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莊士嚴厲喝一聲，“紀宗賢，你出來！”

紀宗賢此人，典型蠢笨貪婪又窩里橫，聞言胖軀一抖，下意識往后了。

可惜他也無用，這位置此刻了廳堂中的焦點，周圍人忙不迭退開幾步遠，形一個真空地帶。

老侯爺眉心蹙，這麼一個窩囊樣兒，他實在無法想象，對方是怎麼能屢屢折騰出大事來，他沉聲道：“宗賢，你先出來，把話說清楚，是非曲折，老夫自有定論。”

紀宗賢無法，只得著頭皮出來，他三年前在莊士嚴手里吃過虧，一見對方便犯怵。

果然，他一出來，莊士嚴便先發制人，“紀宗賢，你本是家中嫡次子，父親去世后，嫡長兄承繼爵位，你因母親仍在，便依附兄長而居。是也不是？”

對方說的是實，紀宗賢只得點了點頭，“是。”

“你兄長侄兒為大周朝捐軀，不多時，寡嫂也去了，你很幸運，居然承襲了爵位。”

莊士嚴冷笑一聲，厲聲喝問：“那你告訴我，你襲了兄長爵位，搖一變了超品候，是否應該善待兄長下的弱？”

這個問題，紀宗賢當然不能說不是，他這時候，也知道對方為何而來，腹中咒罵之余，上趕辯道：“我待侄極好，前兒，二侄才風出了門子，我……”

話說一半，便被莊士嚴高聲打斷，他不再搭理紀宗賢，轉過面向老侯爺，拱手道：“老侯爺，小子敢問一句，如靖北侯府這般兄終弟及者，弟弟應承繼的銀錢產業有哪些？”

到了這個時候，莊士嚴來意已很明顯了，難怪他敢鬧大，也不怕損傷外甥太子妃的名聲，原來是為了產被侵占。

老侯爺捋了捋花白胡須，立即回答：“這個當然是祖產，有永業田，功勛田，還有祖輩下的所有產業錢財。”

“那我那妹夫，是否是現任靖北侯祖宗？”

“荒謬，那自然不是。”

莊士嚴滿意點頭，“我那妹夫妹妹，雖膝下已無子，但尚下二，敢問老侯爺，我妹夫私產及妹妹陪嫁，是否都歸兩外甥所有，添為日后嫁妝？”

老侯爺頷首，“這個自然。”

話到這里，所有鋪墊已經完，莊士嚴搖頭嘆息，面帶不忍道：“我那外甥可憐沒了父母，如今卻遭遇叔父慫恿祖母，奪父親下私產。外甥一貫孝順明理，雖心中清明，但唯恐祖母年邁，氣急之下有所差池，竟一口答應。”

“還是我這個當舅舅的上門探，發現了端倪，百般問，方才得知真相。”

莊士嚴是個很謹慎的人，先點明了何太夫人出頭，紀婉青“答應”只是孝順而非懦弱，然后再次強調的明理孝順。

須知如今對子的要求，是“賢良淑德”，強勢并非一個好名聲，且本朝以孝治天下，孝順怎麼看，都是好的。

莊士嚴抱拳長揖到地，懇切道：“我為外甥親舅，怎能忍這般，于是，今日便來尋老族長主持公道。”

老侯爺笑意已不見，嚴肅點頭，“若此事當真，老夫必然要支持公道。”

他視線轉向紀宗賢，聲音嚴厲起來，“宗賢，可有此事？”

紀宗賢忙擺手，“伯父，絕無此事。”

他萬萬沒想到莊士嚴竟得了消息，并鬧到臨江候府來，紀宗賢咬牙切齒，不過現在當務之急，是把事從自己上撕擼下來。

“伯父有所不知，我母親前日聽了二侄嫁妝單子，忽覺耳，細細回想，原來里面有些祖傳事。”這借口昨日便說過，紀宗賢順手捻來，十分利索。

“我母親年紀大了，有時記差一些，需提起才想起舊事，見了二侄嫁妝單子后，恍然，當年兄長是把祖產私產并在一打理存放的。”

紀宗賢越說越順溜，他仿佛也覺得這是真相，還點了點頭，“兄長去世突然，并沒有將兩者分開，母親說，二侄既已出了門子，便算了，不過大侄手頭上那一半，卻是要仔細辨認一遍。”

他倒是說得合合理，老侯爺卻不是個好糊弄的，一語正中關鍵，“無妨，你將賬冊都取出來，老夫細細看了，自會辨認清楚，也無需你母親心了。”

紀宗賢噎了噎，“呃，請伯父明鑒，當年父親在時，賬房曾經起火，把賬冊燒毀。”不得已，他只能又把那套鬼話搬出來了。

不過老侯爺不是紀婉青，賴字訣顯然不行，他怒道：“真是荒謬至極！你父親去世二十多載，那賬冊難道就還未能補全？”

大廳中立即響起低低的嗤笑聲，紀宗賢臉漲紅，他一急，居然還生了點智，“補是補全了，不過，不過三年前兄嫂突逝，家中賬房再次起火，又毀了賬冊，侄兒愚笨，居然沒能補完。”

他對那筆巨財無法割舍，死活杠上，寧愿承認自己蠢，反正賬冊是沒有的，清難理家務事。

那死臉賴皮模樣，讓老侯爺氣笑了，他剛要說話，不想，旁邊一直冷眼旁觀的莊士嚴再次出言。

他嗤笑，“我那妹夫大約知道親弟無能，必然再次會燒毀賬冊，所以重傷臥榻之時，不忘撐著，將祖產私產賬冊都命人抄錄一邊，給了妹妹。妹妹臨終，又托給了我，以備日后之

用。”

這話極為諷刺，不過，卻利索解決所有問題，在紀宗賢目瞪口呆中，莊士嚴一拍手，兩個大箱子賬冊被抬了上來。

他指了指地上兩個樟木大箱子，“這邊一個，是靖北侯府祖產賬目；那邊一個，即是妹夫私產賬目。”

紀宗賢瞠目結舌，瞪著兩個大箱子說不出話來。不過，莊士嚴可沒打算就此罷手，他外甥若弱戇直些許，恐怕，此事得手幾率很大，且湮滅靖北侯府深院之中。

他轉向紀宗賢，一字一句，“如今看來，這所謂老母親憶起祖產私產混之事，不過是靖北侯謊言。”

“何太夫人我見過，老太太年紀大了，卻是有些神思恍惚。”

若證實是何太夫人領頭干的，其實這事不大，畢竟是紀宗慶親娘，一個孝字在頭上，這事最終會不了了之，外人最多也就說兩句偏心太過罷了。

這并非莊士嚴的目的，他厭惡紀宗賢夫婦，誓要永絕后患，因此，先給何太夫人扣上一個人老糊涂的帽子，把摘出來。

莊士嚴提高聲音，指著紀宗賢，“你既承繼爵位，卻未能與君分憂，已不算盡忠；你既為人子，卻慫恿糊涂老母親犯大錯，是為不孝；你既承繼兄長爵位，卻百般設法謀取失怙侄私財，是為不義。”

“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之輩，枉為人也！”莊士嚴果然不愧是瓊山書院山長，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慷慨陳詞一番，將一頂頂大帽子往紀宗賢頭上扣去，若扣嚴實了，恐怕紀宗賢連任侯爵的資格也沒有了。

莊士嚴是煽人緒的一把好手，大廳諸人看紀宗賢的目，不覺發生了變化，竊竊私語漸起。

大秋天里，紀宗賢滿頭大汗，在這個要關頭中，他靈乍現，“親家舅爺，你且聽我說，此事我原不知曉，不過昨日聽母親妻子提了一。”

“我昨日喝的有點高，腦子糊涂，竟也未能分辨，如今細細一想，想必是曹氏這個婦人，在暗地里慫恿了母親。”

沒錯，紀宗賢靈一閃想到的辦法，就是把屎盆子盡數扣到曹氏頭上，他只是不甚清楚況被蒙騙，一句開了頭，后來越說越溜，他擊掌，痛恨道：“曹氏這婦人，一貫眼皮子淺，必是如此。”

他吆喝外面長隨，“快，快使人到后面來，我要好好問個清楚明白！”

長隨應了一聲，趕找了個臨江侯府丫鬟帶路，往后宅去了。

夫妻倆對臨江侯府趨之若鶩，曹氏當然也早早來了，被急急請到前廳，萬綠叢中一點紅，是傻眼的，“夫君，這是怎麼了？為何妾來？”

“大膽曹氏！你還要問？”紀宗賢唯恐妻子掉鏈子，立即大聲喝道：“說！你為何慫恿母親？讓以為祖產私產混淆，險些讓大侄了天大委屈！”

紀宗賢看著萬分氣憤，疾言厲，實則盯著妻子，生怕對方一個腦，當場否認，“你還蒙騙了我，讓我差點背上不忠不孝不義之名！”

曹氏懵了半響，很快領悟到夫君的意思，這是要背鍋？

同時還掃了周圍一圈，看見莊士嚴心里一突，兩眼一轉，瞬間恍然，這是事敗了。

只是不忠不孝不義很嚴重，若紀宗賢背嚴實，恐怕這爵位也坐不穩了，曹氏雖然不聰明，但關系到這等大事卻反應極快，萬分不甘，卻有不得不把事攬在上。

曹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扯出帕子捂著臉放聲大哭，“夫君啊！妾這是迫不得已啊，家計艱難，妾想著侄手頭松，才想著借用些許，畢竟這府里，是大家的啊！”

雖被迫認下，先仍努力卸下責任，紀宗賢聞言心中一松，他便喝道：“即便家里不易，你要借用，可與侄商量一番，侄通達理，必會同意，你怎可如此？”

……

這對夫妻唱念做打一番，指天發誓不再有此念，方勉強把這事糊弄過去了。雖大家心里未必不明白，但這回紀宗賢表現還是可以的，他迅速將鍋甩出去，將此事從上撕擼開，最起碼大面上如此。

莊士嚴也沒真打算弄掉紀宗賢爵位，畢竟紀婉青還未出嫁，這靖北侯府嫡長的名頭，還是很重要的，他見好就收，哼了一聲，轉面向老侯爺，拱手，“往后之事，便要勞煩老族長主持公道了。”

老侯爺正應了，“莊山長放心，此乃老夫本分。”

這事眾目睽睽中發生，很快，便傳遍京城。

紀婉青午膳前接到舅舅傳話，說諸事已妥當，下午，便收到各種版本的消息。

這些版本大同小異，主題都是靖北侯府夫人出不顯，眼界窄人貪婪，居然貪圖失怙侄手上錢銀產業，慫恿婆母謀奪，侄親舅知悉大怒，一狀告到紀氏族長老國丈面前，求主持公道。

幾個主要人的形象，曹氏貪婪刻薄不說，何太夫人是人老糊涂了，而靖北侯紀宗賢，也有著千萬縷的關系。畢竟群眾眼是雪亮的。

唯一的正面人，就是太子妃紀婉青了，紀大姑娘守孝前名聲就很好，此次明理孝順，以祖母為先，很得人贊賞。

紀婉青一一看過消息，滿意點頭，結果比預料中還好，舅舅果然戰斗力強悍，人也明。

上面的人所知必然更詳細，與府里因爭產大鬧一場，功拉開距離，這樣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