傅，不遠重洋來到汴陵，就想揚名立萬，卻為何不來我春花香藥局，卻進了秦家香藥局？秦炳坤那老頭眼差，腦子蠢，這麼好的事不會憑空砸到他頭上，必有貓膩。”

“……”熊掌柜被強大的邏輯震撼了，“東家這麼說，也不是全無道理……”

“秦家香藥局經了今日，定會客似云來。若趙家香丸里真有問題，擴散出去，豈不是讓全城百姓都害？”

“東家，要不要請仙姿姑娘過來保護？”

“仙姿有別的差事，這幾日不在城中。裴園是我的地盤，眾目睽睽之下，還能出什麼事？”

春花安地擺了擺手，余掃到尋靜宜悄悄起，往后園而去。

倒是有幾分膽。

“我瞧那尋家小姐深諳香道，也許能拿出證據，證明秦家香丸的問題。”

熊掌柜不以為然：“尋家小姐年紀才多大，不過聞了一回，哪里就能斷定香中有古怪？不過一個小姑娘……”

“我也只是一個小姑娘呢。”

熊掌柜知道自己失言，不再多說，領命告退。

春花的目掃過席間眾人，不意正與藺長思的目撞了個正著。甫一對視，他立刻顯出慍，轉頭與側的秦曉月談。秦曉月心花怒放，吊著眉梢向他甜笑，恨不得整個人過去。

春花在心里深深嘆了口氣。這麼著，也不是個辦法。

反復鼓起勇氣，再抬起頭時，終于武裝起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得笑意，起往藺長思邊走過去，笑嘻嘻道：

“世子……”

“裴園的楓林甚有致，秦小姐還未賞玩過吧？”藺長思目停留在秦曉月臉上，毫未移，語氣溫。

秦曉月兩頰暈紅，眸如春水：“沒有呢。世子可愿作陪？”

藺長思微微一笑：“榮幸之至。”

言罷，兩人直接起離開，竟是把春花當作空氣一般。

春花的笑容僵在臉上，良久，嘆了一聲，在吳王妃邊坐下。

吳王妃不知心中輾轉，笑著道：“小春花，你這個斗香大會辦得甚妙。我看這尋家和秦家兩位千金都很不錯，長思都很喜歡。若不是們二人之間有些齟齬，便一起娶進王府，也是佳話。”

春花怔了怔，想起秦曉月的嗲聲嗲氣，婚后定是恃寵而驕，依藺長思這綿的子，怕會被欺負得毫無底線。.七

尋靜宜倒是個溫嫻靜的好子，只是這“自言自語”的癖好實在詭異，若不知底細，也難為良配。

辦這斗香大會，確是想為藺長思張羅一個良緣。若是點鴛鴦譜，反坑了他，可就不好了。

只是在吳王妃面前，總不好口出惡語，壞人前程。想了想：“凌姨，世子若有了心的姑娘，當然是極好，不過也不可之過急，還是要細細考察才是。”

吳王妃笑容微收，若有所思地看一眼。

“你說得不錯，是要細細考察。”

十七位制香師傅得了賞賜，逐一向吳王妃拜謝。隨后便是點了城中知名的雜劇班子“三生緣”的幾出折子戲。藺長思、尋靜宜與秦曉月久久不見回來，眾家閨秀和王妃都專注于看戲，看得十分。

這幾折都是熱門劇目，春花看過不下十遍，倏然覺得索然寡味起來，正想離席去個清靜，驀地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春花老板。”

春花應了一聲，左右四顧，邊各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戲子上，竟無一人像是出聲喚之人。

震了一震，一不算陌生的冷香闖鼻息，脊背上登時有冷汗流了下來。

一個墨綠襕衫的清秀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恰立在吳王妃的對面。明明該是遮擋了吳王妃看戲的視野，吳王妃卻毫無所覺。

“……”春花張大了。

男子懇切地著：“春花老板，我家小姐有難，請速去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