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有日子不見。」清晨,籬笆小院外出現一道影,面上帶著笑,很是討喜。
但杜金花看見他,卻笑不出來,一點兒好心都沒有:「你咋又來了?」
來人正是江書。
他放開韁繩,取下背上包裹,雙手奉上,仍是笑著說道:「這回是奉琳瑯小姐的命令,來給您家裏送東西。」
琳瑯?杜金花一愣。
許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不許家裏人提,漸漸就沒人提了,自己也滿腦子都是寶丫兒,很想起來。偶爾想起,也著自己不去想。
「啥,啥事?」下意識問,隨即想到江書答了,是來送東西的,「讓你送啥?」
這都不是想說的,杜金花真正想問的是:「,好不?」
「琳瑯小姐很好。」江書笑著答,「這是讓小的送來的。」
杜金花怔怔的,下意識在上了手,才接過包裹。
「東西既到您手裏,小的這就回去了。」江書收回手,就要離開。
「等等,等等。」杜金花上前兩步,說道:「琳瑯,,沒讓你捎什麼話兒?」
江書眼裏閃過什麼,轉回道:「琳瑯小姐讓小的捎帶的東西,都在包袱里了。」
「哦,哦。」杜金花怔怔的,以為包袱里有信件,於是沒再追著江書,「那,那你路上小心。」
「好嘞。」江書答道,利落地翻上馬,離去。
杜金花怔怔看著他駛遠,才收回目,抱著包袱,慢吞吞回屋裏。
「娘,琳瑯捎東西來啦?」
「是銀子不?」
其他人都聽到靜,圍過來,兩眼放。
杜金花沒答,看了一眼寶丫兒。今日給孩子們休假,自己也歇息一日,因此這會兒在家裏。
「娘看我幹啥?」陳寶音回看過去,坦然一笑。
杜金花心裏有些難。既想知道琳瑯捎回來啥了,又擔心寶丫兒不高興。
「捎回來啥啊?你快打開看看。」陳有福催促。
他是個男人,沒那麼細膩的心思。而且琳瑯一去這麼久,他掛念的。平時不提就不提了,現在人捎帶東西來,還磨蹭啥?
杜金花坐下,手微微發抖,解開包袱。
一層又一層的包袱解開,出來一點銀,杜金花愣住了。
一,二,三,四,五。五錠銀子。
很眼的銀錠子,極好,這樣的銀錠家裏人不久前才見過十錠。
「只有銀子嗎?」孫五娘探頭過來,看了又看,甚至手拉了下,發現只有五錠銀子,多餘的連也沒有。
「咋只有銀子啊?」不敢置通道,「別的啥都沒有?」
沒帶些稀罕東西?只有銀子?漂亮的布啊,難見的吃食啊,咋不捎來一些?寶丫兒穿回來的那一,孫五娘不敢想,太了。但別的也行啊!還有吃食,什麼蒸糕點心果子的,多招人待見啊!
「沒良心。」孫五娘耷拉下臉。
不是,家裏其他人都不大開心。
陳大郎和陳二郎都沉著臉,不說話。在事發生前,他們都把琳瑯當親妹子,從小照顧,捨不得跟爭東西,有啥好東西都想著。
現在走了,回到侯府了,就跟他們是兩路人了?
「就是心裏沒咱唄!」孫五娘氣道,但凡琳瑯心裏有他們,哪能一句話都不捎回來?
孫五娘不高興極了。給琳瑯洗過服,過被褥,娘家送的棉花,剩了一點,沒給男人,給琳瑯做棉鞋了。
琳瑯在家的時候,騎在頭頂上,事事先一頭。現在走了,做侯府小姐去了,就把全忘了。這是心裏沒有過吧?
「咋是這樣人。」孫五娘氣呼呼道。
全家人心都不好,只有說出口了。但這會兒,杜金花沒像從前那樣喝斥。
陳寶音看著杜金花,知道傷心了。
孫五娘的話,本沒過腦子,就是想到什麼,就說出口了。但是每個字,全扎進杜金花心裏了。
抿著,輕微哆嗦。哪怕琳瑯捎回來一句,過得很好,爹娘保重,杜金花都不會這麼難。
但事實是,一句話都沒有,只讓人捎回來冷冰冰的五十兩銀子。
五錠雪花銀,安靜地摞在包袱里,沒人。
孫五娘都不想。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一百兩銀子都見過了!
杜金花看都不想看,一眼都傷心,願沒送回來過。心裏發寒,冷徹骨頭,只覺得夢一樣,那麼不真實呢?
掐了下手心,是疼的。抬頭,看見寶丫兒擔心的臉,勉強出來笑意:「賺啦,咱養那麼大,可沒花五十兩銀子。這下,咱賺大啦。」
陳寶音起:「都出去吧。」
其他人沒說什麼,都站起,走出屋子。
都知道杜金花不好。多疼閨呢?看對寶丫兒這樣好,可對琳瑯也不差,而且疼了十五年。
「娘,想開點。」走到屋門口,陳大郎停下腳步,回頭說道。
杜金花罵過去:「啥想不開?誰想不開?胡說什麼呢?平白得了五十兩銀子,老娘不知道多高興!」
陳大郎噎住,他一向笨,只好道:「那就好,那就好。」
「呸。」傻貨。杜金花嫌棄地道,等人走出去,屋裏只有寶丫兒了,還想再說什麼,但是再也撐不住了,勉強出來的笑垮了下來。
「寶丫兒,娘不是……」還想辯解。
沒想琳瑯,沒有因為琳瑯難過。心裏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的寶丫兒。
寶丫兒才可憐。誰也沒有寶丫兒可憐,是被趕出來的。是,琳瑯是苦了,但不是回去當千金小姐了嗎?
而杜金花自己,再怎麼說,還有兩個兒子。雖然一個傻,一個,但也算孝順,杜金花知足。
只有寶丫兒,回到這個家裏來,每個人的心裏都有許多事,稍不留神就顧不上。
「娘。」陳寶音打斷。
的確心酸,這會兒也不想掩飾什麼。坐在杜金花邊,湊過去,下擱在肩窩裏:「我不難。我只要想到娘本來是想疼我的,我就不難了。」
杜金花的眼淚唰的下來了。
「疼你,娘疼你!」咋能不疼呢?這是自己上掉下來的啊!狠狠心,杜金花道:「是沾了你的。要不,娘心裏才沒!」
陳寶音笑了,抿起角,眼淚靜靜地流。
「以後我們不想。」慢慢抱住杜金花,往溫暖的懷裏了,「好不好,娘?」
「好,好!不想,不想!」杜金花只差賭天咒地的發誓了。想誰啊?把琳瑯養大,琳瑯給五十兩,誰也不欠誰了。
再不會想了。
家裏多了五十兩銀子。難過之後,大家都接了。說什麼只要,不要銀子,那是哄傻子的。誰不銀子呢?
吃過晚飯,孫五娘直言道:「我為琳瑯出過力。」寶丫兒說過,想要什麼就說。想要分那五十兩銀子,為啥要憋著?
杜金花看向其他人,問道:「你們呢?」
陳大郎抬眼:「娘看著安排。」分也行,不分也行,他意見不大。
錢碧荷道:「娘看著安排。」一直跟陳大郎一條心。
「分!」杜金花便道。
拿著這五十兩銀子,高興不起來。放在床底,都覺得燙得慌。再說,琳瑯也沒說是給的,江書說這是給家裏的。
「咱們還住著土坯房,吃著黃面,穿著布裳,不是大吃大喝不眨眼的人家。錢分給你們,該咋花,心裏有點數。」杜金花道。
這話主要說給陳二郎和孫五娘聽的,這倆人,給多銀子都能禍禍。
但是,再擔心,不想給,還是要給。孩子們都大了,心裏有自己的事。當初寶音的銀子不該分,也分了。琳瑯的,該分,更不能不分。
「一家十兩。剩下三十兩,買地。」杜金花乾脆利落地道。
啥?!
「十兩?!」大家都哆嗦著說。
本以為杜金花分個一兩二兩的,居然這麼多嗎?!
「娘哎!真的嗎?不是哄咱們玩吧?」孫五娘著桌面,整個人恨不能到杜金花上去。
杜金花瞥一眼:「真的,不哄你。」
沒罵人,反倒讓孫五娘一下子不好意思起來了。坐好,頭髮:「娘,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太激了。」
「嗯。」杜金花點點頭。寶丫兒說得對,誰跟一樣的。
在一雙雙激的眼睛注視下,杜金花分了五十兩。
陳有福拿三十兩。他已經託人在打聽了,還沒看準地兒。加上這三十兩,他就有五十兩了,能買五六塊良田。著銀錠,樂呵呵的。
他旁邊,陳大郎拿著銀子,惜地挲著。銀子!銀子哎!
分給陳二郎的那錠銀子,他沒著,被孫五娘搶走了,握在手心裏,喜不自,揣著寶貝一樣。
「這次就不給寶丫兒了。」杜金花看著高興的兒子兒媳們,說道。
眾人一愣,銀子的作停下了,抬起頭,看向杜金花。
又看向陳寶音。
這……
眼睛裏流出猶豫,和不落忍。侯府給寶丫兒的銀子,寶丫兒分給他們用。琳瑯捎回來的銀子,他們都分了,唯獨沒有寶丫兒的。
咋,咋這麼欺負人呢?
陳大郎著銀子燙手,慢慢放回桌上。
「大哥,你幹啥?」陳二郎問。
「寶丫兒借給我們十兩銀子,讓我們看大夫。」陳大郎沉聲道,「從前是沒法子,借寶丫兒的錢。現在咱們有了,就還給寶丫兒。」
說著,他把銀錠往寶丫兒那邊推:「寶丫兒,你收下。」
杜金花的眼神緩和一些。
陳寶音很驚訝,搖搖頭:「大哥說這樣的話,就外道了。」推回去。
錢碧荷又推回來,說道:「一開始咱就說好的,是借你十兩銀子。」他們夫妻夜話時,說過此事,都很激寶丫兒,說好等往後有銀子了,一定還。
寶丫兒心好,但他們不能欺負心好。
推不回去,陳寶音有些無奈,這時陳有福道:「給你就收著。」都是一家人,親兄妹,推來推去的,像什麼樣?
「好。」陳寶音笑起來,低下頭,拿過銀錠,「那我就收著了。哥哥嫂子以後用得著,再來同我說。」
陳大郎咧笑笑。
錢碧荷細聲細氣地道:「嗯,咱們是一家人,都記得的。」
忽然,又一隻手過來,嗒的一聲,將銀錠拍到陳寶音面前。
「二哥?」陳寶音驚訝看去。
陳二郎翹著二郎,抖啊抖,一副豪爽模樣:「給你!二哥說過,有朝一日每月有二十兩零花錢,就給你一半。雖然二哥還沒有,但一半可以先給你!」
陳寶音驚呆了。陳二郎的舉,著實出乎的意料。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只聽「嗷」的一聲尖,孫五娘發瘋似的朝陳二郎又抓又撓:「陳二郎!我跟你拼了!」
憑啥啊?
憑啥啊?!
憑啥啊!!!
那銀子可不僅是他一個人的!
看著撒潑的樣子,杜金花沒眼看,直撇。
陳寶音忙把銀子推回去:「二哥,沒這樣兒的。你還是等掙到二十兩,咱再說吧。」
「二哥說給你就給你。」陳二郎不接,扭躲著媳婦的抓撓。
陳寶音看著都替他疼,搖頭道:「你敢給,我可不敢要。」見陳二郎臉一板,就要訓人似的,又道:「玩笑話,二哥莫當真。」
然後看向孫五娘,說道:「二嫂,你莫惱。這銀子,我不會要,也不該要。」這是琳瑯給家裏人的,的家裏人,不包括自己。
見狀,孫五娘不撓陳二郎了。捋了捋自己的頭髮,坐好后,說道:「寶丫兒,不是二嫂小氣。這十兩銀子裏,可不單是他陳二郎一個人的。」
「是。」陳寶音點點頭,「二哥,二嫂,金來,銀來,都有一份。所以,我不能要。」
孫五娘愣了一下,怎麼也沒想到會把金來銀來也算進去。兩個小屁孩,能有他們什麼事兒?但寶丫兒這樣說,不知道為啥,卻讓有些慚愧。
「倒也不能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抿抿頭髮,眼神無安放,「那什麼,這裏面有我和金來銀來的份子。不單是陳二郎要給你一半,還有我們的一半。」
孫五娘懶得算,反正他們都給一半,那就是十兩銀子裏拿出一半就是了。
「寶丫兒,咱們『一起』給你!」強調道,「給你五兩!」
說著,橫了陳二郎一眼。什麼好人都讓他做了,想得!
「二嫂?」陳寶音驚訝到了,沒想到一向又貪又摳的二嫂,居然大手筆的給五兩銀子。心中容,不笑了,「好,那我就收下了。」
孫五娘差點「啊」出聲!怎麼就收下了?不客氣客氣?
雖然客氣過後,還是堅持給,但寶丫兒省略了這個過程,讓心裏好痛,緩不過來,倒在了陳二郎的上。
「出息!」杜金花好氣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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