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中搭起桌幾,兩人相對用午飯,明蘭才記起該問去哪兒,誰知顧廷燁一臉神,咬死了不肯說。還東拉西扯行軍途中趣聞——老耿每夜必要寫幾頁家書,向太座匯報日常心路曆程,字數限三百上,實在寫不出來了,眾兄弟們隻好幫著湊兩句。
明蘭忽想起一日聚會吃茶,眾眷說起各自夫婿的家書,武將大多隻會寫‘安好,勿念’雲雲,隻耿夫人誇口,道男人曾寫過一句人極窩心的話——‘念及家中賢妻,辛苦持家,吾在外亦不覺有所苦也’。
“這句話得周全,又老有義,約是老國公湊的罷。”明蘭憑良心評價了下,當時就覺著這句話蠻好。
“這句是那十七歲的薄家小子說的,老國公湊的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思汝念汝,輾轉反側’。”
明蘭:……
被帶歪樓後,明蘭也懶得追問了,兩人嘻嘻哈哈,觀賞沿路風景,終來到了目的地——前方是一座緩的山嶺,樹木青蔥茂,時時可聞鳥啼,不等明蘭問這是何,顧廷燁就抱下車,笑著拉往山上爬去。
“若侯爺想帶我爬山,京郊就有,棲霞山,枕眠山,落月山……何必非來此?山上有大廟麽,有靈驗的大和尚麽?侯爺想求簽麽……哎呀,我快斷氣了……”明蘭累的氣籲籲,提著子艱難往上挪,總算素來子不錯,爬的還算給力。
可不論如何苦,顧廷燁隻笑而不語,半拖半拉著,不斷催促往上爬。就這樣沒頭沒腦的爬了小半個時辰,明蘭直覺得口快燒著了,呼吸像老太婆扯破風箱,顧廷燁才忽停住了腳步,指向前方:“到了。”
明蘭顧不得形象,一屁坐到一塊平潔白的大石上,拿帕子用力拭額頭臉頰,顧盼四方,這原來是半山一凸出的巨巖,平整而又幹淨,大約平日樵夫都在此歇息,是以地上錯落許多圓墩般的石塊。
順著男人的手臂往北邊下去,頓時訝然出聲:“孝陵?”
顧廷燁指著不遠那片白的建築,笑道:“這是孝陵的南側一塊,從這兒瞧過去,恰能見靜安皇後的陵寢。”
這年頭不似現代,買張票子都可以在泰姬陵唱信天遊,此時的皇家陵寢是有兵衛把手的重地,輕易不得接近。不過……
“侯爺想帶我瞧靜安皇後的陵寢?”十分不解。
顧廷燁往頭頂的山坡一指,笑道:“不止,山頂有亭子,相傳是琉璃夫人和高大學士拜天地的地方。”
明蘭愣了半天,很想問‘莫非你發覺咱們都是穿來的’?
顧廷燁汗的臉蛋,紅潤健康,“你看書大多不挑,隻尤其找這兩人的野史雜文來看,不是麽?”
明蘭呆呆道:“……你,你不奇怪麽……”
“奇怪什麽?以前,我最看前朝驃騎將軍霍廣的典籍。你是子,看那些文臣武將有什麽趣,自然要瞧奇子的故事了。”
明蘭放了心,順從的讓他領著,一齊眺那片奇麗的陵墓。
秋高氣爽,天日明,在淡金的照耀下,那片死者居住的建築竟也顯得迤邐非凡,龍,,麒麟,獅子……還有許多不出名字的奇,用漢白玉雕刻的栩栩如生,或仰頭,或抬蹄,或展翅,映襯著朱紅明亮的雕欄,層層疊上,仿若神祥雲騰霧。
四周翠綠如茵,有數百年的蒼天古木,也有新長出的纖細俏皮,出蒼翠的枝椏,似是給這莊嚴金碧的皇家陵園,裱上一圈古樸邊紋,遠近皆可景。
兩人看了許久,顧廷燁吐出一口氣,道:“你讀過靜安皇後的詩詞罷,覺著如何?”
明蘭默,說實話,每首都很悉——“都是極好的。”道。
顧廷燁道:“真正驚采絕豔,可惜紅薄命。”
明蘭扯角:一個文明古國千年的沉澱,能不驚采絕豔麽。
顧廷燁長長歎了口氣,低聲道:“我有時想,若靜安皇後沒有猝然薨逝,有多事會不一樣。”
這次明蘭沒有吐槽。
倘若靜安皇後沒有中毒而死……首先,白氏就不會嫁顧家,自然顧廷燁不會出生,小秦氏母子能接掌侯府,又或者沒了顧廷燁護著,寧遠侯府已被奪爵。
旁家不論,顧家大多數人的命運,都因此改變了。
當然,自己大約還是會遇到泥石流,然後悲催的穿越,這會兒大約正跟曹表妹鬥智鬥勇。
停留片刻後,兩人再度啟程,往山頂力爬去。
這半段山勢稍顯陡斜,雖不難爬,但卻需費去加倍的氣力,這次明蘭配合多了,不吐槽,不苦,路上遇到唱著山歌下來的樵夫小哥,還朝他笑了笑,結果那小哥險些從滾下山去。
男人憤而轉,從後隨行的仆從手中拿來帷帽,用力扣在老婆的腦門上。
兩人走走停停,說說笑笑,好容易到了山頂,依著一位老樵夫指的路,終於找到了那亭子,亭名‘無’。
“怎麽起這個名字呢?”男人皺眉,真不吉利。
明蘭順答道:“琉璃夫人曾說過,沒有希的時候,就是希快來的時候。”這話辯證得太哲理了,哲理到近乎爛俗,貌似在心靈老鴨湯裏讀到過。
破舊的四個柱子,柱早已剝落的瞧不出原來,破了十七八個的亭頂良好,底下放著七八個殘損不堪的石墩,風吹的稍大點,還能落下幾片瓦礫來。
為了腦袋著想,兩人決定還是不進去坐了,找了棵鬆蓋參天的大樹,兩個小廝連忙拿出背在後的搭凳子,架好了請侯爺夫婦坐,一邊另有人架起小鍋,開始煮水烹茶。
——特權階級,真腐朽呀。明蘭邊歎,邊趕坐下。
“……一個出公府小姐,一個底下卑賤,誰知末了末了,境遇卻相個反。”男人的慨並不新鮮,多人發出過類似的歎息。
“你瞧不上靜安皇後這樣的子麽?”明蘭靜靜問道。
“這倒沒有。”顧廷燁搖搖頭,“靜安皇後雖子肆意了些,卻不失一個真的好人。多直言諍臣,因為的苦勸而保下命。後宮子能這樣犯言直諫,很不容易。”
“那你瞧不上琉璃夫人這樣的子麽?”明蘭再問。
“先前有些。覺著是誤了高大學士。”顧廷燁緩緩道,“可等我自己也吃了苦頭,方知混在下九流中,還能始終傲骨正直,不怨天尤人,自立自強,是何其難得。”
明蘭仰起頭,怔怔的著不遠的亭子。
就外形而言,無亭和靜安皇後的陵寢,就好像貧和波霸一樣沒有可比,可就像兩個子後來的結局,和這兩座建築恰呼應——幸福,大多是平凡,甚至不起眼的;而悲劇,往往才是壯麗輝煌的。
明蘭搖搖頭,一點不想輝煌。
“……皇上有意我蜀鎮邊,日前,我已向皇上主請旨,說要兩任八九年。”顧廷燁悠悠的來了這麽一句,如同一個驚雷炸開。
明蘭差點跳起來:“什麽!你要去四川?那我呢?團哥兒呢?阿圓呢?你還去主請旨,你這才回來多久呀!你不要家啦!”
顧廷燁拿著把大扇,衝緩緩搖著,好笑道:“主請旨,才能要給好價碼。我跟皇上說了,什麽賞賜不賞賜都罷了,隻求能我把媳婦帶著赴任。”
明蘭一顆心才放了回來,又忐忑道:“皇上能答應?”
顧廷燁正經其實道:“我說了,我媳婦五行缺木,火克木,這才接連遭祝融之難。我正好生辰八字旺水,水克火,我媳婦就該跟我一塊兒。”
明蘭白眼道:“皇上會信你的鬼話才怪!隻怕到時賜一口大水缸,我時時在裏頭泡著,以解我缺水之憂。”
顧廷燁哈哈大笑,隔著薄紗擰的臉蛋,然後正道:“我跟皇上好生求了一番,我自小親緣淺,神憎鬼厭的活到現在,求皇上可憐可憐,別再我一家分離了,沒的等我回來,媳婦又有好歹了;臣定然忠報國,鞠躬盡瘁。”
“然後皇上答應了?”明蘭眼睛發亮。
“嗯,答應了,皇後也幫著咱們說話。”顧廷燁微微而笑,“末了,皇上言道,雖說曆來大將鎮邊,家小多留在京中,可也不是沒例外的。似前朝穆王府,也不見送妻兒進京,他家鎮守滇中多年,最後闔家殉節而死,忠心如何?而那鐵了心的逆賊,哪怕滿門都押在眼皮子底下,該反也會反。這回不就是好例子麽。隻要君臣知心即可。”
“皇上英明!”這是明蘭自來古代後,頭一回發自肺腑的呼萬歲,“這話沒錯,那些真想造反的,為使君主大意,反而往往願將家人留下呢!哪有你這麽直不楞登的!”對了,吳三桂的長子到底是閹了,還是掛了。
顧廷燁著,滿目笑意:“你不怕蜀中不如京城繁華,西南又熱瘴氣麽?”
“不怕不怕。”明蘭拖著凳子挨坐過去,挽著他的胳膊連連搖頭,直把帷帽的紗巾都晃了起來,“隻要一家人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顧廷燁反手攬住,低低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什麽加進爵,都是其次,一家人長長久久才要。人一輩子能活多久,趁年輕帶你四走走,也不枉此生。”
明蘭心中滿滿的,都是幸福。
像穿了厚厚的烏雲,海燕衝破了暴的風雨到達彼岸,萬裏迢迢去朝聖的人們見白的塔尖,喜極而泣;仿佛一切曾經的彷徨和猶豫都了加倍喜悅的理由。
顧廷燁箍著的雙臂發:“蜀中沒京城這麽多臭規矩,到時,我教你騎馬,你教我放風箏,咱們一輩子不分開。”
明蘭笑著掉下淚來,滾燙滾燙,像心口的熱度。
——走,到天府之國去。那兒有李冰父子的都江堰,麗爽朗的姑娘小夥,沃的土地和繁花般的錦緞,還有他們充滿希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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