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忠遠侯夫人難道不介意和離的份？

崔沁心五味陳雜，細細籲著氣，用笑意舒緩了心頭的忐忑，先是躬施了一禮，再道，

“煩請嬤嬤替我回話，陸世子雅量高潔，份尊貴，我柳之姿，又是和離之，配不上陸家門楣，侯夫人高義不嫌棄我出生鄙陋，我卻不能自不量力，再說了，我早已自立戶，拋頭麵，實在不堪為侯府婦。”

崔沁這番話皆在老嬤嬤意料之，不僅不覺生氣，反而欣賞崔沁坦誠明悟，不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娘子若是柳之姿，這世間便無人了”老嬤嬤攏袖笑得意味深長，“娘子的顧慮，太後娘娘心中皆明了，老奴隻問一句，娘子覺得陸世子此人如何？”

崔沁苦笑，當著太後使的麵能說陸雲湛不好？況且陸雲湛也確實樣樣拔尖。

“陸世子乃人中龍，想必是京城打燈籠也找不著的金婿，隻是齊大非偶，況且我對陸世子並無毫男之”

恰在說“齊大非偶”四字時，不知哪裏竄來了一隻野貓，些許是聞著老嬤嬤上熏了宮廷裏的濃香，徑直往老嬤嬤上竄去，嚇得老嬤嬤往後一退，那高高的緞麵鞋登時一，整個子往後跌去，自然也就沒聽到崔沁最後一句話。

好在門房的兩位婆子就立在後，將老嬤嬤給接了個滿懷。

崔沁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住，“嬤嬤，可傷著了？連累嬤嬤驚，罪過罪過”

老嬤嬤雖是養尊優，卻不是跋扈之人，扶著婆子的手臂站穩，瞧了瞧手上並不曾被刮傷，便衝崔沁笑著搖頭，

“無礙的，娘子的話老奴明白了，時辰不早，老奴便去跟太後回話。”

半個時辰後，老嬤嬤回到慈寧宮，太後將左右屏退，問道，

“如何？”

“回娘娘的話，那崔氏相貌極為出眾，知書達理，溫和，確實是難得的好子。”

瞿太後不覺意外，目幽幽凝窗外，出神道，

“能被朝華郡主看上的人，會差到哪裏去？若當真不夠出，我那表姐怎會舍得下麵子來求娶一位和離？”

“那怎麽說？”

老嬤嬤將崔沁的話複述一遍，最後道，“老奴瞧著崔娘子對陸世子定是喜歡的，隻是礙於自個兒的份不高攀。”

“想來是如此，月笙那慕國公定是子冷，不夠疼人，又經裴家攪合，夫婦二人終才和離，雲湛卻不一樣，這小子是個熱心腸的，定會疼媳婦，陸家家風清正，沒有納妾的規矩，崔氏能嫁給雲湛，實乃之福分。”

瞿太後說到這裏，目低垂，掩下眸底一抹苦楚，淡聲吩咐，

“去前庭瞧一瞧，若是慕國公閑暇，便請他來慈寧宮一趟。”

宮人領命而退。

“等等！”瞿太後想起什麽，抬眉吩咐，“將此事告訴陛下，就說我替陸雲湛與崔氏賜婚，特請慕國公來知會一聲，陛下定明白我的心意。”

康嬤嬤暗暗瞥了一眼瞿太後，見神微怔，不由暗歎，天已晚，是個無子的年輕太後，這個時候見外臣，需得知會皇帝，太後宮這些年，做事向來滴水不。

瞿太後回神吩咐，“你去歇著吧，攸寧，伺候我更。”

康嬤嬤也確實累著了，遂退去後殿休息，那名攸寧的宮上前，攙扶著瞿太後繞至屏風後的室。

瞿太後盯著銅鏡裏的自己，上白皙的臉頰，皮雖尤細，眼角卻生了紋，被這深宮蹉跎了八年，哪裏還有年的風韻？

攸寧是跟從瞿太後打小長大的婢，哪裏不曉得太後的心思，低聲問道，

“娘娘，國公爺馬上就要來了，奴婢伺候您更”

“不必了”瞿太後愣愣盯著銅鏡裏的虛空，耳畔不響起了一陣金戈鐵馬的嘯聲在那一無際的草原，也曾似一隻歡快的雀鳥無憂無慮飛翔。

本是草原的鷹，不想卻了籠中雀。

太後默坐了半晌，複又去了慈寧宮的外廳，不多時，門口萬丈芒，一道偉岸高峻的影闊步踏進，夕從後方的隔扇窗，在二人前方的地攤投下一束柱。

空氣裏的塵埃毫畢現，隔著這道柱，慕月笙朝瞿太後躬行禮，“臣給太後請安。”

他的擺似覆上彤彩，眉峰黑長韌秀，長睫覆在他清湛的眸眼，遮不住他眼底的清雋永。

瞿太後雍雅坐在上方，姿筆直一不，凝他道，

“請國公爺來，是有一事想問。”

“請娘娘明示。”慕月笙眸深斂，始終不曾抬頭，

瞿太後麵容溫秀道，“忠遠侯府聘燕山書院崔山長為婦，耳聞崔山長乃國公爺之前妻，哀家遂來問問國公爺之心意。”

慕月笙聞言霍然抬眸，一道寒芒衝破那柱直太後心底，

“陸雲湛求到太後跟前來了？”語氣已然不善。

瞿太後微的愣神，察覺到慕月笙的不快，不由疑道，

“慕國公，你們二人已和離，論理你不該幹涉崔氏婚姻。”

慕月笙如鯁在，冷笑一聲，“娘娘既是覺得臣不該幹涉，那您問臣作甚？”

瞿太後語塞，不由細細打量慕月笙的神，隻見他麵部呈現冷白，那雙眸眼清幽如潭，倒映著滿室的輝，那輝複跌他瞳仁深，隻餘寂滅無聲。

“慕國公，我便實話實說，我已遣人去燕雀山詢問崔娘子心意，對陸世子十分欣賞，認為他是滿京城打燈籠也尋不著的金婿”

慕月笙聞言心如巨石跌深潭，驚起駭浪滔天，他從嗓裏艱難吐出幾個字，“可是親口說的？”

太後頷首，“我邊的康嬤嬤親口所問，你若不信，我可以將喚來”

頃刻間，慕月笙渾的氣神被幹似的，被那束柱映得發僵發紫，夕緩緩沉於遠山之後，那束柱也漸漸消淡，他下意識出手，試圖去拽住那束，卻什麽都抓不住，隻餘一手荒蕪。

凝滯半晌，他一言未發，躬施禮大步退了下去。

瞿太後攙著攸寧的手略有些急促下了坐塌，循著他追了幾步，挨著門框凝他清俊的背影，恍恍出神，

“攸寧啊，我認識他這麽多年，何曾見他這般模樣？裴音過世，我去慕府探，他慣常沒什麽表，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他的心，不想今日我總算在他臉上看到了緒”

瞿太後眸眼迷離如蒙了一層煙氳，“攸寧，我如果全了陸雲湛，誰來全他呢？他好不容易喜歡一個人，我怎忍心看著他孤苦終老陸家的婚事再議，我要見那崔氏一麵。”

夤夜，慕府榮恩堂，沉寂數月的西次間，終得點上一盞燭燈，燈火映出半室黃暉。

慕月笙一襲白衫枯坐在案後，那小案上還丟著一張繡盤，上麵還有半幅未曾繡好的扇麵。東麵牆下掛著一幅觀音求子圖，他記得好像是他出征蒙兀，陪著母親去城外寶山寺求來的。

西邊的黃梨木明櫃裏疊著給他繡好的袍子，都是他喜的花紋，常穿的係。

如今那湛藍的長袍已破了個，卻是再也沒人給他修補。

這裏一點一滴都是的痕跡，自從離開後，除了讓人打掃灰塵，裏間一切陳設都不曾過半分。

慕月笙心口如同剜般，一陣又一陣剝繭的疼，疼過之後是一種空茫的揪心，以及害怕失去的恐懼。

他目緩緩挪向珠簾後的室，大紅的喜字鴛鴦結已然褪，百無聊賴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似在等候它的主人。

梳妝臺上依舊擺著日常用的金釵首飾，那傻丫頭離開時，竟是半點值錢的件兒都沒拿，銅鏡被得油亮，仿佛倒映出昳麗明豔的容。

燭淡影，紅浪翻疊，纖弱的細骨地摟著他的肩，怯不堪道，

“夫君，我會努力做一個好妻子”

他放縱地著的嫵，那的蝴蝶骨細凝，被他一堪又一堪往下折去，就那樣在他下輾轉承歡，盡顯婀娜

一聲又一聲在他耳畔噓噓著氣，“夫君，夫君我想要你的孩子”

一想到可能跟別的男人做那等事，慕月笙間湧上一口腥，幾乎是強撐不住五髒六腑傳遞來的痛楚，心肺仿佛裂碎片，一極致的熱浪將他整個人給淹沒。

他雙眼通紅，滿腦子重疊著崔沁的影，跟著了魔一般。

“我一直沒有告訴您，我十三歲就喜歡上了他，我對他朝思暮想”

“我就是喜歡他，所以才想待在他邊”

“但是他不喜歡我，我也強求不了”

猩紅的從他角溢出，一滴一滴跌在小案上，刺目又絢爛。

慕月笙眸宇染痛，細碎的淚從他眼角滲出，他用盡力氣伏在案上低喃，

“我沒有不喜歡你，沁兒，你不要喜歡別人，更不要嫁給別人”

白衫沾了，星星點點，如雪染紅梅。

他影如離箭般，頃刻躍出窗欞，朝府外飛掠而去，直落在牆外一匹黑馬上。

馬鳴撕破夜空，他形快如閃電直奔燕雀山。

深夜翠竹居，崔沁批改完課業，惺忪睡眼蒙蒙濃濃，燭臺暈黃的映出憨嫵的模樣，雲碧執一件披衫將裹住，攙扶著起，“姑娘，歇著吧”

崔沁打個哈欠，任由雲碧攙著，迷迷糊糊往床榻去。

門吱呀一聲忽的被宋婆子推開，聲音驚迭帶著哽咽，

“姑娘，國公爺在側門，瞧著上沾了，仿佛了傷，您去瞧一瞧吧。”

崔沁以為有人刺殺慕月笙，驚得睡意全無，忙將裳係，匆匆忙忙提著風燈沿著遊廊往側門而去。

推門而開。

月華如練，銀傾瀉一地，罩出一道清絕的影。

山風獵獵，拂過他如玉的眉眼，他素衫飄揚，似白雲出岫，要羽化登仙。

那異常清冷的眉眼此刻綴著支離破碎的，薄輕啟，

“陸雲湛求太後賜婚，你應下了嗎？”

他上似有淺淡的酒味，夾著他原本的清冽氣息，像霜雪一般撲麵而來。

崔沁素手支著兩側的木門，猶然保持著這個姿勢，琉璃般的眸子微現呆愣，原想回一句“不曾”，到了邊卻是道，

“我應也好，不應也罷，與你無關。”

慕月笙眉心一痛，千瘡百孔的心突突往下墜，“沅沅”

崔沁聞言俏臉繃，便知他來意，驀地將門一關，背將他擋在門外。

慕月笙疾步掠上，想起文玉待過的話，在自己人麵前不要顧及麵子，死纏爛打是要，

遂隔著門凝那一抹素衫癡語，“沅沅，你答應了我母親派人求婚，你闖到我的生活，你撲在我的懷裏，告訴我，你心裏一直一直隻有我，可你何曾給我時間慢慢上你，你與我相才多久？就因為我的一些過錯，給我判了刑，斷了我的後路，你攪了一池春水，丟下一紙和離書就離開，你可曾給過我機會？你對我深意重，可我此前並不認識你。這麽說來，你對我並不公平！”

崔沁聞言瞪大了眼，膛起起伏伏，扭頭從門裏喝去，“你這是強詞奪理，聽你這麽一說，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就是你的不是，誰你攪了一池春水又不管我”慕月笙氣息微，話還沒說完，扶在門框劇烈地咳了起來，驚得林間翠鳥竄，便是夜貓子也都竄在了牆頭凝睇著這一頭。

一聲又一聲仿佛要將五髒六腑給咳出，聽得崔沁又又怒，是進不得，退不得。

待將心一橫，提著擺要離開，些許微涼從門裏灑，粘在指尖，抬手借著風燈一瞧，一抹鮮紅刺眼簾，崔沁登時嚇了一大跳。

連忙將門打開，隻見慕月笙前的白衫染了大片的紅。

“宋嬤嬤！”

二人手忙腳將人扶著進了側邊的耳房，雲碧端來一杯熱水，慕月笙一口飲盡，口總算不那般疼，宋嬤嬤跪在一旁替他把脈。

那盞風燈擱在小案上，燈線朦朧，月從未糊紙的窗欞潑灑而，慵懶又驕矜。

慕月笙眉目寧和，靜靜著崔沁，角淺笑，似得了逞又在賣乖。

崔沁並不曾瞧他，隻眉目輕蹙盯著宋嬤嬤的眼。

他一貫不將子當回事，是清楚的，這樣熬下去，必是英年早逝的命。

崔沁心腸再，也見不得他死，畢竟他替報了海深仇，何況還有老夫人分擱在裏頭。

宋嬤嬤沉半晌，歎聲道，

“國公爺這是急火攻心，並無大礙，隻是還是得好生將養，莫要落下病才是”

宋嬤嬤到底是盼著他們兩個好，朝雲碧使了眼，“你去抓些茜草，仙鶴草、旱蓮草各十錢，生地黃、牛膝各五錢，再有三七、幹草、花蕊石各兩錢，煮了水端來。”

吩咐完自個兒又掩門而出。

室靜謐無聲，崔沁板著臉瞧著窗外，冷聲道，

“我並沒有答應婚事。”

慕月笙聞言眉梢駐了喜，知曉今日他已出一大步，不敢多言，隻靜靜聽吩咐。

崔沁瞥了他一眼，見他眸眼溫潤地不像話，似乖巧溫順的貓，一時無語得很，誰能想象當朝首輔也有這般不要臉的一麵。

“我並不打算再嫁，我現在日子過得很好，我爹爹去世後，再沒這般好過，我希你明白，過去無論是你的錯也好，我的錯也罷，我們就此丟開手。”

慕月笙垂眸並不吭聲，心裏算是落定，崔沁當不會嫁給旁人，那麽他就有機會。

恰在這時，他瞧見陳七的影在外頭窗戶掠過，想起陳七這小子擅長易容，心中頓時有了個主意。

“我明白的，你不會嫁給旁人，我記住了。”

你隻會嫁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　　慕月笙：弱弱問一句，還有男主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