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剛落,薄暮冥冥,國公爺正在容山堂天倫之樂。徐氏年紀大了,時不時犯頭風,這一日臥床不起,反倒是國公爺越老活得越神,他老人家春風得意,兒孫滿堂。
長孫康哥兒已十五歲多,能待人接,秦氏生下兒后又給燕瓚添了個兒子,一家五口其樂融融,燕瓚在任太原知府,離著京城也近,秦氏干脆將孩子留在府上,每隔一段時日去太原探丈夫,秦氏現在學乖了,敬著這位長嫂。
三房的燕璟捐了個鴻臚寺的,他長袖善舞,與各國來使打一片,混得如魚得水,王氏專職學,在京城小有名聲,上頭連著生了兩個兒,終于在五年前誕下了三房的嫡子,王氏與寧晏多有些隔閡,豁不下臉面,卻還是吩咐子日日給寧晏請安。
后過門的崔瑤兒生下一子一,丈夫燕珺在國子監任職,雖沒有大富大貴,勝在事事由做主,夫妻倆琴瑟和鳴,十分要好。
十來個孫輩,日日承歡膝下,國公爺很是歡喜。
若說唯一的例外便是依依,依依模樣與燕翎如出一轍,喜靜,不去容山堂,衡哥兒卻是國公爺帶大的,與祖父十分親昵,每晚回來均要陪國公爺用膳。
燕玥哭哭啼啼抱著兒子進來,國公爺與衡哥兒正在下棋,其余幾位哥兒在一旁觀戰。
國公爺瞅見兒那副模樣,眉頭皺了起來,“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
燕玥讓仆婦把兒子放在圈椅里,親自掀開宏哥兒的傷,給國公爺瞧,國公爺瞅了一眼,幾經脈又紅又紫,看一眼便覺得疼,
燕玥先把事一告,眼神脧著衡哥兒道,
“爹,兒知道您疼衡哥兒,但您也不能縱容他欺負人,宏哥兒年紀比他小些,您要疼宏哥兒些才是。”
國公爺聽到燕玥要他疼裴宏,只覺好笑,國公爺不是徐氏,嫡孫與外孫在他心里是有區別的,不僅有區別,區別還很明顯。
他著棋子未放,緩聲問,“你既然知道我疼衡哥兒,你來告狀作甚?”
燕玥給噎住,“也不是讓您把衡哥兒怎麼著,只是這種事以后不能再犯了,他不照顧著弟弟便算了,可不能再打宏哥兒了。”燕玥含著淚,就這個麼兒子,疼到骨子里。
衡哥兒在一旁慢悠悠接話,“姑姑,您為何一口咬定是我打了裴宏?有證據嗎?”
燕玥對著他可沒好臉,語氣拔高了些,“是宏哥兒親口說的,他還能撒謊?”
衡哥兒“哦”了一聲,眼珠兒轉溜到裴宏上,循循善問,“裴宏,你為什麼認定是我襲你?”
裴宏抬袖揩了揩眼角的哭痕,頗有幾分理直氣壯,“還不是我跟依依在學堂生了過節,你懷恨在心麼?”
衡哥兒眼神一瞇,“什麼過節?”
“我....”裴宏差點口而出,覷了一眼國公爺冷沉的臉,支吾著不敢作聲。
國公爺瞧出不對勁,將棋子一擱,目嚴厲看著裴宏,“一字一句代清楚,否則今日別想出這個門。”
裴宏唬了一跳躲在母親后,燕玥見父親如此無,心中頓慌,又瞅了一眼兒子,見裴宏眼神躲躲閃閃,才知里面有,額頭生汗,催促著兒子道,“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裴宏有些怵外祖父,又在衡哥兒導下,閃爍其詞把事經過一說。
國公爺快氣出病來,捂著口咳了好幾聲,怒不可赦指著外頭喊道,
“無恥之尤!來人,給我把裴宏按在條凳上打,打死為止!”
裴宏大驚失,從圈椅里蹦起來就要逃,可惜他了傷,腳尖一地,膝蓋的痛楚侵襲而來,他一下沒穩住跌在地上,外頭候著的婆子小廝一擁而,不顧燕玥阻攔,將裴宏強行拖去外頭,立即有掌刑罰的管事扛著條凳板子來,對著裴宏屁就是一頓猛打。
燕玥大哭,跪在國公爺跟前認錯。
國公爺看都沒看一眼,失道,“你沒生個兒,就不懂得護小姑娘是嗎?你自個兒也是姑娘出,若你如廁被人堵在外頭打,是什麼滋味?你名聲敗盡,怕是只能去尼姑庵當姑子。”
燕玥淚如雨下,“爹爹,是兒的錯,兒沒問清楚里,便冒冒失失帶著宏哥兒來告狀,爹爹,您曉得程王府形,上頭還有個妾生的長子,底下還有幾個庶子庶,兒只這個命子,平日里偏疼了些,您饒了他吧。”
“再說了,依依不是沒事嗎,您網開一面,兒回去一定教導他,以后不會再犯。”
“不,”國公爺眼沉,“沒釀錯是依依能耐,若是依依出了事,你們整個程王府都賠不起。”
他可以容忍孩子們小打小鬧,卻不能容忍私算計,裴宏明知依依是個小姑娘,卻慫恿旁人在恭房外圍堵,一點親面子都沒有,險些敗壞依依名節,了國公爺的底線。這樣的孩子,唯有打才能讓他長記。
就這樣,裴宏被打了一頓送回去了,國公爺下令,以后不許裴宏踏進燕家一步。
燕玥傷心絕回了程王府,彼時老程王已故去,現在由裴鑫承爵為郡王,瞧見兒子渾是被人抬進來,嚇得不輕,一問形,得知兒子慫恿五個爺在恭房外圍堵依依,他急出一口來,擰著燕玥,連夜來到長房給燕翎夫婦賠罪,燕翎不在,寧晏自然不會見他,裴鑫又親自跪在國公爺跟前道歉,國公爺臉才稍稍好看些,扶他起來,讓他以后親自教導裴宏。
寧晏早從衛口中得知此事,衛一直在暗保護依依,否則寧晏絕不放心讓這麼小的兒去學堂,裴鑫姿態做足,國公爺也將人打了,事只得作罷。
依依手里正翻著一本《史記*食貨傳》,輕飄飄問衡哥兒,“你今日拖著祖父下棋,莫不是算到裴宏要來告狀。”
衡哥兒坐在一旁抄書,得意著回,“裴宏是什麼德我豈能不知,我就是等在祖父跟前,好祖父給他吃些教訓,至于大姑姑,嘿嘿,想必以后再也不敢來國公府告狀。”
這兩兄妹,生得玲瓏七竅心,小小年紀便有一番城府。
寧晏見依依手不釋卷,怕傷眼睛,尋著借口打斷,
“依依,娘一日沒見你,你讓娘抱抱好不好?”
說來也有趣,寧晏為母親,每日卻要想著法兒博得兒關注,天知道生個兒是為了疼著寵著的,偏生依依不吃這一套,不僅不跟撒,還會主照顧寧晏。
寧晏手臂已張開,要抱依依,依依卻不給抱,反倒是塞了一本書給,
“娘,若是您無事,便幫兒把這本書抄下來,這是兒從殿下借的,過幾日要還給他,這上頭還有些字兒不識,回頭娘讀給我聽。”
寧晏:“.......”
不怪跟燕翎頭疼,衡哥兒鬧騰,只要他回來,整個國公府都飄著他的嗓音。而依依呢,逮著了機會便向父母請教,再好的耐心,也被磨沒了。
衡哥兒瞧著母親吃癟的樣子,咯咯直笑,“娘,您再生個妹妹吧,這個妹妹不招人疼。”
燕翎掀簾進來,正聽得這話,眉頭頓時皺,三步當兩步上前,將衡哥兒給擰了起來,帶著他到了書房,指著一大摞文書邸報吩咐道,
“這是邊關十四州的衛所資料,你一月之看完,并寫個簡報給我。”
衡哥兒神一肅,二話不說便點了頭。
他不讀之乎者也,卻因著燕翎之故,早早接了軍政,朝廷缺乏能干的武將,燕翎既然有這樣的機會,不得把兒子往武將方向培養。
燕翎把兒子打發了,又在書房轉悠一圈,尋了一本《水經注》,踱步來到明熙堂,寧晏正在陪著依依看書,燕翎走過來將《水經注》扔給依依,
“瞧瞧這本書喜歡嗎?”
只消打發兒,今夜他便可舒舒服服跟媳婦兒親熱了。
依依接過書冊翻了幾頁,見里面的圖狀十分有趣,高興道,“我先自個兒讀,讀不懂的再求教爹爹。”
如霜過來將依依手中的書冊給奪走,牽著往外走,“我的大小姐,已經亥時了,您快些去歇著,”依依就住在東廂房,平日里由如霜照料,如月在數年前被寧晏做主嫁給了云旭,夫婦倆在國公府附近安置了一個小院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如霜不肯出嫁,寧晏只得把留在邊。
如霜將依依帶走后,寧晏坐在羅漢床上懊惱道,
“公主家的茜茜長得可真水靈,梳著雙丫髻,穿著的腰,親親昵昵摟著我喊嬸嬸,哎,依依可從來沒撒過....”
茜茜是淳安與戚無忌的兒,比依依還大一歲,茜茜底下還有個弟弟,現如今四歲,頗有戚無忌當年的風范。
燕翎閑適地靠在引枕,著發纏繞在指尖,“依依不撒是有緣故的。”
“什麼緣故?”
暈黃的燈芒映在他冷雋的眸子,他眸微漾,直勾勾看著寧晏,“因為娘也不會撒。”
寧晏面頰騰地一下紅了,再過一段時日便滿三十,旁人在這個年紀已現了幾分中年婦人的景象,卻猶如般保養極好,臉上的紅暈艷艷的,似云蒸霞蔚。
寧晏嗔了他一眼,“你胡說什麼,我是什麼年紀,還撒什麼?”
燕翎見要往床下躲,修長的手臂一撈,將半個子摟懷中,“你以前也不撒...”
鼻尖挲著,眼神發燙,令寧晏心跳難耐。
寧晏躲開他道,“依依就在廂房,衡哥兒又是個鬧騰的,準沒多久又回來了....”
燕翎委屈,“那我怎麼辦?你就不管我了?”
寧晏看著耍賴的丈夫,嘆了一聲。
一提到房事,夫妻都有些犯愁,依依好學,自三歲往后,這明熙堂大大小小的房間都擱了書架,上頭堆了各式各樣的書冊,寧晏為了給孩子騰地方,將原先擺這里的大漆百寶嵌箱柜及兩架翡翠云屏等給搬去了庫房,滿屋子瞅一眼,都是依依的件。
至于書房,幾乎被衡哥兒霸占了。
衡哥兒極機關陣法,平日里就在燕翎書房搗騰,有一回不小心闖燕翎的暗室,發現了那把落許久的春風鸞椅,孩子以為是什麼稀奇寶,高高興興扛著來到明熙堂,恰恰依依也在,兄妹倆蹲下來把玩上頭的機闊,最后將這把椅子給拆解了。
燕翎無比憾,
有了這兩個糊涂鬼,夫妻每回親熱都得掐著點尋著地兒,好不刺激。
燕翎將寧晏往寢抱。
寧晏不肯,擔心依依聽到,
燕翎道,“床上靜大,咱們不在床上便是...”
寧晏:“........”
窗外樹影斑駁,月正好,
燕翎扶在窗邊,“你平日里也要多撒撒,這樣兒才會學著點...”
“不要....”
“你不肯也沒關系,那你也別指依依會。”
“......”
燕翎終歸是用自己的方式著寧晏開了口。
不僅里撒著,子也在跟他撒。
寧晏覺得自己已經夠氣了,平日打了噴嚏,父子三人均要圍過來,衡哥兒霸烈,容不得任何人怠慢,燕翎對夠好,偶爾也能被衡哥兒挑出一些刺來。
依依亦是如此,有一回燕翎親被依依逮了個正著,小小的孩兒背著手,一副小大人的架勢睨著他,
“爹,您把自己洗干凈了嗎?娘氣,別熏著。”
燕翎那晚愣是氣得沒吃飯。
想當初高高在上的世子爺,如今被一雙兒制得作聲不得。
國公府的庶務都給了四弟妹,現如今無所事事,若是不去通州查看百肆,大約也只能在明熙堂數一數銀票。
這輩子已算圓滿。
燕翎卻不覺得,他心底還有個深深的憾。
他們還沒有喝過合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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