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謝遲(一)
年足風流(一)
一夜春雨過后,原本未曾褪盡的寒氣卷土重來。
青山了襟,在廊下來回徘徊,猶豫著要不要進門去喚醒自家公子。
大公子是個極其自律的人,總是會早早地起練劍,縱然是氣候不好時下雨落雪,也會到書房去寫兩張字。像今日這時候尚未有靜的形,可以說是之又。
遲疑了會兒,青山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輕手輕腳地邁了進去。
他原本以為公子應當仍在夢中,一進室,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起,只是并未像從前那般讓人進來伺候,而是散著長發只著中,坐在床邊發怔。
謝大公子天生一副好相貌,如今這年紀正是好風華,一挑眉一抬眼間都帶著肆意風流,讓人移不開眼。就算是這麼怔怔地出神,墨發白,也依舊像是幅畫一樣賞心悅目。
“公子可是不適?”青山試探著問了句。
謝遲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盯著青山看了會兒,低聲道:“沒什麼妨礙。”
話雖是這麼說,可但凡同他打過道的人,都知道這絕不是他正常的狀態。
青山放心不下,遲疑道:“這……”
謝遲搖了搖頭,聲音沙啞:“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一個噩夢。
在夢中他高中狀元,可好景不長,謝家被人所害,父親鋃鐺獄死,母親與小妹相繼病逝,他被罰發配西境,而朝云則奴籍罰掖庭……
原本滿和樂的一家人支離破碎。
這個夢太長了,撕心裂肺又無能為力,西境那幾年更是漫長的折磨,鈍刀磨一般。最后戛然而止,停留在他領兵回京平定兩王叛,滅虞家滿門。
夢醒以后,他久久未能回過神。
謝遲并不怎麼信鬼神之說,可這夢太真實了,歷歷在目,仿佛真的發生過一樣。而就算是窮盡所想,他也想不出這樣的事來。
這夢將他攪得心神不寧,推了好友的邀約,在家中練字靜心。
再過幾日是放榜之際,若依著那夢,他應當是拔得頭籌,了狀元郎。
謝遲反復回想著那夢,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朝云看出他的反常來,稀奇道:“兄長竟然這般在意嗎?”
如往常一般溫溫的,可謝遲看著,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夢中的形——
朝云領著那個瘦弱的小皇子見他,神疲倦,可目卻格外堅毅,說,“兄長,我們扶持蕭鐸登基吧。”
數年磋磨,將他們都變了自己都認不出的模樣。
謝遲不能提起那夢,便尋了個借口,搪塞過去。
等到放榜那日,派出去的小廝歡天喜地地來報,說是他高中狀元郎,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母親與朝云高興得很,可他的心卻霎時沉了下去。
夢中的席卷而來,謝遲險些沒能繃住,只勉強笑了聲,而后借由不適,回房去了。
先前他還懷了些僥幸,而如今,不得不去正視那夢了。
那夢太過慘烈,哪怕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承擔不起。
所以還是得未雨綢繆。
瓊林宴前一日,他竟又做了個極長的夢,續上了先前那戛然而止的夢——
他與朝云將那冷宮中的小皇子推上了皇位,為帝師,在風雨飄搖之際擔起了支離破碎的朝堂。
嘔心瀝,又聲名狼藉。
這夢的前半截無趣得很,日復一日,在謀謀中沉淪。直到一次遇刺重傷之后,朝云擅作主張為他定了門親事。
房花燭那日,他興致闌珊,掀了蓋頭后,對上了一雙笑盈盈的眼,新嫁娘牽著他的袖,聲,“,“夫君。”
自親開始,他那無趣的日子總算有了變化,就像是照進來的一束日。
如今尚年的謝遲冷眼旁觀,只覺得小姑娘溫又可,分外招人喜歡,可夢中的自己卻半點不領,將人的意消磨殆盡,以至于最后被魏書婉從中作梗推了一把,一拍兩散。
再醒來的時候,謝遲愕然許久。
他趕慢趕地將夢中掌權時的手段和經驗記下,又驚詫于后來那段。
要知道,他與魏書婉自小相識,家中甚至有結親的意思……至于那位傅姑娘,他沒什麼印象。
怎會如此?
謝遲滿懷詫異地趕赴瓊林宴,從長安街上打馬而過時,忽而想起夢中之事,鬼使神差地勒住韁繩放慢了些,仰頭看向那家首飾樓。
撞眼簾的是個生得玉雪可的小姑娘。
梳著雙丫髻,發上墜著紅繩鈴鐺裝飾,趴在窗邊,眉眼間猶帶著尚未褪去的稚氣,一雙杏仁眼圓圓的,專注地看著他出神。
注意到他的目后,小姑娘也沒驚慌或是躲避,反而出個大大的笑容來,眉眼彎彎。
就像夢中一樣招人喜歡。
一直到了瓊林宴上,謝遲都還清楚地記得小姑娘方才那個笑來。
他很確信,那就是傅瑤。
夢中的事又一次對上了現實,他的的確確是半點都不該抱有僥幸了。
謝遲是個聰明人,但就算再怎麼聰明的,也不可能無師自通。好在夢中的種種他記得一清二楚,有許多能用得上的。
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算多,再過一年就是父親被陷害之時,得盡快籌劃起來了。
謝遲未曾向任何人提起過那個夢,獨自擔了起來,家中對此一無所知,興高采烈地為他張羅起親事來。
謝家與魏家是世,往來甚,謝夫人原本已經是相中了魏書婉,準備等兒子考取功名之后就提親,卻沒想到,提起這事時竟被他給拒絕了。
“你莫不是看中了別家的姑娘?”謝夫人詫異道,“可我怎麼半點不知……”
“并沒有。”謝遲矢口否認,無奈道,“我與魏姑娘雖自小相識,但并無男私,也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謝夫人又是驚訝又是茫然道:“可你不也沒其他喜歡的姑娘嗎?如今想要同我們家結親的倒是不,你若是有喜歡的也可以,但數來數去,不就是阿婉最合適?”
謝遲對男之事并不熱衷,更無偏好,這些年來沒過房中婢,更沒去過秦樓楚館。對世家閨秀皆是客客氣氣,平平淡淡。
而魏書婉同他自小相識,又得母親喜歡,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若沒有夢中之事,他或許就依著母親的意思,點頭同意了。可如今卻是怎麼都點不了這個頭,只能回絕母親的提議了。
謝夫人見他這般固執,也無計可施:“若當真如此,回頭我就同你伯母提一提,讓給阿婉另尋親事,別耽擱了人家……”
說完,又不放心地問道,“你當真拿定了主意?若是將來再反悔,可是來不及了!”
謝遲篤定道:“千真萬確。”
謝夫人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兒子反常得很,走出幾步后又回問道:“說實話,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若不然怎麼會這麼堅決地回絕?”
見謝遲面猶豫之,立時來了興致,坐回原位:“你究竟是喜歡哪家姑娘?同娘親講講,我去給你定下親來不好嗎?”
謝遲哭笑不得:“當真沒有。”
雖說他夢中是娶了傅瑤不假,可今世必定不同,究竟會如何誰也說不定。他如今惦念著的,只有如何扭轉局勢,讓自家能夠逃厄運。
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更何況傅瑤如今這個年紀,遠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他只一想,就覺得未免太冒犯,又豈能說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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