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沁鎮定自若走上臺前,“請問，要如何展示我能教好我的學生？”

歐娘子漸漸收起驚愕的神，略帶欣賞道,“燕山書院初創，你為夫子若能展示一二，定能釋疑，或許也能幫助書院彰顯名聲。”

“詩書畫琴詩詞歌賦,你隨意挑一樣，是深是淺，一眼便知。”

崔沁頷首,“那就畫畫吧。”

這一輩子過作的畫數不勝數,除了嫂子柳氏曾經討要過去一幅,唯獨就給慕月笙作過畫，這是第一次在人前展示的才能。

這麽多年活得太小心翼翼,從不敢出風頭，甚至都不知道風頭是什麽，一個人藏在暗久了,不懂被沐浴是何滋味。

歐娘子示意下，兩位小廝抬了一張長幾上來,將宣紙鋪好,準備好料和墨,便退去一旁。

崔沁斂袖上前,定定了許那皓白的宣紙，稍加構思後，便銀龍走蛇般流暢下筆。

崔沁畫的第一幅是扇麵的青綠山水畫。

正如歐娘子所說，高手運筆設點墨均有技巧，幾乎是一眼便斷定崔沁極有繪畫天賦。

筆落紙上,頃刻間便勾勒出一幅湖山，正是窗外那曲江園實景。

歐娘子連連點頭，眼底現驚豔之。

畫好第一幅，崔沁將宣紙遞給歐娘子，便開始作第二幅畫，隻見纖手抬起硯臺，徑直往宣紙上灑去一片墨，旋即下筆如有神，龍飛舞般，寥寥數筆揮就一幅潑墨畫，這是一幅高偉巍峨的奇石山脈，隻消一眼，那雄俊偉壯的氣息撲麵而來。

“好！”

雅間不公子哥掀簾而出，駐足觀看。

幾乎是瞬間，掌聲雷。

子鮮能畫好潑墨畫，偏偏崔沁太有天賦。

第三幅崔沁信手畫了一幅人像，歐娘子執起畫卷一瞧，漸漸癡迷，紙上一雍容富態的夫人，瞇著笑眼定定睨著旁人，那一雙凜冽的眉眼仿佛天生為墨染就。

“太好了！”

饒是一貫淡定的歐娘子也不激難言，將幾幅畫一一遞去給眾人觀賞，自個兒倒是拉住了崔沁的手，語氣親近道，

“崔娘子，我觀你這畫藝有當年國子監崔司業之風，崔司業當年在京城被號稱‘畫癡’，他的畫至今千金難求，敢問你是崔司業何人？”

崔沁聞言一直冷淡的眉眼微不可察地了幾下，眼角蓄起一片薄薄的水。

原來這世間還有人記得的父親，心的悸難以言喻。

就在激地想承認那是家父時，腦海裏驀地浮現希玉靈那張臉。

那個人已經到了京城，當年父親去世後，對外宣稱妻子病逝在歸京途中，沒有人知道南崔家的三夫人已經是榮王妃。

不知道希玉靈還會不會來找，但，不能讓父親後沾染汙名。

幾乎是克製著淚意，浮現許笑容，

“歐娘子，崔司業乃我遠房族叔，我時曾得他指點。”

“難怪，難怪崔娘子，你很好，很好”歐娘子神難抑拍了拍的手背，轉複又看向明蓉縣主，語氣冰冷，

“縣主，你可還有話說？”

明蓉縣主沒料到崔沁當真有兩把刷子，眉峰微挑，覷著崔沁道，

“不錯嘛，看來是個才貌雙全的人兒，本縣主認了。”說完，便施施然轉了雅間。

歐娘子宣布比試繼續，盛小莊和程桃兒也被準許落座重寫。

有了崔沁這一實力撐腰，二人更有底氣，也更有自信，待比試結束時，盛小莊獲得小楷一甲第三名，而程桃兒則獲得了繪畫第十五名，這是想都沒想到的結果。

“夫子，夫子，您太厲害了！”

“夫子，我們第一次比試便拿了名次，是夫子教導有功！”

五位姑娘圍著崔沁歡呼雀躍，四周水般的掌聲幾乎淹沒了，崔沁張廳人海茫茫，無數道視線落在上，漸漸失了神。

無父無母，無牽無掛，慕月笙是這輩子唯一的執念，這份執念斷了後，心空空如也，被了魂似的，不知該做什麽，不知路在何方。

哪怕是前陣子興辦書院，招生納徒，隻是在尋一件事轉移注意，好讓自己不那般行走，剛剛明蓉縣主挑釁時，也曾猶豫要不要應戰，轉念一想，還有什麽不能失去的呢，早已一無所有，自然也無所畏懼。

直到此時此刻，堂堂正正被掌聲包圍，因為的努力，的學生到尊重，並大放異彩。

這種就仿佛如土方一般夯實在心尖，慢慢鑄就了新的信念。

而這份信念，不依賴於任何人，也不用討好任何人。

像是一朵深穀幽蘭，緩緩走向了人間。

最後，迎著所有人的歡呼，笑靨如花。

上午詩會結束，凝翠閣給安排了午膳，崔沁原要離開曲江園，不料孩子們高高興興要去踏秋，隻得吩咐婆子丫頭跟著，後歐娘子主來尋，說是得空去燕山書院瞧一瞧，傳授些經驗給崔沁，崔沁自然激不盡。

詩會散去，世人皆知燕山書院有位崔娘子，才貌雙全。

崔沁和離後，崔家不敢將侄被趕出的消息傳出去，眾人隻當那位和離的崔氏藏在崔府後宅養病。

京城見過崔沁的在極數，除了崔家，也隻有慕家並當初榮王府數幾位夫人，尤其在崔沁否認與崔司業的關係後，沒有人將崔娘子與嫁給慕月笙那位崔氏相提並論。

唯有裴宣靜靜坐在雅間，視線在崔沁和柳氏上來回流轉，眼底現出幾分懷疑之。

慕月笙從凝翠閣後廊步出，隔著一九曲環廊，瞧見一水閣裏，崔沁被許多人簇擁著，似是有意將孩子送去燕山書院讀書。

文玉跟在他側，見他凝眉盯著人家一不，不由得嗤笑一聲，

“你這是何苦？把人給氣走，又眼來追，堂堂閣次輔丟下一堆朝政來這凝翠閣瞧小孩鬥豔，你不丟人我都替你丟人！”

慕月笙眼瞼微垂，視線依然不移分毫，“你有這個功夫聒噪，不如替我想想辦法。”

文玉聞言差點嗆住，眼他，“你真聽我的？”

“你說”

“得先確定，對你還有沒有想法？”

慕月笙吸氣，有些語塞，原先以為崔沁是一時負氣離開，他哄些日子自該將人帶回家，哪知崔沁與他漸行漸遠，以至於現在，他也沒有把握到底崔沁心裏可還有他？

恰在這時，一道銀鈴般的笑聲從二人側響起，隻見明蓉縣主窈窕的影躲在柱子後，朝慕月笙探出一個頭，

“笙表哥，你居然來了？”

興致衝衝提著擺朝慕月笙奔來，葛俊先行一步過去，將明蓉縣主攔在了五步之外。

慕月笙看都沒看，眉宇森然眺崔沁的方向。

文玉倒是瞧著明蓉縣主那吃癟的模樣暗樂，

“縣主鼻子這般靈，聞著我們在這裏？”

明蓉縣主俏地朝他瞪了一眼，目複又落在慕月笙那張出塵的俊上，滴滴撒著，

“笙表哥，你來這裏做什麽呀，來給善學書院撐場子嗎？”

慕月笙原先是不打算理會的，隻是餘一，忽的發現什麽東西吸引著他，他立即側頭朝明蓉縣主的發飾瞧去，正見一支格外眼的羊脂玉簪子在發髻後側。

慕月笙臉猛地一沉，嚨出幾個字，“你過來。”

明蓉縣主聞言眼眸睜大，幾乎是欣喜若狂，靦腆又提著擺往慕月笙跟前走，大概這輩子，都沒像此刻這般走的小心翼翼，嫻靜溫，恨不得將自己最的一麵展現給慕月笙。

待走進，垂下臉，那羊脂玉簪子霍然展現在慕月笙眼前。

他二話不說，抬手一，霎時間，明蓉縣主墨發如瀑布般散下，嚇了一跳，抬眸癡癡向慕月笙，

“表哥你你想做什麽”尾音發，帶著幾分無法自抑的歡喜和躁。

慕月笙指腹挲著那簪子，緩緩轉，直到那個親手刻的“笙”字映眼簾，氣倒湧衝到了他嗓子眼，一腥味縈繞間。

他極力忍耐著腹部怒海波濤，目瞭遠那道從容雅寧的影，從牙裏出一個字，

“滾！”

明蓉縣主被葛俊給丟開。

慕月笙深深閉上眼，難以平複心。

這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討好一個人，什麽是發簪？與白頭偕老便送發簪，卻被崔沁給當掉了。

當初崔沁捧著一顆真心來到他邊，他並不在意，如今風水流轉，到來糟蹋他的心意。

慕月笙膛被苦給填滿，呼吸一時深，一時淺，竟是煎熬不堪。

崔沁當場收了三十個學生，半路上馬車時，遇見歐娘子，歐娘子得知此事，笑著道，

“你一個人定是忙不過來的，待我回去替你斟酌，擬幾個名單給你，你若是同意，我便隨你上門去請人，書院聲勢越響，總該請些夫子來助陣。”

“多謝您了！”崔沁鄭重朝一揖，

歐娘子為善學書院的山長，毫沒有同行相較之心，可見與裴音霽月風之名，實不虛傳，心中半是激，半是佩服。

歐娘子扶起，目欣賞道，“你一人創下這書院著實不易，我能幫一點是一點，想當初我和裴音隻用定下章程，其他一應之事皆是慕國公打理，比起你來算是坐其。”

“誰說子不如男？我看你便很好，我們人也定要做出一番事業，不依附那男人而活，你說呢！”

崔沁見提起慕月笙，眉眼微的一，複又熠熠生輝，“您說得對，我此生無嫁人之意，是一心想把書院做好。”

臆似了一窮巷，終於柳暗花明。

宋婆子將五個姑娘送與各家帶回，雲碧攙扶著崔沁上了最後那輛馬車，緩緩朝燕山書院駛去。

崔沁累了一日，略有倦怠，遂靠在車塌的迎枕上小憩。

須臾，聽見前麵車夫的喝聲，

“何人攔路？”

葛俊從車轅跳下，來到崔沁車窗外，躬稟報，

“崔娘子，我家主子有請。”

崔沁複又睜開眼，眼現異澤，漸而神恢複平靜，吩咐雲碧道，

“將今日那彩頭給拿出來。”

雲碧將凝翠閣分給們的彩頭遞給崔沁，碎銀子被裝在一個香囊裏，其他銀票全部整整齊齊疊在一個牛皮袋子裏。

崔沁抱著那牛皮袋子下了馬車。

抬眸，見麵前有一酒樓，葛俊立在門口往裏一指，便知慕月笙應是在茶樓雅間。

上了樓梯，來到東側靠窗一雅間，越過屏風進去，瞧見慕月笙一襲黑衫背對著立在窗下。

葛俊掩門而出，與雲碧侯在外頭。

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時無話。

雲碧抱著包袱冷覷了葛俊幾眼，語氣涼颼颼道，

“國公爺這是做什麽？當初冷落我們主子，如今又糾纏不休，這可不是國公爺的作風。”

葛俊語塞，略有些氣結道，“雲碧姑娘，您難道樂意瞧著你家主子孤一人在外？這個世上，能護住的隻有我們國公爺。”

雲碧經曆了這數月的顛簸，心起伏跌撞，到今日算是徹底平靜下來。

“葛護衛，我們老家有句話，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

葛俊頓時給噎住。

比起門外的槍舌劍，雅間的二人靜默無言。

慕月笙沉沉的眸始終罩著，似等著給他一個待。

崔沁跪坐在他對麵，將那牛皮袋子給拿出，將裏麵那一疊銀票悉數推給慕月笙，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一萬兩銀票還給你。”

慕月笙不曾瞧那銀票一眼，隻是緩緩從袖口掏出那隻羊脂玉簪子，放在崔沁眼前，

“你可以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嗎？”他嗓音沉的厲害，像石子湖突突往下墜。

崔沁目恍惚落在那簪子之上，張片刻，道，“我沒什麽好解釋的。”烏黑的羽低垂，將所有的緒掩在眉下，又歸於沉寂。

慕月笙的心登時徹底涼卻，眼底掠過幾狼狽，幾乎是忍著怒火，

“崔沁，你當真要一刀兩斷？”

聞言，崔沁抬眸平靜看他，“簽下和離書那一刻，我們已經一刀兩斷。”

慕月笙暗咬牙關，盯著如玉的眉眼，寒聲道，

“你別後悔！”

“不後悔”

崔沁笑了笑，扶著書案轉離開。

喜歡過他不後悔，努力爭取過他不後悔，現在離開他，更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