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時，竇英輕手輕腳地披下床，這會兒天也不冷，他把服帶到屋外一件件穿上，不打擾娘子的好眠。

以前他是不懂人的，直到一向不喜兒媳的母親都看不下去，要他看看自家娘子的勞累，他才知道娘子每日一早五更起為一大家子做朝食，送走他去點卯，就要去和一大幫婆子去收船工的髒回來漿洗，手在水裏都泡白了，到晚上都歇不下來，還要替他們做晚食，就這樣，他回來後，娘子還會把他照顧得妥妥帖帖。

竇英又又愧，發誓這輩子要對娘子一心一意，讓過上好日子。

可他也沒想到，機會來得如此之快。

前幾日他剛聽聞，他頂了差事的原粟趙思在家中飲毒酒自裁，惶恐了好些日子，生怕惹上趙家，但如今想來，應當是趙家惶恐，生怕被陛下惦記上才是。

更洗漱過後，竇英自己到廚下找到昨晚剩的半鍋粟粥，喝了兩大碗，了臉，步行上衙點卯。

粟所在的署就粟署，雖然現在多粟，但周時的正統名才更像是九卿之一，做司農，真要算起來，其實廷尉也不廷尉，而該司寇。

司農負責教導農桑，征收糧稅，前者已經不常提了，畢竟中原沃土千裏，從祖上就開始種地的農夫們哪個都比王城來的吏懂種地，所以粟主要是負責收糧稅。

前任趙思雖然犯了該殺的罪過，但因為他是個士族子弟，平日裏八麵玲瓏，連吏員都不大得罪，在粟署裏的名聲不錯，竇英新上任，得到的奉承有限，士族出的員看不起他，寒門的吏員眼紅他，看到他努力直的腰板，滿眼都是嘲諷。

誰都沒覺得竇英能在這個位置上幹得長久，不說趙家主有多寵趙思這個唯一的嫡子，就是現如今的朝中，每日彈劾竇英的奏牘壘起來都比他人高！陛下新近登基，立個威風罷了，難道真讓寒門騎在士族的頭上？

甚至有不士族員已經得到家裏的消息了，雖然這次沒有三公出頭，但不士族已經準備聯合起來上書請奏太上皇，天子雖然已定，但畢竟隻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不能由著他的子胡搖國家基，令社稷不穩，應該由三公攝政，待天子及冠，人也沉穩下來，再還政天子。

這事一開始還有人去探趙家的口風來著，曹來這裏也有幾天了，因為語言相通，他倒是沒裝多久病，就慢慢地在各種觀察和引導之下大致弄明白了自己的境。

曹半喜半悲。

喜的是自己奔七的人了，一下子年輕了許多，三十六這個歲數，換到他上輩子還在抓壯丁之列，但喜也不全喜，趙易位高權不重，前兩天讓人當著麵殺了兒子，過兩天他好些了還得去上朝，換真的趙易，之前沒氣死，現在也該躺下了。

悲的是他上輩子南征北戰打下偌大家業，轉頭就空，來到這麽個太平治世，讓一個十四歲的小兒收拾這個樣子。

但一碼事歸一碼事，如今正是要的時候，趙思都死在家裏了，難道那個小兒還會對他心？曹一向不會把自己的命寄托在別人上，他認為這個時候最好是慫，別說上書請三公攝政了，一個字都不要想，皇帝小兒手裏是有兵權的，且不要名聲，親叔子都宰了，真不差滅個一族兩族的，相反，曹認為如果要開一條生路出來，最好是舉族回老家。

王城已經沒有什麽可玩的餘地了，一個士族的基不在場，而在家族，好生經營下去，來日未必不能……好吧，他又忘了，這裏是個太平治世，沒那麽多人把腦袋係在腰帶上和他幹。

但曹還是認為，想要安穩留下一條命來，必須要辭歸家。

他倒是沒覺得皇帝小兒會不同意，以他的政治眼來看，這個皇帝小兒是標準的霸權心態，登基之前容不下一一毫威脅，登基之後恩威並施、不對，這皇帝小兒的手段還沒到家，隻會立威，並不施恩，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就沒有施恩的打算，隻想從士族手裏收回權柄，一般來說，這種皇帝無論能力大小，都是臣子的噩夢。

秦皇寡恩，漢武刻薄，也沒耽誤人家做一輩子霸權皇帝。

回老家！必須回老家！

從司空那裏得不到反饋，聯合起來的士族員們也不氣餒，在時下的正統觀念看來，姬豈雖然禪位，在份和倫理層麵上仍然比姬越要高，臣不能抗君，但君也不能抗父。

事實上也有一些自認為聰明的臣子認為，在禪位並不出於自願的況下，姬豈就算是麵的人，對野心的兒子肯定會有不滿，更何況晉室人丁不，年登基甚至年登基的皇帝比比皆是，三公攝政早有先例，也從未出過紕，最多是一年天子的氣。

姬越一早就得到了消息，就算不用金臺，士族部也不是一條心，有人認為要天子一頭，也有人覺得就算三公攝政，還政也是遲早的事，不如早做打算，部的人心尚且不齊，前天半夜剛開的小會，隔天早晨姬越就得到消息很正常。

姬越沒有任何作，任由這些士族聯合上書姬豈，要求三公攝政。

說實話，姬豈有點懵掉了。

對於一個慢子的人來說，他認為姬越登基還不到兩個月，每日還會來他這虛心求教一些問題，自然會覺得姬越這個皇帝當得中規中矩，在姬越的授意下，誰也不會拿朝堂上的事來打擾太上皇養病，這些日子姬豈過得很舒心，乍然聽說姬越在朝堂上翻了天，他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第二反應，也是做父親的最直白的反應，就是這事不能答應。

三公攝政早有先例，武帝臨終之前，就放心不下他，以至於他明明是二十即位，卻到了三十歲才還政於他，人一過三十，心氣很容易就散了，他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去折騰朝堂，故而他在位的這麽些年都是士族掌權，等他上了年紀，漸漸覺得自己的做法很聰明，古往今來有幾個皇帝像他這樣逍遙，名聲還那麽好？所以他教給姬越的也大差不離，都是如何在士族的夾中自得其樂地做個逍遙皇帝。

極必反，姬豈綿，薑皇後也是個溫賢淑的脾氣，但姬越從小行事狠戾，八歲時就親手鞭殺過背地裏假太子的母，九歲一劍重傷伴長大的薑君，十歲盜姬豈筆，圈定了姬豈整個帝王生涯裏從未有過的五馬分之刑，十二歲正式參政，短短一年間判下的死刑人數比姬豈三十年裏判定的死刑人數都要多。

就這樣了，姬豈還擔心兒在朝堂上吃虧。

士族的上書被姬豈按下，他自己經曆過的事，決不想讓兒再經曆一次，臨終前的老皇帝忽然想明白了一個長達三十年的疑，為什麽先武帝命三公攝政時，看他的眼神是那樣無力和哀淒。

最悲不過虎父生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