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郎夫婦從鎮上拎著一條回到家,已經快要中午了。日頭懸在正當空,明晃晃的照下線,使得院子一角那團桃華麗耀眼。
「妹妹!」陳二郎快走兩步,先進了院子,大聲說道:「哥給你帶糖回來了!」
陳寶音蹲在陳有福旁邊,看他修理農。鋤頭的木柄有些鬆了,不大趁手,陳有福削了一塊楔子,準備填填隙。
杜金花出門去喊跑出去玩的孩子們了,因為外面道路泥濘,杜金花擔心閨摔跤,沒讓跟著。陳寶音就蹲在陳有福跟前,爺倆兒一個悶不吭聲修理農,一個安安靜靜地看著。
聽到陳二郎的喊聲,陳寶音抬起頭來,出一個淺淺的笑:「二哥。」
陳二郎笑嘻嘻的,看著自己的新妹妹,把兩隻手都出來問:「你猜猜,糖在左邊還是右邊?」
跟在後面走進院子的孫五娘,撇了撇道:「人家什麼出,你什麼出,一塊破糖,兒的獻到人跟前了,也不看人瞧不瞧得上。」
陳寶音在淮侯府長大,那不是一般的富裕人家,那是一頂一的權貴人家,再往上數,那就是公主郡主了。什麼好東西沒吃過?
想到陳二郎拿出三文錢,買了一個糖人,好生收在袖子里,一路上自己不吃也不給吃,咬定要給新妹妹吃,孫五娘心裡不痛快。金來、銀來都沒得吃!
眼神不友好,但陳寶音沒看見似的,扶著膝蓋站起來,指著陳二郎左邊袖子道:「左邊!」
陳二郎笑地道:「猜對啦!」進左邊袖子里,作誇張地掏出一個糖人,「噹噹當!」
陳寶音笑彎眼睛,出手:「謝謝二哥。」
「好看吧?不僅好看,還好吃呢,這是鎮上做糖人最好的高老頭做的。」陳二郎眉飛舞地道。
孫五娘撇撇,補了一句:「比別家還貴一文錢呢!」
陳二郎沒反駁,笑嘻嘻的,對陳寶音眨眨眼:「哥對你好不?」
陳寶音一口咬掉糖人的頭,提純不夠的麥芽糖有甜味兒,但跟從前吃的比起來,味道差遠了。從前吃的什麼呢?陳寶音想起來,有玫瑰糖,蓮子糖,糖,芝麻糖……
仰起頭,沖陳二郎笑:「二哥,我以後也對你好。」作為一個農,以後不會輕易吃到糖了。別說是侯府自己的廚子做的緻味各糖塊,就連市集上三文錢一的糖人都不會輕易見到了。
「哎呀,傻妹妹!」陳二郎被直白的回應,一下子笑倒了,眼底湧起一無奈,大手在頭頂上了一下。
真假妹妹的事,不給杜金花帶去了重創,對他們全家人來說,都造了深深的影響。琳瑯怎麼樣,陳二郎不想說了,但他真的妹妹回來了,陳二郎希是個好姑娘,能跟家裡相好,至不要傷娘的心。
現在看著,的確是個好姑娘。像他們老陳家的人!陳二郎高興了,遠遠看見被杜金花回家來吃飯的孩子們,大笑著就迎上去,一把抱起金來,舉高轉了三圈,然後放在地上,又把銀來抱起來,讓銀來騎在他脖子上,自己發出馬兒的聲音,唏律律的往遠跑去,銀來發出一連串的咯咯笑聲。
杜金花牽著大孫往院子里走,黑下臉道:「剛回來,孩子還沒見過姑姑呢!」
七歲的小姑娘蘭蘭,瘦瘦的,眉稀疏,頭髮細黃,是個典型的黃丫頭。眼神很安靜,好奇地往陳寶音瞧來。
五歲的金來就不一樣了,生得濃眉大眼,結實的跟小牛犢似的,看了一眼新姑姑,很快注意力被滿院子的飄香吸引走了,用力晃著杜金花的手,大聲道:「,,在做什麼好吃的?」
杜金花在他後腦勺削了一掌,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然後才道,「燉呢!」
正要讓兩個孩子姑姑,冷不丁聽到一聲尖嚎,嚇得渾一個哆嗦。
「什麼?魂兒呢?!」怒道。
「娘——」孫五娘從西屋跑出來,大聲道:「金來、銀來的被褥怎麼放到我們屋來了?!」
原來是這事?杜金花平靜地看一眼:「寶丫兒回來了,讓金來銀來睡回你們屋。」
「睡不開!」孫五娘跺腳道。
杜金花撇撇,不慣著:「不讓金來銀來回去,那讓你們妹妹睡哪兒?睡地上?」
孫五娘眼珠一轉,指了指東屋,說道:「金來銀來跟大哥大嫂睡,正好給他們屋添點喜氣,說不定大嫂還能再懷一個,生個男娃呢?」
咚!廚房裡傳來一聲,像是什麼摔倒了。
蘭蘭連忙跑向廚房:「娘?」
家裡一向是錢碧荷做飯,錢碧荷不在院子里,那肯定是在做飯。
杜金花顧不上廚房裡的靜,見大孫跑了,也不管,指著孫五娘的鼻子就罵:「胡說八道什麼?你讓金來銀來睡東屋,那讓蘭蘭睡哪兒?凈瞎出餿主意!」
孫五娘乾脆利落地抬手一指:「蘭蘭跟妹妹睡。正好兒!」
見安排得明明白白,杜金花徹底火了,地上散落著陳有福修理農剩下的木料,隨手抄起一樹枝,朝孫五娘打過去:「就你長了!你這麼能耐,這個家要不要給你當啊?」
孫五娘是不介意的。但也知道,不能搭這個茬,一邊嚷一邊躲閃:「娘,你不願意就不願意唄,生這麼大氣幹什麼?」
還生這麼大氣幹什麼?混賬娘們兒不氣,能生氣?杜金花攆了幾圈,沒攆著人,剛病癒的有些吃不消,慢慢停下來,重重氣。
丟了樹枝,兩手叉腰,仰起脖子衝天大喊:「陳二郎!給老娘滾回來!」
收拾不了這潑婦,還收拾不了兒子嗎!
「娘。」陳寶音剛才在外圍觀戰,此刻見戰場平息了,小心翼翼地踩著還沒幹的地面走過來,輕輕挽住杜金花的胳膊,「不要生氣啦。」
生什麼氣呢?有什麼好生氣的?陳寶音心裡覺得二嫂說得有道理,不願意就說不願意,犯不著搭理,生氣不值當。
但也知道,生氣才是人之常。
「娘不氣。」杜金花冷眼睨著孫五娘,「跟有些人,生不著的氣!」
孫五娘還在那點頭:「是啊是啊。」厚臉皮的樣子,差點又把杜金花的火點起來,全沒在意,忽然看到陳寶音腳上的大棉鞋,頓時哈哈笑起來,「寶音,你這穿的,哈哈哈!」
太可笑了,太招笑了,錦華服配破棉鞋,真是笑死人了!笑得前仰後合,圈裡的都被吵得咯咯直。
「你個混賬東西!」杜金花一下子惱了,手裡的樹枝用力扔過去,「你妹妹沒鞋穿,你還笑!你笑什麼?沒心沒肺的混賬娘們兒!」
孫五娘腰肢一擰,閃避開了,嚷道:「琳瑯的東西不是沒帶走嗎?娘拿出來給妹妹穿不就有了?」琳瑯的量跟差不多,孫五娘盯上很久了,可是婆婆不給。
「你——你要氣死我!」杜金花一下掙開閨的手,撲過去打孫五娘的。
這時陳二郎回來了,咯吱窩下面夾著銀來,進門就道:「好熱鬧啊!」
熱鬧個屁!杜金花追不上年輕利索的二兒媳,轉頭看向陳二郎,撥了撥臉旁的髮,說道:「寶丫兒睡正屋。」
陳二郎愣了一下,就明白過來了,把咯吱窩下夾著的銀來放地上,手掌沒輕沒重地拍了下小兒子的腦袋瓜:「那金來銀來睡回來。」
這還像句人話,杜金花哼了一聲,眼角夾了孫五娘一眼,懶得搭理。二兒媳就是個潑婦,不講理還沒眼,搭理幹什麼!
「娘,那琳瑯留下的裳和鞋……」孫五娘卻沒逃過一劫的輕鬆,倚在門框上嗑瓜子,還惦記著。
不等說完,杜金花猛地拔高聲音,大吼起來:「不許提『琳瑯』!」
震天一吼,把所有人都驚住了。
孫五娘的瓜子嗑歪了,扎到里去,疼得皺起臉,哎哎喲喲,呸呸呸起來。
陳二郎傻了,看看親娘,又看看婆娘,張大。
「以後誰也不許再提!」杜金花一字一頓地道,沉著臉,目掃過家裡人,包括廚房方向,最終停留在孫五娘的臉上,「我聽見一次,老娘的鞋底子可不認人!」
孫五娘老實了。
牙齦被瓜子殼扎破了,一的鐵鏽味兒,小聲說道:「不提就不提,幹嘛……」
「咳!」陳二郎瞪一眼,「快晌午了,還不幫著大嫂做飯去?」
孫五娘反瞪回去,隨即也哼了一聲,拍拍手,扭著腰往廚房去了。
院子里終於安靜下來。
陳二郎瞄了眼妹子腳上的大棉鞋,眼角了,抬起眼睛說道:「我找找金來銀來的舊裳,一會兒給娘送過來,給寶丫兒納鞋底子。」
「算你還有個哥哥的樣兒!」杜金花說道,臉沒好看到哪兒去。
陳二郎臉皮厚,不在乎親娘的這點臉,嘿嘿一笑,一如往常的俊秀和熱,還道:「那是,我可是親哥哥。」說著,視線在泥濘的院子里掃過,又看了看寶丫兒腳上的大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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