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令，帝都。

濃郁的夜將一切遮掩，偌大的慕府，一片寂靜。

清淺月從窗柩映，落在那道筆直靜坐的影之上，染上幾分寒涼。

那是一個極其年輕的男人，容俊朗英，眉骨到鼻梁的線條流暢至極，下頜骨利落鋒銳。

他上依舊穿著三天前的黑鎧甲。

是的，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就這樣靜坐了三天。

這也是他人生中，最為漫長的三天。

無數畫面從腦海之中閃過。

像是怪陸離的夢，卻無比真實。

真實到，他幾乎以為現在的自己，才是在夢中。

一陣涼風從庭院中拂過，樹葉簌簌作響。

他分明什麼也沒做，此時卻覺得無比疲憊。

哪是曾經在大荒澤中迷路，負重傷，卻依舊不眠不休的徒步走了十天的時候，也未曾如此。

他閉上眼睛，只覺得腦海之中的一切，似乎要將他撕裂。

良久，他睜開眼。

此時，天邊已經泛起了一魚肚白。

他站起，來到桌案之前，目從上面緩緩掃過。

以他如今的地位，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極好的。

一眼掃去，鎮紙墨塊筆，都是極其珍貴之。

但最終，他的視線落在了最邊緣的一只筆之上。

這一支質地也是很好的，但大約是因為是舊，看起來有了歲月的痕跡。

在這實在是顯得不大氣起眼。

他將筆拿起。

手微涼，卻又十分順手。

這一瞬，似乎能想起的手，落在手背時候的溫熱。

“要這樣拿的。”

笑著說道，臉上并無任何對他的輕鄙不屑。

哪怕當時他的手滿是紅腫潰爛的凍瘡。

他想起那時場景，忍不住用另一只手輕輕挲了一下執筆右手的手背，角極淺的彎了一下。

但這笑容也很快消散，染上冰霜。

篤篤。

外面傳來敲門聲，以及守衛小心的稟報：

“大人，今日殿下要去犀辛荔園，您要陪同前往嗎？”

在這慕府，只有一位殿下。

帝姬。

聽到這話，慕青和手上作一頓。

剛剛蘸滿了墨的筆凝滯半空，一滴墨落下，迅速暈染開一團黑。

片刻，他神如常的將那一張拿開。

隨后，他終于落筆。

他的作很慢，神也格外專注，然而那能擎千鈞的手掌，此時卻在微微抖。

一筆一劃，他像是要將所有的心都傾注其中。

分明只有一個字，他卻寫的極其艱難。

等完最后一筆，他的已經一片蒼白。

唯有那雙眼睛，幽深幾步可見底。

“大人？”

外面的人又大膽催了一聲。

這三天，大人始終將自己關在書房，一點靜也無，他們心中不是不擔心的。

也只有搬出帝姬，才能有用了。

慕青和低頭看著那個字。

玥。

他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眼底所有的緒，已經盡數消散，只剩下無盡鋒銳凜冽。

“去。調一百銳，隨同前往。”

帝姬去辛荔園是常事，一般不會大張旗鼓，連護衛都很帶。

一百銳，加上他，足夠。

足夠——封死的生路。

......

很快，從辛荔園，到皇室宗祠。

慕青和收到了的三次求援。

十三玥被調虎離山，邊可用之人也都被困在別。

唯一能靠的，只剩下他。

但他沒有，只將那些消息全部碾碎。

當那一場大火從皇室宗祠燒起來的時候，他其實就在不遠。

瘋狂的火焰沖天而起，幾乎要燒半邊天。

他知道七寒拼了命的趕了回來，知道有許多人想要將救出。

他只作不知。

直到后來，時間差不多了，他才終于帶人前去滅火救人。

但，哪里還有人可救？

大火之下，尸骨無存。

慕青和紅著眼在火焰與廢墟中，找了很久很久。

最終，滿狼藉，頹然跪地，最終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江羽丞也在。

“慕大人。“

江羽丞的臉上沒有了面對外人時候的悲痛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角帶著笑，卻帶著微妙的譏諷，

“你應該知道，現在起，已經不是的人了。”

慕青和沉默許久。

但最終，他在江羽丞驚愣的目中，微微一笑。

他點點頭，道：

“我知道。”

他從來，都不是。

他沒有這樣的運氣，甚至連奢，也再不敢有。

......

那一場大火，從此了慕青和的夢魘。

日日夜夜，他的腦海之中，總浮現那日的場景。

記不清多次，他渾抖的驚醒起，一冷汗，寒意幾乎侵骨髓。

他被這樣不斷的折磨著，幾乎瘋魔。

而這種況，在去往曜辰，見到那個的時候，終于有了變化。

他看到了那雙悉至極，卻又陌生的眼眸。

最大的不同，是看過來時候的眼神。

震驚、懷疑、不可置信。

慕青和只當不察。

只是從那之后，他夢中的大火，變了一雙眼。

他聽到的質問：

“慕青和，你敢背叛本宮！”

一字字，像是利刃刻骨，刀刀鮮淋漓。

他捂著口，頹然而絕。

“殿下...我...”

沒有。

可即便是只有他一人的時候，即便是夢境之中，他也不敢說出這句話。

他想，這一場噩夢，大抵要等來親自破除了。

若能親手殺了他，就好了。

......

他終于等到這一天。

冰涼鋒利的劍刃刺，他能覺到的正在緩緩流逝，一并流逝的，還有熱量與生命力。

但他覺很好。

這些年，再沒有什麼時候，比這一刻更好。

他看到覺醒，看到歸來，看到即將奪回自己的一切。

作為第一神使，他似乎活了很久。

總是高高在上，權勢無雙。

可似乎，只有在天令的那十多年，是真正活著的。

他的一輩子，都像是在經歷一場漫長的噩夢。

只有些許片段，是帶有溫度的。

其實很，但，已經足夠藉這一生。

為此，他甘愿做出這一切的選擇。

他的視線逐漸模糊，那張容也終于無法再多看一眼。

他笑起來。

好在，最終他也算，死得其所，得償所愿。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