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的南邊日溫暖,林若秋在裡頭待了半日,已是沁出滿頭細汗,好在提籃里已裝得差不多了,碩大而潔白的花瓣一枝挨著一枝,十分安寧飽滿。
林若秋正要回去,生著青苔的石徑上卻有一人迎面走來。
高思容其實老遠就見了,但並未貿然跟來,直至打聽清楚,建昭帝忙於政事,並沒空前來花園時,高思容這才放心大膽的前來找茬:推己及人,當然覺得林若秋來園裡沒安好心,不外乎為了勾引皇帝,可惜今日卻失算了。
只要皇帝不來做主,倒要看看林若秋能找誰訴冤去。
人之間的嫉妒如同毒火,高思容眼看林若秋拔得頭籌,幾乎要越過去,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高思容盯著對面不放,林若秋卻沒在看,而是將注意力放在腳下的石徑:晨起的水還未乾,高思容又是這種一步三扭的輕狂段,很可能會摔一跤。
然後就看到高思容足下一,真的跌了個狗吃屎。
林若秋:「……」
看來真有這方面的天賦,以後還是別輕易詛咒人好了。
那廂高思容的侍正手忙腳將其扶起,高思容卻狠狠打落的手,「蠢材!還不快回宮為我尋一乾淨裳,指我這樣走回去嗎?」
那鮮亮的沾滿了暗綠的苔蘚與泥土,形容格外狼狽,只怕高思容亦想不到自己發難不會先出一頓丑。
要是知道就不該穿新出來了。
胡拿手絹簡單拭去污垢,高思容冷著一張臉向對面,「林人,你見了本宮不該行禮嗎?」
儘管林若秋並未取笑,可這種冷靜旁觀的態度卻讓高思容更加惱火。
林若秋於是款款屈膝下去,「見過高婕妤。」
就算高思容還未得正式冊封,林若秋亦不會傻到讓揪住把柄,說幾句奉承話又不會掉。
高思容卻不肯輕易饒過,冷笑道:「你如今再來跟本宮做小伏低也晚了。」
林若秋心道這並不算賠禮道歉,何以能說做小伏低?不過……算了,高思容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吧。
高思容瞥見那雙平淡的眸子,愈發咄咄人,「你自以為得了陛下幾日疼惜,就把宮中姊妹都不放在眼裡,很好!但願你早日誕下皇子,否則豈不枉費了這番得意勁!」
林若秋看著紅漲面孔,心道尚書家的姑娘豪放起來亦不遑多讓,天化日就敢開車,而且——確定高思容這話不是在祝福嗎?
好在高思容及時將話題拉回正軌,指責林若秋近日的暴行,「你自己霸著皇上不放就算了,何以要與魏更過不去?不讓侍駕,阻止陛下晉封,林若秋,你是不是連太後娘娘與承恩公府都不放在眼裡?」
一株高大的玉蘭樹下,侍從殷殷問向旁高挑瘦削的子,「娘娘,高婕妤話里話外拿承恩公府說事,咱們要不要出言制止?」
魏昭儀形容冷淡,「且等等。」
侍知心中所想,因笑道:「林人風頭太盛,有人出面一也好,不過這流言是怎麼扯到林人上的?真是稀罕。」
魏昭儀不語,宮裡從來不缺各種攻訐。誰林若秋自己不知避忌,就別怪別人將當做眼中釘。流言雖不是從昭殿而起,魏昭儀卻有意放任此事,這不,果然有那容易煽的跳出來了。
倒要看看這場好戲能演變到什麼地步。
那廂高思容見自己口沫四濺說了半日,對方卻紋不,有如一拳打到棉花上,綿綿的使不上勁,令好生憋屈。
高思容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厲聲道:「既然你不聽勸誡,那便給本宮跪在這裡好好思過,什麼時候明白了,什麼時候再起!」
原以為林若秋會滴滴的抗辯一番,甚至大聲吵鬧,如此也好治一個以下犯上之罪,可誰知林若秋十分流利的跪了下去,半點都不需人用強的。
高思容:……
事的發展貌似有些不對,不該是這樣的,模糊到一種危險的直覺,一時卻也說不清來自哪裡。
而且話都出口了,更不好林若秋起。
樹蔭下的魏昭儀輕輕嗤道:「蠢貨。」
侍面上跟著出鄙薄之意,「還以為這高氏有幾番能耐,誰知卻是個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以為是誰,也敢拿出訓誡宮嬪的架勢?連娘娘您沒協理六宮,都不敢說隨便發落誰呢!」
說著便攙起魏昭儀的胳膊,「娘娘,咱們回去吧,省得讓這蠢人污了耳目。」
魏昭儀隨便嗯了聲,目卻悄然轉向青石板上那名一言不發的子。這個林氏,不知是真的弱不懂反抗,抑或是只裝傻充愣的笑面虎……哪一種都不太好對付啊。
林若秋規規矩矩的將角上的褶邊按住,免得沾染太多泥土,膝蓋則著那被曬得溫熱的地磚。
高思容不讓起,當然就不起。林若秋對這副子骨還是有自信的,不怕跪出個三長兩短來,只是如今天一陣比一陣熱,林如秋又在園子里閑逛了一上午,額上難免沁出細汗來。
高思容瞅著雪白上香汗細細的模樣,不免略覺心慌:被人瞧見了還當怎樣磋磨人呢!其實才跪了不到一盞茶而已。也不知林若秋怎生就這般弱了,明明選秀那日看著活蹦跳健壯得很,也是微黃的,這才幾日不見,簡直和胎換骨一般了——哪曉得林若秋天生白,只要不曬太,養回那皮子是極容易的事。
高思容怕跪得暈過去請太醫,那事就不得不鬧大,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便想起,可張了張,到底沒好意思發聲。
林若秋則仍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比起來,高思容更加死要面子活罪,這回姓高的可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算算時辰,這會兒建昭帝理應派人去宮裡傳旨,侍們不見,自然會稟報皇帝,到時候……
林若秋恍惚間,子已被人攔腰抱起,映眼簾的是建昭帝放大的英俊臉孔。林若秋猜著他要來,卻不料他來得這樣快,正要行禮問安,忽覺額上一滴豆大的汗珠滾落,生怕沾污了建昭帝的龍袍,連忙抬手拂去。
人扶額前,當真是堪憐。這副模樣落在楚鎮眼中自然格外,抬手用絹帕將臉頰拭凈,皺眉道:「你子弱,為何這樣不知珍重?」
一旁的魏安:???
林人弱,此話從何說起呀?
不過皇帝說的話一定是對的,他只要連聲附和就對了。
至於高思容,自從見到那方綉著龍紋的靴角便覺大事不妙,如今更是嚇得呆住。好容易回過神來,連忙跪下請安,「妾婕妤高氏,參見陛下。」
楚鎮臉上流出一抹冷嘲來,「朕幾時封你為婕妤?為何朕不記得。」
魏安機靈得很,忙上奏道:「啟稟陛下,高氏尚未行過冊封禮。」
楚鎮便淡淡道:「既如此,那便讓禮部不用費事了。」
高思容不癱倒在地,再想不到這般三言兩語就會斷送掉自己的婕妤之位,而聽建昭帝的意思,只怕是多嫌了,以後也不會再召見了。
一時間心緒複雜,竟忘了此時該謝恩還是該告罪,而魏安已強行攜起的手,「高主子,咱們走吧!」
作為皇帝邊最富眼的大太監,他當然看得出陛下此刻是想跟林人獨的。
高思容心神恍惚,不由主地被人拖出花園。
林若秋則發覺自己仍躺在建昭帝懷裡,兩手抓住男人的袖,以一種詭異的姿勢靜默著。
好半晌才開口,「陛下為何不放我下來?」
楚鎮嘆道:「你了這麼大的委屈,朕對不住你。」
這是第三個說委屈的人了,這回倒勉勉強強算得真委屈,不過……其實只跪了一刻鐘而已。
楚鎮那沉鬱的面卻彷彿跪了三天三夜。
林若秋悶悶的道:「陛下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雖然被人誤解的滋味也不壞,可總覺得良心上有些不安,彷彿佔了不該占的便宜似的。
楚鎮反將摟得更,微微俯在額頭蜻蜓點水般的吻了下,道:「朕抱你回去。」
這便是男友力吧……林若秋不心起伏,想不到唯一僅有的一次公主抱的經驗會是從當今天子上獲得,這天子還是個不全之人。
算了,不管了,再拒絕下去反而不識時務。林若秋索往他懷裡拱了拱,好舒舒服服靠在他肩膀上。
楚鎮角泛起低低笑意。
回到瓊華殿之後,楚鎮便親自退下管為其驗傷,林若秋左右不肯——總覺得這皇帝下手沒輕沒重的,興許反倒傷了。
無奈楚鎮強行著的兩不許,臨了又取來藥膏為塗抹:其實不過是膝蓋上略有一些紅腫,本不打,只因年輕孩子的緣故才格外目。
落在楚鎮眼裡卻彷彿為國捐軀負重傷似的。
他一手按著膝蓋上方,另一手則取過太醫院臨時送來的傷葯:那是一種淡綠的膏劑,抹在上涼的,十分舒坦。
可是楚鎮的手勁就讓人有點想哭了……那人的大拇指剛按上去,林若秋就眼淚汪汪起來,「陛下,疼……」
可以肯定楚鎮乃習武之人,人家單幾十年的勁道都沒這樣厲害。
楚鎮微微抿,「忍著點,過會子便好了。」
以前他出征負了傷,也是這般照顧自己的,就連兵營里那些將士,也沒哪個在軍醫手裡哭爹喊娘——以此類推,他覺得自己所用的力道十分得宜。
林若秋:……
這就是直男的思維模式嗎?
魏安從高思容回來,正興興頭頭準備進去邀功——陛下雖未明說,他卻結結實實恐嚇了那高人一番,保證這高氏以後不敢再作妖,尤其不許對林人不敬——可有比他更善解人意的侍從麼?
誰知瓊華殿門口值守的小太監卻拉住他,悄悄擺手道:「魏爺爺,您別進去,陛下在裡頭忙活呢。」
忙什麼?魏安正自不解,隔著簾櫳便傳來一遞一聲的喚,什麼疼啊、忍著點的,無法不引起人的遐想。
無怪乎眼前的兩個白凈侍都悄悄紅了臉。
魏安輕咳兩聲,也便一本正經的到廊下風,心道陛下竟也有這作風豪的時候,林人還帶著傷呢,也不多加憐惜……每常都是靜悄悄的,如今卻鬧到白晝宣起來,也不知該說林人太有本事呢,該是該說陛下終於展本呢?
男人啊男人。
那廂楚鎮抹完了葯,重新將杭綢制的薄薄管放下,抬頭看時,卻見林若秋楚楚含淚,以一副梨花帶雨的弱姿態仰面看著他——這人手勁太大,疼得都說不出話來了,唯有用眼神表示抗議。
無奈男人領會到的意思跟想表達的本不是同一回事,看見這副「教君恣意憐」的模樣,楚鎮腦中一震,忽覺下那竟悄然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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