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鎮面猶疑,「阿瑛年長,子卻偏懦善,才智亦為平人,倒是阿珹……」
阿珹雖比阿瑛晚一年進學,但先生卻對其極為稱道,楚鎮考較過此子的功課,差不多的詩詞都能信手拈來,就連策論亦偶有涉獵,反觀阿瑛,一卷四書都夠他背十天半月的,二子才智,實不可同一而論。
林若秋深吸一口氣,「陛下的意思,是想立阿珹為太子嗎?」
本朝並沒有定立嫡長的規矩,嫡長決定了次序的優先,可最終的選擇權仍握在皇帝手上。林若秋知道,未來太子必出在楚瑛與楚珹之中,阿瑾年紀小,是斷不能與兩位哥哥相爭的,可要選出一個人來,卻實在難以抉擇,手心手背都是,挑中哪一個,剩下的那個都難免有所不平,但林若秋唯一的所願,只是他們二人一切安好,永無損傷。
楚鎮也是這麼想的,故而遲遲不理會朝中言論,近些年,朝中已陸續有人提出冊立太子之事,可都被他視而不見略過去了,他不願兩個孩子過早的確立君臣之別,這對二人日後的發展都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嘆息一聲,緩緩上林若秋的手背,「再等等吧。」
儘管在兒子們年之前,儲君的名分得提早確立下來——否則朝臣們就得蠢蠢,各自站隊,反而引起廝殺——可楚鎮惟願拖延些時日,非得他能妥善地權衡利弊,他才肯決定承繼自己基業的人選。
林若秋知曉皇帝肩上的擔子比自己更重,他既是人君,又是人父,比起林若秋單純作為母親的顧慮,楚鎮比更多些考慮:他後站著的,是大周百年江山,斷不能葬送他人之手。
林若秋所能做的,就是不給他拖後,更不能干擾他的判斷,因此只點點頭,「那我都聽陛下的。」
楚鎮在額頭覆上一個清淺的吻,溫道:「朕知道你對阿瑛這孩子之過深,反而責之彌切,他如今年紀尚小,自然不懂得你的用心,等他再長幾歲,自然會明白的。」
林若秋苦笑道:「只怕到那時他更得將我這位母后視若仇讎了。」
有李氏這位溫的娘娘比著,怎不顯得兇悍如虎?但就連這種話也不能對皇帝說出口,既是怕他取笑,也是寧願自己多心——難道緣的聯結竟脆弱至此,還比不過一個外人三言兩語的挑撥?
儘管也覺得李氏未必是存心挑撥。林若秋看得出來,李薔對楚瑛的疼是真的,可楚瑛因此對愈發疏離也是真的。正因如此,才覺得心愈發寒涼。
吁聲對楚鎮道:「若陛下您不是皇帝,只是個尋常王爺倒好了。」
那就用不著這樣膽戰心驚的,要麼誤一子,要麼誤一國,這種選擇題怎麼做呀?
楚鎮笑道:「朕是王爺,難道就不用爭世子之位了?」
林若秋撇撇,「那卻輕省容易得多了。」
做個閑散王爺畢竟比做皇帝簡單,也用不著太擔心才智,不是說,腦瓜子笨點的呢,才更令上頭那位放心呢!況且規矩擺在那兒,王府世子一般都由嫡長繼承,其餘人亦各有去,不像皇家是最不重規矩的地方,反而讓人無端生出許多憂來。
林若秋輕輕嘆道:「孩子們長得再慢些就好了。」
多希這幾個孩子能多一些時的愉悅時,不必早早地面臨嫁人或參政這些犯難,奈何時匆匆,孩子們終究還是如雨後春筍一般日漸茁壯,而也在日復一日老去——歲月不饒人啊。
*
隔日林若秋就牽著楚瑛的手去太醫院看顧先生。顧先生的傷其實並不算重,簡單包紮一下、又敷了些藥膏便好了,之所以賴在太醫院不肯出來,無非是覺得面挫,非等著這群王孫公子親自去給他致歉不可。
及至見皇後娘娘都大駕臨,顧先生頓覺寵若驚,一骨碌就從竹榻上爬起來。
林若秋親自向他鞠了一躬,款款說道:「我兒頑劣,不想傷了先生尊面,因此今日特攜他前來告罪,還先生海涵,既往不咎。」
顧先生作揖不迭,「怎敢勞皇后大駕?老夫實在生不起。」
兩方各自謙辭一回,林若秋又讓楚瑛規規矩矩上前賠禮,但見他一言一行莫不合乎度,半點也挑不出錯來——大約是李薔勸他的那些話起了作用。
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顧先生要的只是個形式,能有臺階下便可,當下著楚瑛的頭笑瞇瞇的道:「不是我說,大皇子生生是那兩個頑給拖累的,真不知鄴王府為何要送他倆進宮,累得老臣教導起來亦頗費力。」
林若秋只得賠著笑臉,又說了番辛苦先生的大道理,其實哪願意那兩小子進宮,尤其是那個大的——從前楚蘭聽了魏語凝的挑唆,貿然來撞的肚子,就算他是個孩子林若秋不跟他計較,可心中難免耿耿於懷。奈何為各王親的長嫂,務必得一視同仁,更不能在下一輩上顯出偏頗來,也只好不予計較。
加之楚瑛雖與楚蘭楚萱兩堂兄弟時常打打鬧鬧,可一同進學的孩子裡頭,也數他們幾個最為要好,許是緣最近的緣故。看在這層好上,林若秋姑且寬容以待。
顧先生答應了明日照常上課,但為了顯示傷的嚴重,他決定在太醫院多留一天,林若秋只好先帶著楚瑛回去。
楚珹見哥哥今日有空,也便嘰嘰喳喳找他作耍,兩個孩子年歲差得不遠,雖一個向一個活潑,可玩樂的心思倒是一致的。
林若秋放手讓他們流,因方才賠禮說法費了太多力氣,正打算回房瞇瞇眼,就看到李薔行不的過來了。
上前朝林若秋施了一禮,便笑瞇瞇地向楚瑛招手,「大殿下,快過來,李娘娘做了些好吃的東西,都是你素日最的。」
楚瑛果然歡呼著跑來,李薔便讓侍將手中一包東西遞給,又將他摟在懷中弄他的頭。
無奈楚瑛還惦記著適才的遊戲,往裡塞了兩塊糕后,就忙不迭的跟楚珹跑到屋外去了,李薔只好不捨的放他離開。
林若秋看在眼裡,不說道:「妹妹對阿瑛真是關切。」
李薔聽出言外之意,只淺淺道:「我自小看著大殿下長大,疼他自然比疼別的孩子多些,若知二殿下也在,我就命人多做一份過來了。」
林若秋便不再言語,兩人靜默的看著窗外兩個孩子戲耍,恍若一對彼此投契的母親。
李薔看了半日,恍若無意問道:「我聽說近來朝中已有立太子的風聲,不知姐姐以為如何?」
倘在平時,林若秋只會當一句閑談,可經過安然那番忠告,卻不得不往深層解讀——李薔此舉,會是在試探嗎?
因此只淡淡道:「後宮不得干政,陛下自有打算,本宮哪能管得了多。」
李薔笑道:「話雖如此,可姐姐得陛下專寵多年,既是諸皇子的生母,也是嫡母,這家事總能議論一二吧?」
輕輕嘆道:「立嫡立長,此為古訓,姐姐若真心疼大皇子,不若早些奏請陛下立他為太子,如此也好使朝野安穩。」
林若秋鋒利地一眼,冷聲道:「有陛下在,朝政自然安穩。且陛下說過,儲君之事不急,若太早明確君臣之別,反而不利於諸皇子親近,我知姐姐一心為阿瑛思慮,可也不必之過急。」
李薔沉默一剎,盈盈笑道:「那是我失言了,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過了一會兒,便告辭離去,臨行前還特意讓侍上前叮囑了一番,說那兒還有些好吃的點心,若大殿下有空,儘管過去拿便是。
林若秋看在眼裡,只能引而不發。
次日學塾照常開課,顧先生鼻樑上用牛皮膏著一塊厚實的棉布,難為他還能老神在在地講書,那模樣實在稽。而孩子們大約回去后都經過大人好一番訓斥,個個都表現得老實極了,當然也沒人敢再帶兔子上學——先前那隻據說已經紅燒吃了。
學堂里看似照常運轉,林若秋卻和楚鎮商議起要不要再請一位先生,雖說是有教無類,可更得講究因材施教,顧先生面對鄴王府的那兩小子明顯力不從心,為他老人家的健康著想,最好也是請個人分擔辛苦。
楚鎮卻並不建議將孩子們隔開,他深知課本上能學到的東西著實有限,反倒是人來往中的世之道才最有裨益,他拍拍林若秋的手背道:「再看看吧,若那倆小子實在無心進學,朕再將他們攆出去便是。」
皇帝這一兩年來對鄴王府實在寬容,許是因魏太后離宮多年,皇帝看著這個同胞所出的兄弟反倒蠢得可——當然鄴王也安分。當初皇帝本以為鄴王才是那個禍端,可誰知舉兵起事的倒是齊王,鄴王卻一直毫無靜。皇帝算是瞧出來了,他是真的蠢,這樣的蠢人反倒令他放心。加之魏太后早就不問政事,無從與其外勾結,皇帝也就樂得顯示一下為兄長的仁之心,對弟弟越發親厚起來。
林若秋對那一家子卻無甚好,尤其鄴王妃最好撒潑生事,每每得罪了人還得這位皇嫂來幫忙屁收拾,有多力應付這一家子?
林若秋嘆道:「幸好這回是先生了點小傷,若是家寶貝兒子出了事,不來鬧個天翻地覆才怪呢。」
楚鎮笑道:「你這就屬杞人憂天了,咱們阿瑛一向最乖巧聽話的,怎麼可能去惹?」
林若秋打了個呵欠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麽……」
話音才落,就見到進寶心急火燎的進來,說是鄴王府上的二公子楚萱不慎掉進荷花池,人剛送進太醫院,這會子鄴王妃已經殺到宮裡來了。
林若秋恨不得打自己一個耳,這是什麼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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