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第五胎了。也不知道這回生個啥。」
「嗐,家生個啥都好。」都能優越十足地拽起來。
江滿下半句沒說出來,現在發現老陳嬸子這人有點不靠譜,在跟前有些話真不能說。們家住得這麼偏,村子最邊上,一個月吃幾頓村裡都能知道,不能不說老陳嬸子的功勞。
小孩放學時請的接生婆,江滿以為總得等到夜間或者明天早上才能生吧,結果還是沒經驗,低估了大嫂第五胎的速度,等到天黑的時候就生了,男孩,他們家第三個兒子。
聽說一大家子都很高興,三天的時候江滿禮節去探,去了一看二嫂也到了。姚大嫂說老五名字就「高興」,姚高興,說隨著他兩個哥哥起的名兒。
最高興不起來的大約就是二嫂了,坐了會兒兩人從姚大嫂家出來,二嫂就拉著江滿說話。
「二嫂,看你恢復得好啊,琳琳呢?」江滿走不,趕抱著暢暢躲到樹蔭涼下。
「唵?」姚二嫂反應了過來,「三丫在家,還沒抱起來呢。」
「睡窩子?」
姚二嫂點頭說是,江滿多了一句:「這天氣睡窩子熱,你不如把放床上睡。」
「我尋思,睡窩子用尿布。本沒幾塊尿布,洗也麻煩。」長藤筐窩子里鋪著麥草,小孩尿了就被麥草吸走了,姚二嫂想了想,「其實小小孩不怕熱,比大人耐熱。放床上也行,我們家招娣都能幫忙洗尿布了,也不怎麼用我心。」
「你家孩子可真省心,二嫂我跟你說,你看招娣領娣這麼懂事,將來都是你跟二哥的福氣。」
「福氣啥呀,三個丫頭,都讓人欺負死了。」姚二嫂跟江滿吐槽,說去大嫂家探,還帶了蛋的,去了姚大嫂就先跟說起名的事,還問「姚高興」夠不夠響亮。
說了半天一言以蔽之:「我們家反正是踩到腳底下了。老太婆在外頭跟人說話,說起剛生個孫子,說完老大家順帶就得罵我沒用,生不齣兒子來。咱妯娌仨,你命最好,暢暢雖然是個孩,你和老三也稀罕重視,趕明兒就數我命苦。」
江滿勸道:「三嫂,我跟你說,這個社會往後還不知道怎麼樣呢,你看你兒都心懂事,福氣在後頭。仨兒子好還是仨閨好,你呀二十年後再來跟我說這個話。」
「也就你安我了。」姚二嫂唏噓半天,完了又問,「三嬸,三叔也該快放假了吧?」
江滿說:「快了吧,上次寫信說今年放假比去年早幾天,農曆十二放假,十五前後能來到。」
「暑假他在家呆的時間長,你呀預備再懷一個。你再生個男孩,兒雙全,老東西和老大一家就不敢欺負你了。」
「他們沒欺負過我?他們恨不得弄死我。我現在不怕他們,誰欺負我我就欺負他。」江滿笑了下,「二嫂你看,我現在跟老宅那邊都不來往了,多清凈。你管他們說啥呢。」
「不來往那老三還得來往吧?那是他親爹娘,鼻子臭也割不掉。」姚二嫂忍不住數落道,「咱妯娌兩個得好,你呀聽我一回,趁現在再生一個,你看看我吧就知道了。」
這麼自怨自艾,江滿也不是沒開解過,沒啥用,話說多也就懶得說了。
江滿道:「二嫂你看,我一人在家帶個孩子累死累活的,也沒法考慮啊。再說我跟姚志華還不定咋樣呢,要是一窩孩子再離婚,那我還不如不要。」
「別胡說,老三現在對你不是好的嗎,村裡誰不說他對你好,疼孩子,整天往家裡寫信寄東西。你看暢暢這麼大了他都不你下田幹活,你再看看我,沒滿月就起來做飯餵豬,招娣人小提不豬食桶。你二哥還算好的呢,起碼沒讓我月子里就下田幹活,生了三丫他不高興,可也不會欺負我罵我。」
然而江滿對婚姻這東西真沒啥信仰。眼下跟姚志華相的確不錯,那就往好了過,過到哪兒算哪兒,可是非要讓有什麼天長地久的想法,可能還比較有難度。
倒也不是沖著姚志華,這世界哪來的天長地久啊,再好的夫妻也有可能離婚收場。畢竟曾經生活的年代,離個婚比吃個飯還簡單。
不是對姚志華沒信心,信心這個東西是幹啥用的,歷史跑步進八十年代,社會的衝擊和劇變,經濟開放大配合著隨之而來的離婚。凡事順其自然,人啊到哪天說哪天的話。
「以後再說,我們現在有暢暢就心滿意足了。」江滿笑著扯開了話題,「二嫂,你現在水夠吃了吧?」
姚二嫂搖頭說不太夠,三丫現在搭配著喂米湯,長期也吃不起。江滿想說米湯營養哪夠啊,可又沒那個錢給人家買不是?
剛站著說了幾句話,暢暢就咿咿呀呀著小手,指著表示要走,這小孩就喜歡遛遛呀。
娘兒倆溜達著回家,暢暢放在小床里玩,江滿把生產隊麥收季的開支整理核算一遍,下午有空閑就做了幾個韭菜盒子,放了兩個鏟碎的煎蛋進去,小陸楊放學回來邊吃邊喊好吃,興高采烈地跟江滿說育紅班放假了。
「放暑假,要那麼那麼……那麼多天不上學。」為了證明真的很多天,小傢伙使勁張開胳膊比劃了一下。
江滿不笑著故意為難他:「哎呀楊楊,你比劃這一下子,到底多天?」
「嗯……」小陸楊想了想,「老師沒說,反正很多天。」
「你們老師一準是嫌跟你們說了也沒用。」江滿笑問,「放假你就這麼高興,你不喜歡上學啊?」
「不喜歡,小孩打架,比我大,我打不過他們。」小陸楊張大咬了一口韭菜盒子,「嬸子你等著,我使勁吃飯,使勁長高,長得跟高粱稈子那麼高,誰敢打我,我一腳把他踢里去。」
「有志氣。」江滿笑不可抑,「再吃一塊,喝口水。」
小陸楊吃完韭菜盒子自覺跑去洗手,水缸里端著水瓢想喝涼水,被江滿虎著臉瞇眼一瞪,趕笑嘻嘻跑去屋裡找涼開水喝。
然後就跑回來,窩在江滿邊,領著暢暢在竹席上爬開爬去,小話癆似的,嘀嘀咕咕跟暢暢說他放假了,能在家裡玩很多很多天,還盤算著要去捉蜻蜓、捉知了。
天傍晚時候,肖秀玲收工回來,再來江滿家把他領回去,有時候將就活兒幹完,回來晚了,小陸楊晚飯大概就在江滿家吃過了。
半個月後,姚志華照例扛著個大行李包回來,連被褥都拎回來了,那麼多東西,真不知道他怎麼一路拿回來的。
一進門,隨手把東西丟在院里,就跑去梧桐樹下的小床里抱小孩。
暢暢已經能搖搖晃晃走幾步了,就是自己還不太敢走,總是想抓住什麼扶著。姚志華看著小孩直樂呵。
「哎呦閨,快給爸爸抱抱,我看看,小乖乖半年長這麼大了。」一邊抱起來,一邊就湊過臉來想親親。
暢暢歪著小腦袋看看他,出小手用力推開他那張大臉,一扁:「媽媽,嗚嗚……」
「跟你不,你可別嚇著。」江滿從屋裡迎出來,頭髮漉漉的剛洗完頭,還著梳子,看著姚志華無奈嗔怪,「沒洗手你就抱孩子。也不想想你半年回來一回,才多大,早把你忘脖子後邊了。」
「再大一點就能記住了。」姚志華臉哀怨,「家裡明明有我照片,你得教呀,我回來一路上還幻想呢,要是我一進門閨就跑過來抱著我的爸爸,會走路會說話了,那該多好。」
然後抱著暢暢哄:「暢暢,暢暢,我是爸爸,爸爸。」轉頭問江滿,「會爸爸了吧?」
「會媽媽,還會姨姨,哥哥不清楚嘎嘎。」江滿笑,「你也不看看,我自己帶個孩子上廁所都沒空,剛把媽媽教會,哪來的工夫教爸爸。」
「江滿同志,你這是欺負人的行為你知道嗎。」姚志華看看懷裡的兒,小姑娘人小掙不開,噘著皺著小眉,小手推著他的臉,滿臉抗拒地看著他,然後張開兩隻小手要媽媽。
「你有意見自己教。」江滿捂笑起來,「你信不信,我現在說誰是爸誰就是爸,認識你誰呀。」
「你這是……」姚志華虛虛地點了點,「你……你有本事給我等著,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他本來還沒別的邪念,這麼一說,頓時起了邪念了,斜著眼睛乜。
江滿剛洗完頭,頭髮漉漉披散著,只穿著一件圓領無袖的素棉布小衫子,這種農村常見的圓領衫,樣式短而,省布料,涼快方便。在這個罩還沒普及的年代,中老年婦日常隨意穿著串門溜街,一般年輕的大姑娘小媳婦用來當,在家穿穿圖涼快,是不好意思穿出去的。
姚志華看著,口鼓鼓的,腰細細的,心裡邪念了一下,隨即卻埋怨起來,洗頭也不關上大門,農村很多俗不講究的人,又當個什麼會計,萬一誰冷不丁來了呢?
然則對於江滿來說,平常不串門,又住村子邊上,來找串門聊天的人也就只局限於不多那麼幾個,因為會計工作找的一般都是下午收工,這個時候有人來。再說這圓領衫對比幾十年後常見的背心熱,簡直就是很保守了。
「我有工夫理你!」江滿看看他丟在地上的行李,「怎麼把被褥都帶回來了?」
寒假指他帶他不帶,大夏天用不著了,他倒帶回來了。
果然,姚志華說:「帶回來拆洗啊,最好再把棉花彈一下。你可不知道,從我帶去就沒拆洗過,我平常也就洗洗床單被罩,早就髒得不行了。」
「千里迢迢帶回來拆洗。」江滿吐槽一句,「真不知道給你自己找事兒,還是給我找事兒。」
姚志華:「不帶回來我找誰拆洗?我又不會,誰我就你一個媳婦呢。」
「行了啊別貧了。」江滿接過孩子抱著,順手推了他一下,「水缸里水都曬溫乎了,趕去洗洗,你自己聞聞你上臭的。」
「別提了,車上悶死了。」姚志華還真舉起袖子聞了一下,自己也嫌惡了一下,趕跑去打水沖澡。
居然還記得先跑去關上大門,然後一邊走回來,一邊就把襯衫解開掉了,隨手往晾繩上一扔就去解子。
江滿瞟了他一眼,幹結實的肩背帶著流汗的水,臉黑就罷了,胳膊都黢黑黢黑的,肩膀兩條背心留下的白,走到井臺就的只剩下了,長胳膊長袒在下,辣眼睛。
「我說,你一個中文系咋搞得跟育系似的。」
「打球曬的。」姚志華笑道,「這學期學校搞籃球賽,我們系組隊,他們看我個子高還不近視,就拉我去打球了。除了上課看書、有空爬爬格子,我閑著幹什麼?也沒媳婦孩子給我伺候啊。」
「再找個同學伺候你呀。」江滿撇撇調侃,「順便把你被褥拆洗了不就完了,你好意思帶回來讓我拆洗挨累。」
「嘖,這主意不錯。」姚志華回頭指指笑道,「我回去就找一個,讓給我洗服拆被子,就跟說我媳婦兒教的。」
「哎,你還真打算這麼洗呀。」江滿眼見他甩掉襯衫長,都打算□□了,氣急住他,「姚志華同志,姚大才子,你生的是兒,生理教育沒必要這麼早,我可警告你,你往後也得避著點兒。」
「才多大?」姚志華不以為意,「不然你抱進屋玩一會兒。」
江滿白了他一眼,給暢暢拿了個遮的涼帽,抱著暢暢出去了,隨手把大門給他關上。
「天這麼熱咋還出來溜達,又訛人呀?」肖秀玲領著小陸楊從娘家回來,老遠看見江滿彎腰領著暢暢在門口樹蔭下學走路,走過來彎下腰:「暢暢,你又訛人啦?小人,你就喜歡出來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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