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你定然沒事,你先回泉州看你父母。”
時間急,希簡也不好耽擱,隻不舍回眸了崔沁幾眼,心想這輩子怕是無緣與在一起,這一離別,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見。
凜冽的寒風掠去他眼底所有春花秋月,隻剩零落半生的孤楚。
“沁妹”希簡略有哽咽,未化的積雪映出他明亮的眼,“除夕之夜,當朝首輔慕月笙會在興慶樓與眾學子論學,我原打算去參加,瞻仰瞻仰這位閣老的風采,看來是無緣了”
崔沁聞言不失笑,“你不參加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要是希簡知道自己打得是當朝首輔,該有多絕。
“不,我聽他講學,或許能在開春的策論得到提點,如今我是科考無,這輩子怕是無緣娶沁妹你”
崔沁怔怔無語。
一聲駕,黑年如離箭般攜輕風細雨沒夜裏。
除夕之夜,大理寺卿陳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了案,希家長房連同二房謀反證據確鑿,格殺勿論,希家三房被貶為庶民,唯有三房次子希簡骨清正,不予牽連。
閣老陳瑜被皇帝當麵宣斥,罰奉半年,失了帝心。至於榮王府,雖無確鑿證據涉嫌謀反,但皇帝依舊以榮王涉嫌希家之事,圈榮王府一幹人等。此詔一出,京城風聲鶴唳,均懾於赫赫皇威。
皇帝年登基,基不穩,諸位王叔宗室虎視眈眈,經此一事,他在慕月笙的支持下,殺儆猴,令京城宗室噤若寒蟬,總算是鎮住了些許狼子野心。
榮王更是牽發舊傷,躺在塌上咳不止,希玉靈雖塌前照料他,整個人卻是失魂落魄,再不複往日生氣,希玉靈邊幾位老奴也被大理寺拖去拷問,最後經不住刑而死。
至此,慕月笙運籌帷幄,既打擊了對手,輔佐了皇權,爭取到了帝王與文武百的支持,還雷霆萬鈞,恩怨分明地料理了希家一案。從頭至尾,他本人不曾出來個麵,也未有隻言片語,借力打力這一招,他使的爐火純青。
除夕大雪嗡嗡下了一夜,掩蓋了舊年所有汙垢,百姓在萬丈晨曦中迎來了新年。
冬去春來,燕山書院在紅梅開遍的時節收納了新一批學徒,十五元宵之夜,崔沁更是在燕雀山下的廣坪舉辦了燈謎節,邀請全城百姓前來破題解謎。
一夜間,燕山書院名聲大噪,求學者如水湧來,後來在韓大姑娘的引薦下,文玉的夫人文夫人也趕來書院幫忙。
文夫人雖是司業之妻,卻不通文墨,擅長管事,書院裏學徒起了爭執或有不遵規守紀者,皆是來料理,文夫人十分彪悍,一時將書院上下治得如鐵桶。崔沁心中激,隻覺有了文夫人幫襯,如臂使指,書院外越發井井有條。
三月科考在即,京城第一大書院終南書院,循例在大報恩寺前的廣場舉行論學,為的便是考前給應舉的學生熱熱,為顯公平,終南書院邀請四大子書院的山長前來坐鎮當評審,崔沁邀在列。
大報恩寺的廣場四搭了錦棚,除了四位山長端坐其上,更有不宦人家的夫人小姐在兩側圍觀,圍觀的目的顯而易見,預先瞧一瞧各路才子是何等人,倘若能上順眼的或家世品貌相當的,便可記在心裏,待回頭科舉放榜,榜下捉婿時有的放矢。
善學書院的歐娘子在上午的策論比試中,點評得字字珠璣,文采斐然,令在座學子心服口服,崔沁雖不如歐娘子廣博,可每一句點評都切中要害,總能一語驚醒夢中人,再加之相貌出眾,氣質如蘭,自然引得眾人喝彩。
到了末尾,每位山長就今年科考的策論談些拙見,崔沁如是道,
“按說我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國庫充盈,蒙兀臣服,若說唯一的癬疥之患,便在西南邊民,曆朝曆代,治北境侵邊易,治西南蠻夷難,隻因蠻夷地深山,封山封不死,是進不能進,退則無可退。”
“明帝有雲,‘失其本,反易為,不若順而之。’又雲,‘選其酋及族目授以指揮、千百護、鎮等職,俾仍舊俗,各統其屬以,以時朝貢’,皆是良策,後太宗推行以夷製夷,順之則服,逆之則變,因地製宜,皆為上兵伐謀之策。”
“誠然,邊民雖遠,卻也是民,民以食為天,朝廷若厚往薄來,互通有無,再以中原華天寶以製之,震懾之,必能收攬人心。”
崔沁想起數度去到泉州,邊遠之地的百姓談及天子多為好奇,實則有敬畏之心,隻因朝廷鞭長莫及,不得不懷之。
“此外,《顛略》曾有言,‘土著者,寄籍者多,冠禮法,言語習尚,大致類建業,兩百年熏陶漸染,類中原無異矣。’想來移民就寬鄉也不失為一道良策,綜上,必得德威並施,懷之以德,何愁蠻夷不服?”
崔沁侃侃而談,惹得滿堂喝彩。
諸位學子及各大書院的山長皆是掌聲雷。
“好,崔山長眼界高闊,非我等能及!”眾學子也不以崔沁是子而輕視,反倒是覺得能講出這麽一段遠見卓識,人拍案絕。
歐娘子則扶著的胳膊,驚異瞧,“快讓我好生瞧一瞧,這怕是孔孟轉世吧!”
崔沁俏臉通紅,麵頰滾燙道,“諸位莫要玩笑,我不過是看過幾冊古書,拾人牙慧罷了。”
“我們哪一個又不是從先賢書上所學,偏就你學得好!”歐娘子打趣道,
崔沁愧不敢當。
這些都是在慕月笙書房讀過的書,當時喜讀四海遊記,遊記裏也夾雜著對邊民治理的記載,也不知慕月笙是不是近來關注西南蠻夷,就近的書架上皆是類似古籍,便細細研讀一番,記在腦海裏,今日遂有而發。
午宴,崔沁並歐娘子留在寺院用了齋飯,膳後,崔沁打算回書院,怎奈歐娘子見真知灼見,便覺遇到知己,拉去善學書院藏書閣論書。
春意正濃,報恩寺東苑開了一牆薔薇花,綠藤爬滿了高牆,生機盎然,高牆北側搖曳著一園細竹,斜從高木中散落,時明時暗,影迭,投下一地斑駁。
東苑花園正中矗立著一五角翹簷亭,亭下三三兩兩坐著幾位姑娘,為首的便是裴宣。
“裴姑娘,那個崔沁算什麽,居然還能坐在上頭品評學子文章?你可是咱們京城第一才,今日怎的讓搶了風頭!”
裴宣執扇笑而不語,倒是旁邊的明蓉縣主冷哼著接話,“要家世沒有家世,除了口出狂言撈點名聲,還能怎樣?無非就是惹得男人瞧那張臉,回頭好去高門當個妾唄!”
裴宣不搭話,怎奈忽的瞧見竹林裏似有影攜來,瞧著那片月白的角,極似崔沁,腦海裏浮現年前查到的消息,便溫文爾雅低聲駁了明蓉縣主道,
“縣主怕是料錯了,人家冰雪之姿,連慕國公的正牌夫人都不做,又如何去給人當妾?”
明蓉縣主臉倏忽一變,沉似水側頭覷著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裴宣微抬著下頜,含笑不語。
倒是旁的丫頭脆生生回道,“縣主有所不知,這位崔山長便是慕國公之前妻,與國公爺和離後,被崔家趕出家門,無奈之下去份去了燕雀山開辦書院,大抵是被國公爺休了,臉上掛不住,才故意拋頭麵,爭一口氣罷。”
明蓉縣主早先就對崔沁的份有所懷疑,如今聽了裴宣丫頭這話,再沒有不信的,臉沉如鍋底,正待再罵幾句,忽的瞧見前方長廊,一雙影相攜而來,那一月白對襟長,麵若芙蓉的可不就是崔沁麽。
暖從翹簷鋪下一片綿的,悉數罩著清絕的影。
得過於耀眼了些。
明蓉縣主咬著,眼底滲出嫉妒乃至惡毒的目,瞬間腦門充似的,蹭蹭越過石徑上到長廊,氣勢淩厲地擋住了崔沁的去路。
“喲,這位便是我的表嫂吧,哎呀,瞧瞧我這記,竟是忘了你已被我表兄給休了,又被崔家給趕出家門,屁顛顛跑去燕雀山開辦勞什子書院,如今又出來沽名釣譽吧!”明蓉縣主一居高臨下覷著,語氣尖酸刻薄。
崔沁聞言臉倏地一變。
明蓉縣主竟是將底細打聽得一清二楚,今日故意當眾說出來,便是想讓難堪。
歐娘子微微錯愕,拉住崔沁的手臂,“沁兒,這話是什麽意思?”
崔沁閉了閉眼,扭頭滿臉愧看向歐娘子,正待要解釋,不料明蓉縣主三兩步衝了過來,立在歐娘子跟前,冷冷睨著崔沁道,
“歐娘子,你被騙了,呀,就是嫁給我表哥慕月笙的崔氏,卻不知是何緣故得罪了我表兄,被我表兄給休了!”
歐娘子聞言怔的愣住,慕月笙娶過裴音,而崔沁恰恰嫁的是慕月笙。
歐娘子一時臉千變萬化,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就連那隻握崔沁的手,也漸漸失了力道。
雲碧見四周貴皆對崔沁指指點點,氣得眼眶泛紅,瞪著明蓉道,
“你胡說,我們家姑娘沒有被休,是主與慕月笙和離的,我告訴你,是我們家姑娘不要你的表哥慕月笙!”
“我呸,膽敢說出這般不要臉話來,我先撕爛你的!”明蓉縣主惱怒,揚手便要去打雲碧,崔沁先一步將雲碧拉至自己後,麵容冷淡道,
“縣主,我與慕月笙的事,與你無關,我是被休也好,和離也罷,也不到你一個外人來置喙!”
複又側頭看向歐娘子,收斂些許緒,扶著腰肢朝鞠了一躬,歉聲道,
“娘子,我並非有意瞞,實則是不想再提舊事,還娘子見諒,至於娘子連月來多有照料,崔沁激不盡,他日娘子有所差遣,崔沁義不容辭!”
春風拂麵,掠過致的眉眼,神坦坦,平和如初。
歐娘子也曾和離,自然明白崔沁心中的苦,之所以略有些難,隻因中間隔著個裴音。
“沁兒,你知裴音曾嫁給慕月笙,所以我”歐娘子麵苦,一向是磊落之人,偏偏談及裴音與慕月笙,似有難言之。
歐娘子與裴音打小的手帕,豈是崔沁這短短半年可比?
崔沁含笑打斷的話,“我明白的,是我的罪過,不該與你瞞”
好在自和離之後,崔沁心境很寬,旁人對好一分,便還上兩分,旁人若要離而去,也含笑歡送。便是對裴音,此刻除了佩服裴音才華橫溢,也再無旁的緒。
的心已如深淵的潭,掀不起半點漣漪。
明蓉縣主見歐娘子對崔沁生出芥,心中稱快,扶著丫頭的手,扭著腰肢兒怪氣道,
“有些人哪,就是惹人嫌,克死父母,親朋離叛,被丈夫休棄,最後落得個孤零零的下場,可憐又可悲哦!”
“我要是呀,活著幹什麽,要麽抹了脖子死了,要麽去尼姑庵當姑子,也省的丟人現眼!”
話音未落,五角亭後的穿堂傳來一道凜冽的寒聲。
“明蓉縣主此話甚合我意,抹脖子或當姑子,由你來選。”
慕月笙負手過穿堂,半個子落滿溫煦的,影沉浮,高大秀的影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清逸。
唯有一張冷雋的臉被簷廊遮了,線抿如冰刃,一雙寒的眸子泛著森然冷。
他目掠過重重紛擾捕捉了心尖深的人兒,隻見高挑的,穿著一素淨的,纖細的腰肢下綴著輕盈的擺,朝般的眸子沉靜清,一如既往未掀波瀾。
數月不見,慕月笙心裏升騰起一濃烈的覺。
兩道目越過迭斑駁的影,不期而遇,明明佇立在人群中,卻又似被隔絕在時之外。
作者有話要說: 慕月笙:萌萌噠的讀者們,接下來我可以甜甜的追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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