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聊聊?
裴奚若以為自己聽錯了。
從相親那天至今,他們誰也沒撕下過虛偽的假面,仿若真是一對互相滿意、奔著結婚而去的。
假意,他更是配合到位,就方才在唐好面前的一番表演,他的演技并不輸。
然而,這種相安無事的現狀注定不長久。畢竟,膈應人的招數有限,他的忍耐力也有限。
這是一場比誰更沉得住氣的持久戰。
“聊聊”這兩個字,就像是他單方面宣告戰爭落幕、要與進行一場談判了。
很意外。
傅展行這個人,看上去就是那種定力特別好、全世界都急瘋了,他也從容淡定的人。平心而論,兩人的較量中,他并不落下風,反倒是,一度到了挫敗。
明明占據優勢,卻要和聊聊。
難道,他有什麼非不娶的理由?已經按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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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幢南洋風格的別墅,坐落于長街盡頭,車子駛過草坪,一路直達門廊。別墅有三層高,灰白外立面,在夜中更顯低調,湊近細看,方知是上世紀大師手筆。
“好的房子呀,傅先生好有錢。”裴奚若合掌嘆,像是要拜上一拜。
大學時接過西方建筑設計,對于這幢花園別墅,大有可聊。比如石砌列柱,噴泉雕塑,彩花窗……
然而,卻選了個最俗氣的開場白。
傅展行替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并未言語。
這種不搭理的態度,讓的心也懸了幾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裴奚若并不怯場。
款款踏進門廳,淺金高跟鞋踩在花紋繁復的釉面磚上,輕起輕落,留下細細長長一痕影子。
走了幾步,似是想到什麼一回頭,朝他輕拋眼,“傅先生,我這樣,像不像民國年代的闊太太?”
男人徑自越過,像是沒聽到。
肩而過時,卻飄下四個字。
“像姨太太。”
裴奚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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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先生,你說我是姨太太,是不是結婚以后,會在外邊彩旗飄飄啊?”裴奚若托腮問。
不容易,這幾次相,哪怕暗地里早已刀劍影,明面上,傅展行對,從來都是彬彬有禮的紳士模樣。
而今終于被他嗆了一回,簡直可以說是喜上眉梢,當然要揪住這個把柄不放。
這會兒兩人上了二樓茶室,沿窗而坐。復古的朱紅窗框,彩拼花玻璃半開,窗外是繁茂綠植,夏夜涼風。
如果換作一對有人坐在這里,不互訴一下衷腸,都是浪費調。
只是坐在這里的是和他,就免不了一番廝殺較量。
“看來裴小姐記不好。”他給倒了杯熱茶,推過來,“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
裴奚若食指轉了轉杯沿,“有嗎?”
自己倒是先想起來了——第二次見面那晚,似乎的確討論過出軌話題。他的回答是否定。
“哎呀不好意思,我記不好,讀書的時候績差,課文要背三十遍才記得下來,”一副愧模樣,眼睛眨呀眨,就差把“花瓶草包”寫在臉上了,“傅先生不要見怪。”
“不會。”
“聽說孩子的智商大多傳自母親,我力好大。”
“裴小姐不用擔心,我們不會到那一步。”
裴奚若習慣想再發揮幾句,忽然嗅出他話里的不同意味,愣了下。
“裴小姐是聰明人,閑話我也就不說了,”傅展行坐在對面,手肘支撐桌沿,雙手隨意疊,“不知道幾次約會下來,裴小姐對我的評價如何?”
這麼直主題?
要是答“很好”的話,下一步是不是就該確認婚期了?
“傅先生一表人才,又是傅氏未來的掌權人,當然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了。在一眾名媛千金間,可不要太搶手。”先將他夸了一通。
他神淡淡,未見反應。
裴奚若斂起笑意,接上后半句,“所以,有什麼非我不可的理由呢?”
對聯姻的抵抗態度,早在酒吧那晚就和他挑明。
他卻不識趣,不放手,好像存心作對。
“能和傅氏聯姻的家族,裴家不是唯一,卻是最優選擇。”傅展行不遮不掩,回答了,“個中緣由,涉及枯燥的商業布局,裴小姐愿意聽,我可以細講。”
免了免了。
好多年前,裴父一度想讓繼承家業,為此,天天變著法子給灌輸商業常識。導致裴奚若現在一聽到商業兩個字就頭疼。
做了個簡單暴的總結:“就是你看上了我的錢唄。”
傅展行“嗯”了聲。
準確地說,是裴家流資金數額龐大,能在短時間,支撐起他的一系列大作。裴父為人又誠篤,一旦確立聯姻,商務合作上,必不會耍。
不過,這樣理解,大方向上也沒差。
“這幾年,傅氏由我二伯掌控。不過,有個遠房表弟,背后有幾位董事撐腰,勢力不小。”他將況說得更明白了一些。
聽起來,二伯是他這邊的,表弟則是反派了。
裴奚若下意識問,“那你爸媽呢?”
話音落下,傅展行朝投來一眼。那目轉瞬即逝,很難說清是什麼意味。
不過回答時,聲線卻很平穩。
“父親早年出車禍,了植人。母親自那以后,在寺廟清修。”
裴奚若沒想到是這個答案,有些訝然。
不等說什麼,傅展行便跳開了這個話題。
“裴小姐是裴家的掌上明珠,聯姻之事上,你父母提起過,會優先尊重你的意見。”
上一秒還在講悲慘世,這一秒,這男人就能無切換到婚姻談判模式,也不見緒有毫波。
真是好可怕。
裴奚若把心頭泛上來的那點兒同收回去,又進草木皆兵的備戰狀態。
要尊重的意見……確實是裴父裴母一直以來的態度。
裴奚若相信,哪怕對傅展行百般挑剔,最后還是不嫁,他們也不會威。
他們是真的想要把托付給一個靠譜的人。
只是,就不想和誰結婚。
裴奚若沒想好怎樣回答,轉開視線,忽而看到茶桌角落,擺著兩只胖胖的罐子。
有蓋,黑瓷質地,帶白紋理,表面看著很。
傅展行隨之看過去,“會下圍棋?”
“只會下五子棋,”裴奚若出一枚棋子,舉到眼前,忽地心來,“傅先生,切磋一下?”
格子棋盤,執白子,他執黑子,相對而坐,可以說是近日來最為平和的場面了。
裴奚若將白子按在棋盤中央,“所以,傅先生今天說這些,是希我答應聯姻?”
“不錯。兩年之后,裴小姐想離婚,我隨時奉陪,”他落下黑子,“這期間,我們只做外人眼中的夫妻。”
“演戲?”
“可以這麼說。”
“你好直白,我第一次聽說跟人求婚時,用離婚做籌碼的。”抓了一把白子放在手里玩,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不欺騙,不瞞。這是我的誠意。”
“那我有什麼好呢?”
“聯姻的最大的好,向來不在個人,裴家能從這場聯姻中獲益多,你可以回家問一問,”他勝得很快,一顆顆收掉自己的黑棋,“至于裴小姐,這兩年,不過分的要求,我都將盡我所能。”
“那我要這幢別墅。”獅子大開口。
“可以。”他答應得眉頭都不皺。
“這麼爽快,你不會賴賬吧?”狐疑。
“不會。”
“你把手舉起來發個誓……”
傅展行瞥一眼,沒搭理。
立刻揪住他的,“不是說不過分的要求都可以嗎?”
他神從容,“我們還沒結婚。”
裴奚若:“……”
好清醒一男的。
這樣的人在商場上,想必也是很可怕吧。
“聽起來很讓人心,不過……”見他三枚白子排隊,立刻堵住一頭,不讓他發展壯大,“我這個人對質要求不高,自己家的錢也夠花,對于另一半什麼的,實在是沒有需求呀——你看我有八個前任就懂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嫁人的。”
“傅先生這幢房子,還是留給它真正的主人吧。”
五顆白棋漂漂亮亮地排在一起,綻開笑容,將它們收走,順帶吃了他一顆黑棋。
帶著勝利的得意向他。
“裴小姐,這之前你輸了我五顆,”傅展行食指點了下他這邊的白棋,“不要驕傲得太早。”
這話像是一語雙關,因為隨即,他輕飄飄一句話,便讓愣在了當場——
“裴小姐有沒有想過,第十任是什麼樣的人?”
第十任?
裴奚若噎了下。
還真沒想過。
于而言,無論是第幾任,都是面目模糊的、需要打敗的對象工人罷了。
“第十一任、十二任又會是什麼人?”他跟著發問,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只要裴小姐沒有安定下來的一天,就會有接連不斷的‘未婚夫’出現。”
裴奚若:“……”
是想想就窒息了。
別的不說,萬一遇到一個比傅展行還難纏的對手,那可真是夭壽。
“既然裴小姐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就說明抵抗不過家中勢力。與其千方百計去破壞婚事——”
話音落下,他又吃掉一顆白棋。
裴奚若無言地看向棋盤。
白棋七零八落,節節敗退,黑棋不聲,乘勝追擊。
男人落下一枚棋子,再次點明今晚的主題——
“不如一勞永逸,和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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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結束,有個電話進來,傅展行掃了眼,朝示意,“合作商。”
裴奚若點點頭。
他起去了臺,恰好留給思考的時間。
再回來時,傅展行在對面落座,“裴小姐,考慮得如何?”
裴奚若抬眼瞄瞄他。
這男人,放在古代,一定是個玩弄權的大謀家,最懂察人心。今日這場談判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準準地扎在人心坎上。
不過,不想讓他勝得如此輕松,還是要為難一下。
“別的都好…只有一個問題,”裴奚若繞著自己的發,好似很在意地說,“兩年之后,我就是離過婚的人了欸。”
“裴小姐說一輩子都不想和人結婚,”他聲線淡淡,“按世俗眼,離過婚,豈不是更難嫁?”
裴奚若:“……”
好有道理。
傅展行大概真的是有備而來,經一番刁難最終答應之后,他便吩咐沈鳴,將婚前協議送了上來。
裴奚若仔細看完,落了款,心頭才涌上那麼一“把自己賣掉”的慌張,忍不住問,“這上面寫的互不干涉、兩年離婚,你不會賴賬吧?”
他看一眼,“白紙黑字,騙不了人。”
也是。
就算他要賴賬,也有裴家撐腰呢。
“誒,”裴奚若看他將協議收進文件袋,忽然靈一現,“傅展行,你不會早就暗我吧?為了娶我不擇手段,連婚前協議都早早準備好了。”
“裴奚若。”男人聲線很靜。
“嗯?”
“清醒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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