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炭盆火星嗶剝，薑湯熱氣氤氳，聞致已換了墨青的束袖袍子，目落在手中的書卷上，充耳不聞。

丁管事有意撮合小夫妻倆，頓了頓，試探著問：“雨停了，我推世子出門走走吧？”

聞致眼也不抬，冷漠道：“把門窗關上。”

“世子……”

“出去，丁叔。”

丁管事無奈，隻得關上窗子，隻留一條通風的隙，而後搖頭歎了聲，掩門退出。

封閉的門窗宛如一座牢籠，隔絕了，也隔絕了明琬爽朗無憂的笑聲，唯餘清冷的從窗中投，窄窄的一線，映在聞致深不見底的眼波裏。

薑湯已經涼了，他始終沒有抬頭。

第二日，小夫妻倆要宮拜見太後娘娘。

明琬一早就沐浴梳洗過了，頭發綰髻，略施薄妝，一對金鑲珍珠耳墜晃晃掛在小巧白皙的耳垂上。論樣貌，算不得什麽風華絕代的大人，但勝在幹淨可人，不減的俏。

聞雅拉著明琬的手左右看了看，微微蹙眉道：“是否太素了些？”

芍藥道：“正是呢！好歹是世子妃，上卻金玉都沒有兩件，奴婢本想給打扮得富貴些，夫人非是不依。”

明琬小聲反駁：“那些首飾裳太華貴了，穿著又笨重，不適合我。”

“也好，太後娘娘素來不喜濃妝豔抹的子，何況阿琬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就算不施黛，亦有天然之。”聞雅平明琬鬢角的一縷碎發，又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支並盤花釵斜在明琬髻上，笑道，“好了，正合適。時辰不早了，快去吧！”

待明琬一行出了府門，丁管事這才轉麵向聞雅，擔憂道：“大小姐，您不陪著進宮麽？世子爺那脾氣，您是知道的。”

聞雅坐在椅中，凝神繡一方帕子，聲一笑：“我特意不跟去，也不讓你們跟去，就是想讓他倆多獨些。阿致和阿琬未見麵就了親，彼此還生疏，正需要契機相互了解呢！”

“原來如此。”丁管事恍然，“還是大小姐有法子！”

……

馬車已停在側門，明琬提著繁複致的裾上了馬車，小心翼翼彎腰鑽車，而後一怔。

聞致也在車。

原以為，聞致會單獨一輛車。

回神，收斂多餘的緒，彎腰轉，在聞致側的窄位上坐穩。

大概是為了適應聞致出行，馬車顯然經過改造，沒有供人躺坐的橫凳，隻在聞致的木質椅旁放了一隻繡凳。明琬坐下時，因空間有限，手臂幾乎和聞致的挨在一起。

明琬小心地整理料，規規矩矩坐好，盡可能不去聞致。

聞致眼底的疲未散，冷漠疏離，宛如一座帶刺的冰雕，對明琬的小作視而不見。

明琬覺得無趣，索掀開車簾去看車外倒退的市坊街景。

“你最好將車簾放下。”驀地一個冰冷略沉的聲音響起，嚇了明琬一跳。

一時沒反應過來聞致是在和自己說話，愣了會兒，才問：“為何？”

聞致沒有看，涼薄的輕啟：“若有人行刺，第一箭就該中你。”

沒有起伏的語調，著久經波折的肅殺之氣，沒由來令人發寒。

明琬不明白會有什麽人在鬧市行刺一個患疾之人，默聲放下車簾，隻覺車越發仄，令人不過氣來。

一路無言。

第06章困

仁壽宮裏安詳靜謐，殿中的一對銅鶴呈引吭高歌之態，仿佛下一刻就要褪去那銅鐵皮的束縛直衝雲霄。

聞太後滿頭銀如雪，脂也藏不住臉上的褶皺，但麵相卻是極為和藹可親的，一點也不像個年輕時垂簾聽政，一手扶持兒子坐穩江山的鐵婦人。

王皇後正跪坐一旁，細細地給太後捶，低聲說己話，見到宮人領著小夫妻進門，便笑道：“太後您瞧！正說呢，他們就來了。”

在太後麵前，聞致倒是收斂了不戾氣，唯有眉間一抹鬱未散，欠了欠，低啞道：“臣病殘軀，不能施行大禮，請太後和皇後娘娘恕罪。”

明琬跟在其後，安然有序地朝座上二位施禮請安。

太後年事已高，眼睛花了，瞇著眼朝聞致和明琬招手道：“好孩子，都過來些。”

殿中侍推著聞致前行。

明琬將早就準備好的扁長禮盒奉上，裏頭是親手配製的藥條，將其點燃後隔生薑片灸關節位，每日晨起一次，可緩解風疼痛之癥。

聞太後命宮收下禮盒，新奇道：“針灸哀家見得多了，藥灸倒是見。明琬，你如何看出哀家有風之癥？”

明琬對答：“回太後娘娘，當日賜婚時宮拜見，恰逢雨，臣見您靠近炭火不時膝，便猜測如此。臣見識淺鄙，自作主張，還娘娘海涵！”

王皇後笑了，朝太後道：“您瞧，我就說不錯！難得年紀雖小，心卻不。”

聞太後越發和悅起來，滿意道：“皇後的眼，向來不錯的。”

皇後道：“太後娘娘過獎！回頭臣妾讓邊的薑侍醫每日來您這請安，按照明琬的法子給您藥灸。”

聞太後何嚐不知道皇後是在借聞致的婚事討好自己？畢竟有個寵冠後宮的容貴妃在那，而皇帝又一向敬重仁壽宮，得了仁壽宮的支持，便是坐穩了六宮之主的位置，三皇子李意也就離太子之位更近了一步……

但聞太後心中高興，便也懶得計較許多，隻點頭應允了皇後的示好。

雍容華貴的老婦一手握住聞致修長有力的指節，一手牽著明琬，將兩位小年輕的手疊著握在一起，如尋常長輩一般告誡道：“不管前因後果如何，走到一起了便是緣分，當相敬如賓，萬不可行背信棄義之事。”

明琬一直努力恪守“井水不犯河水”的承諾，如今猝然打破界線，與聞致手掌相握，不由渾一僵，指尖微微蜷起。

他的手掌修長且大，骨節分明，是雙很適合挽弓舞劍的手。

明琬垂眼沒去看聞致的神，隻覺得指下♪陌生，玉石般冷，幾乎在用每一寸皮抵的靠近。

想：若非看在太後的麵上，聞致定要甩手揍人了。

聞太後的視線在小夫妻上巡視一圈，隨即笑了聲，別有深意道：“年夫妻老來伴，吵吵鬧鬧的一輩子就過去了，要好生珍惜啊！別等到將來有一方累了，鬧不了，才知道後悔。”

從仁壽宮出來，已是午末，雲沉沉在頭頂，不一日。

兩名謹小慎微的小太監推著椅，送聞致與明琬出宮。宮道很長，隻見一重門疊著另一重，不到盡頭。

到了承天門前，偶遇一行文自中書省殿而來，俱是穿著鮮亮搶眼的青紅二朝服，階不低。

宮道並不十分寬闊，礙於禮節，明琬剛退至一旁讓路，便見為首的那名長須老者停下腳步，深沉的目落在道旁聞致的上，淡然道：“世子近來可好？”

這名老者，明琬是認得的，即便不認得他本人，也該認識他袍上栩栩如生的祥雲仙鶴圖樣——兩朝閣老，一品重臣姚太傅。

聞致將頭扭向一邊，不理會姚太傅。

姚太傅渾然不介意的樣子，朝著眾文道了聲“留步”，便沿著道繼續前行。

他的擁躉們佇立原地，麵朝姚太傅離去的方向攏袖恭送，直到那蒼老勁瘦的背影走遠了，眾人才將鄙夷的目投向椅上沉默的年。┆┆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有人率先聲怪氣道：“這不是我們大晟的‘年戰神’麽？當初站著北上敵，趴著爬回長安，盡多唾沫，才一年景，就又敢坐著‘戰車’出門招搖了？”

這話說得實在是尖酸刻薄，就連明琬聽了都覺誅心，更遑論自尊自傲的聞致了。

明琬下意識瞥了聞致一眼。

聞致眸中冷晦暗，麵比頭頂的天還要沉，手搭在椅扶手上，指骨微微發白。

這些朝中大員究竟與聞致是何深仇大恨？竟然自降份，去刁難一個雙殘廢的年。

正想著，又一人道：“他好歹還能爬著回來，不像那七萬英豪因他的驕傲自負白白喪命，連爬著回來的機會都沒有啊。”

聽到這，明琬大概能明白這群人的敵意從何而來了。

年們對強者總有一莫名的崇拜，聞致最風的時候，邊始終追隨著一大批同齡英才，皆是各家翹楚，滿懷熱就一番軍功大業，其中就有姚太傅的嫡長孫——姚進。

聞致帶著他們破王帳、斬可汗，馳騁疆場恣意輕狂，卻在雁回山一敗塗地。

姚太傅失去了最重的孫兒，怎能不遷怒於聞致？

無需他親自出馬，場上的人們自會見風使舵，替他出這口‘惡氣’。

一名`前繡雲雁的四品文攏著袖子，著聞致搖頭道：“逞一時意氣致使戰敗，損傷國運，害死忠魂無數，到如今連封請罪書也沒有，真是毫無懺悔之心！”

一直沉默的聞致倏地抬眼，森冷的目直直地刺向這名文，譏誚道：“我沒錯，何罪之有？”

“什麽？你瞧瞧他說的什麽話！”

“一意孤行害得各大家族的棟梁之才全化作了白骨累累，還敢說無過？若是我，早一頭死謝罪了。”

“那次戰部署沒有錯。”聞致背脊直，不低頭、不認錯，固執道，“不管你們問多遍，我依舊是這句話。”

他像是窮途末路的困，猶自怒吼戰鬥，不死不休。

某個輕飄飄的聲音傳來，不吝於做倒駱駝的最後一稻草，說：“冥頑不靈！死在雁回山的，為何不是閣下呢？”

寒風卷起，聞致‘嗬’地一聲，笑得冷冽放肆：“諸位失了。”

明琬覺得冷，冷到骨髓裏，不知是因為這初冬雨的天氣，還是因為他們那冰冷的眼神。

明琬在心中默念了三遍“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多管閑事”，但到底沒忍住向前一步，朝著眾文福了一福。

兩眼一彎，笑著說：“各位大人心懷天下，俱是朝中肱骨，眼界亦如江海浩，當知勝敗非一人功過，生死自有天定，何必紆尊降貴，同一個無知後輩爭執？往年也打過不敗仗，死了不人，也不見各位大人舉而聲討，將領兵之人絕境。”

眾一時無言，打量一眼，見著樸素，慍怒道：“區區宣平侯府的侍婢，怎容你妄議？”

“……”被當侍婢的明琬片刻無言，索破罐破摔道，“婢子見識淺薄，護主心切，如有冒犯，還請各位大人海涵，千萬莫要同子爭議，以免失了份。”

“閉！”這次是聞致的聲音，抑著憤怒，“同他們廢話什麽？”

明琬話還未說完，收不住了，隻當做沒聽見聞致的命令，轉朝後仁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