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忽然驚醒，茫然的看著外麵濃黑的夜，方才他好像看見阿翕了，他看見他們之間隔了千山萬水，始終無法及彼此。

顧昀疲累的眉心，將腦海中那些不好的念頭拋開，他始終覺的他的阿翕正在某個地方等他，也許是人親人之間的應，也許單純就是他自欺欺人的直覺，但不管怎樣，他總要找到，是死是活都不能讓孤獨的等在某個他看不見的地方。

等不及天明，顧昀就出了屋子，冬夜的寒涼讓他極為不舒服，他裹了裹上的裘，遠遠瞧見趙章朝他走來。

趙章最近沒日沒夜的打聽找尋，一點不比顧昀承的，他看見顧昀出來，著急道：“爺，天還早，您再睡會不遲，外麵有我盯著呢。”

“趙章，我睡不著。”

趙章心裏一陣疼，在他記憶中，顧昀從來沒有如此消沉的時候，一個人不怕死不怕苦，最怕意誌無寄托，他覺的天要擊垮他，然後也被自己擊垮了。

“爺，有個消息不知算好還是不好。”趙章試圖說點什麽給他些希，“是李掌櫃那邊的消息，沈公子下水的時候，他們的船是跟在後麵的，的確是跟丟了，但大方位是有的，他們經過幾日找尋，聽說是鎖定了一塊水域，隻是那塊水域船不大好進，水下漩渦極大，李掌櫃他們正在尋找突破口。”

顧昀眉頭了，“你親自帶人去幫他，任何希都不要錯過。”

“是，我這就去，那您還是進去避避涼。”趙章頓了頓，“爺，我知道這話您不想聽，但是您得想想夫人，一旦回來了，也不希看您再倒下是不是。”

顧昀沒說話，眼神停留在烏蒙蒙的天際，“趙章，不管回不回的來，你都不要瞞我，我得住。”

得住嗎？趙章想，夫人回不來，他們這一大家子人都得不住。

謝景翕九死一生，終於在黎明時分聽到了一聲啼哭。

啼哭聲響徹天際，生生把謝景翕的魂給拉了回來，中氣十足呢，謝景翕角掛著笑，安心的閉上了眼。

沈渙之力的蹲坐在地上，這一天一夜裏，他的一顆心幾經沉浮，如同煎熬了一輩子那麽長，無數次的以為阿翕就要去了，在孩子出來那一刻，他有種重生之。

“郎君快瞧，是個男娃娃呢。”穩婆抱著沉甸甸的一個娃娃，喜的好像自己生的，早就忘了一個男人該不該在產房這回事，獻寶似的抱給沈渙之，“第一次當爹吧，看您張的，就知道是個疼媳婦的，雖然艱難點，但好在母子平安，快抱抱吧。”

沈渙之一顆心還沒落安穩，就生生被扣上了一頂親爹的帽子，他慌的接過穩婆抱來的孩子，張的渾繃，小娃娃生的，分量也足，奇怪的是居然巍巍的睜開了眼，雖然隻是一道，可沈渙之第一個念頭就是，這眼生的像阿翕。

“哎呦大喜啊，我接生了這麽多孩子，很見生出來就能睜眼的，這孩子跟你有緣，剛才我抱著還沒睜眼呢，到底是親爹，認人呢！”

沈渙之也忘了這孩子不是他的這回事，這孩子一直看他，還衝他笑，喜的好像自己當了爹，他抱著娃娃來到謝景翕床前，“阿翕你瞧，他衝我笑呢。”

謝景翕早就力睡了過去，他也不知道跟誰樂呢，這麽一看，還真像是一家三口。

穩婆出去報喜，沒一會大家都知道沈渙之添了個大胖小子，葉穎賞了穩婆不銀子，打發人把送走，又指派了自己跟前的丫頭去照看謝景翕，打點完了就去忙糧鋪的事。

郎中一直守在外頭，孩子生過後就進來看謝景翕，“力了，沒個兩三天醒不過來的，這期間不要斷了湯水，也別見風，涼水裏沁了寒氣傷了，月子裏得好好調養，有條件的話將養兩個月也使得。”

沈渙之連連點頭答應，“真是有勞郎中了，改天一定登門道謝，還沒請教您貴姓呢？”

“我姓昌。”

姓昌啊，怪特別的。

等孩子跟謝景翕都安頓好了，沈渙之才得以出來鬆口氣，一骨頭都好像是被拆過重組的，這才想起來，自己被水衝了一遭，一直到現在都沒能好好換裳吃頓飯，睡覺就更別提了，正想著借個地方衝把澡，葉穎從前院回來了。

手裏拿了件裳隨手扔給沈渙之，“趕換裳去，都沒有人樣了。”

葉大東家一臉嫌棄，正眼都不看他，沈渙之好笑的接過裳，“葉東家有心了。”

葉穎斜眼看他，“我可不是施恩不圖報的主兒，咱一碼歸一碼，裳吃飯都是要給銀子的。”

沈渙一愣，心說好一姑娘，整的一匪氣，實在不如他們江南子可。

“得了葉東家，我沈渙之說話算話，到時候要多都隨你開口。”

誰差他那點銀子似的，葉穎不樂意了，怎麽搞的跟欠了他似的，這人真是，不知好歹！

沈渙之換過裳用了幾口飯，瞬間覺自己活了過來，他琢磨著，既然阿翕已經生了，得趕想法子通知李掌櫃才是，自己上沒有銀子，在這裏束手束腳不方便，於是沈渙之出了葉家大門，轉了條街來到葉穎的糧鋪門前，打量著問問有沒有送去哪裏的糧食，順道捎個信出去也好。

正看呢，就發現糧鋪門前圍了人，沈渙之以為是有生意上門，正要繞開去旁邊糧倉，忽的一聲吆喝竄進耳朵，他皺了眉，停下細聽。

是糧鋪門前傳來的，一個五大三的漢子指手畫腳，“去你們掌櫃的出來，會不會辦事，我月月來收租，沒見過給我臉子瞧的！”

所謂收租就是收保護費，沈渙之生意場上見的多，哪裏都有這麽仗勢欺人不要臉的，幾乎是本能的就想到，一定是欺負葉穎一個姑娘家弱，沈渙之想了想，還是去幫一把吧。

的確是當地的惡習，來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地裏長派來，專職欺百姓的狗子，見天的滿鎮子轉悠，進到哪家哪家倒黴晦氣，用銀子打發不走的，遭一頓打罵是常事，不分老弱有錢沒錢，絕無差別待遇。

葉家糧鋪算是鎮子上數一數二有錢的，漫天要價是常有的事，葉穎雖是個姑娘，但絕對不是個弱的姑娘，聽到靜出來，自己搬了張條凳橫在大門口，一屁坐下，一條踩在凳子上，正應了沈渙之那句形容，一匪氣。

“二胖子，怎麽著，上次挨揍挨的輕了是吧，皮糙厚不怕打啊，我葉穎的臉麵可不是由著誰見天往上踩的，要銀子要的客客氣氣的，賞你也就賞了，這麽大嗓門衝誰啊！還得供祖宗似的給你端茶倒水呢！”

那五大三的胖子被幾句話衝的臉上橫直，方才仗勢欺人的氣焰頓時去了大半，但仍舊腫著臉充胖子，居高臨下的看著葉穎，“葉掌櫃，可別不識好歹，咱們裏長大人親自吩咐的，整個四方鎮，沒有誰敢對咱不客氣，要不是看你一個人不容易，早派人揍你了，當咱們真怕你呢。”

葉穎冷笑一聲，“打我？你們裏長大人親自過來打一個我瞧瞧，把我打死了，誰一年給你們那麽多銀子呢，我花錢買清靜，下次他換個人來收，就說我瞧見你這張臉不想給。”

“你！”二胖子真要火了，這是在裏長跟前給他穿小鞋呢，他氣的要上來揍，卻又站在跟前幾步遠的地方不敢再，這娘們看著渾不夠二兩，打人可一點不含糊，上次被打的地兒還疼呢。

“你給我等著！”末了二胖撂下一句狠話，招呼人就走，冷不丁瞧見沈渙之一張生麵孔，停住腳盯著他瞧，“咦？你又是哪來的狗擋道，生臉啊，銀子了麽就在四方鎮落腳。”

長這麽大還就沒見過這麽不講理的，這地兒是被誰買了嗎，來這落腳還要收銀子，怪不得老張頭說四方鎮不是想搬來就能搬來的。

“大陳的王法裏好像沒有這一條吧，怎麽，這片是你從聖上手裏花銀子買下了麽，沒聽過還要花銀子才能落腳的。”

葉穎眉頭一皺，心說誰他沒事出來瞎轉悠的，也怪忘記提醒他了，姓沈的瞧著細皮的，也不知道抗不抗揍。

二胖遇上沈渙之這麽個不張眼的，可算是找到人找補麵子了，臉上橫一抖，“還真你說著了，就是聖上他本人來，也還得收銀子，咱們這規矩就是這麽大，不銀子的，別說住在四方鎮，一刻也不能待，您要是路過投宿，除了要給客棧住宿銀子，還得給咱裏正大人過路費，不然，直接打出去，打死不論！”

沈渙之不氣反笑，兩手負在後，“你要這麽說，這銀子我還就不給了，這樣吧，找你們裏長大人過來聊一聊，我也長長眼，瞧瞧是個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