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的人走了之后,程家旺還恍惚了一陣，最近半年的經歷對他來說好像做夢。

先是三哥提出想做風扇，他倆湊一塊兒商量，后來他反復琢磨了個把月時間,一改二改三改才做出個樣子。那段時間真辛苦啊，白天要師傅指派，做完木匠鋪里安排的活才有空折騰其他，作出風扇的那一天，程家旺狠狠松了口氣，心道他總算熬出來。

結果那才是開頭……后頭這一季，他天天趕工，做風扇賣風扇，著良心說這輩子沒這麼累過，回頭看累得也值，掙錢了嘛。

其實到現在,做風扇就不太能掙了,這買賣已經讓同行分了利，卻沒料到事還沒完，衙門里老爺把東西呈送上去，上面要給他獎賞。

對那些個有份有地位的人來說，做工匠是自甘墮落,哪怕給朝廷做工也沒啥值得羨慕。

可程家是什麼出？

祖宗八輩全是莊稼漢，往前數個兩百年家里也沒出過什麼大本事人，是這等出,能飛上京城工部衙門管給朝廷做活，那時來運轉飛黃騰達。這一遷上京城，只要他努力些把手藝學好，那以后子子孫孫都不用愁，這一行就是憑手藝吃飯，這手藝嘛，父親傳兒子，兒子傳孫子。

跟過來聽熱鬧的都還在恭喜他，上京城啊……那是大家伙兒想都不敢想的事。

這年頭出趟遠門很不容易，不完全是因為通不便，還有就是朝廷有心管制，像他們做買賣的，在鄉與鄉鎮與鎮縣與縣之間走不難，要出祿州府就需要衙門同意。你要是份人，弄個路引不難，平民百姓說不出個一二三想走出去不可能。在這樣的背景下，程家旺要奉命上京，那多讓人羨慕？

祿州這邊哪怕稱不上是窮鄉僻壤，比京城也差遠了。

京城那是天子腳下。

地流氓都比本地些。

大家都在羨慕程家旺能在京城落腳，這里頭最淡定的當屬何杏。這種因為有突出表現被上頭領導看中要帶他去重點培養的事，在后世還蠻多的，是人才本就該有特殊待遇。

至于說本地百姓向往京城覺得京城哪里都好，上輩子也見過很多拼了命都要往大城市跑，真說起來，外面好，本地也不是那麼差。

大地方繁華，好做生意；小地方清靜，好過日子。

心里這麼想著，也沒掃大家的興，聽他們恭維得差不多了才提醒說：“老四你是不是該趕回去跟弟妹商量看看？弟妹這不還懷著孕？怕不方便趕路。上頭讓你收拾收拾跟著就上京，要等到弟妹生完出月子也不現實，估只能先把人安置在本地，等孩子生下來，大一點再帶上京城去。這樣你就只能自個兒先走，上京把地盤踩了置下房舍再來接人……偏你倆親才一載，這就要分隔兩地，弟妹恐怕不會好，你早點回去把好消息說給聽，也說點中聽的哄哄。”

剛才只顧著高興去了，大家伙兒全都疏忽了這點，還是何杏將心比心想到袁氏。

站在家里人的角度，程家旺能有這般造化，大家都很替他高興。

帶袁氏的立場想想，心恐怕會相當復雜。哪個人愿意跟爺們分開那麼遠？說是說在家里生孩子，等孩子大一點再帶上京城，真要等到孩子能搭馬車趕路咋也得有個一歲，要不誰敢隨便往外帶呢？這麼看至也要分開一年多時間。

這一年多，程家旺他自己在京城，難保袁氏不多想。

要是同樣的事放在自家，程家興要出去那麼久，何杏估自己也會常常惦記，怕人在外頭遇上啥事。只是惦記還好，假如說做媳婦的對男人不夠信任，還要擔心他在外面跟別人好上。

他只上京城能沒個孤單的時候？那就是趁虛而的大好時機。只怕一兩年不見，好不容易夫妻重逢你了多余的人，他跟前已經有個知冷暖的。

這種心，也只有同樣為人/妻的才能會。

爹娘兄弟都不會想到這里，他們替程家旺高興都來不及。

何杏像這樣說了以后，程家旺才要去跟大哥打招呼，準備回木匠鋪去，程家興趕了馬車出來，又包了些月餅，說送他一程。兄弟兩人這就往鎮上去了，何杏他們回到鋪子里面，又說了幾句。

黃氏的意思是，這回是不是該回鄉開個席面，熱鬧一番。

何杏跟劉棗花都在跟前，紛紛點頭說是應該這樣。

“開席還是小事，老四這一走，三五七年未必能回來，甚至可能就在京城里定下了，娘得想想是跟去京城里過好日子還是留在老家這頭。”

這還用想？

“他做木匠活的用不著我照看，有他媳婦幫襯就夠。我啊，要不是老三太能折騰，我都不會搬來縣城，像我們這種人，在鄉下更自在，出來拘束得很。”

黃氏是知道的，假如不是兒子買賣做得好，有錢，縣城里這些未必看得起。真要是一窮二白的出來，要找個人說說話都不容易。

縣里面尚且如此，進了京城怕是更不好過。

再說衙門里的小吏拿的錢還沒有做買賣掙的多，過去幫不上啥忙還多個人吃飯，那不是給兒子添？

黃氏想了一圈，咋看老四那頭都用不著，還是踏實跟著三兒子，幫襯這頭。

剛才都顧著高興，高興過了才想到諸多不便，劉棗花本來很羨慕的，程家旺賣風扇掙了大錢就羨慕，現在還要上京城，看來是一飛沖天了。這會兒聽財神爺說了幾句，才看到這背后的麻煩，又想了想四弟妹的境，不慨：“懷孕的偏偏是四房，要是二房的那不就皆大歡喜了？”

這麼說也沒錯，黃氏還是橫了一眼：“你在我跟三媳婦跟前叭叭幾句我懶得說你，這要是說到楊氏跟袁氏那頭，生了好歹，我是要收拾你的。”

“娘說啥呢？我有那麼缺心眼？您放心吧，回頭見著四弟妹我肯定幫著好好勸，讓放寬心把肚子里的娃生下來，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不是我說，程家爺們不說本事好不好，對媳婦兒總沒話說，老四在鎮上學徒弟那些年也沒跟誰攪和，到頭來還是老老實實娶了袁家的。真要說在衙門當差的油水未必有咱們開鋪子多，與其擔心老四，我家這個跟老三不是更危險？尤其是老三，生意做得忒好了。”

正說著，劉棗花不經意看見何杏白生生的一雙手。

回想起收拾人的架勢以及在長榮縣里的“名”。

“……不過就哪怕來再多人攪和，老三那聰明勁兒，能上了他們的當？”

話分兩頭，程記這邊婆媳閑磕牙時，程家興跟程家旺也說著話進了鎮子，馬車在木匠鋪門前停下，程家興把馬兒拴在旁邊木樁子上，讓鋪子里做活的幫他看著點，提著月餅隨老四一道進了后面院子。

他進去時，程家旺已經把衙差說的那些原封不轉給他丈人，他媳婦兒也聽見了。

作為領他門的師傅以及老丈人，袁木匠還是很高興的，高興并且慶幸自己早先看出程家旺人踏實聰明早早把兒嫁給了他。作為工匠，手藝被朝廷肯定并且吸收進工部給皇上造行宮建園子，那是許多人的追求。婿年紀輕輕有這造化，他不是等閑之輩。

就不指他進京城后能隔著千山萬水幫這邊，只要讓大家伙兒知道他袁木匠的徒弟兼婿手藝被朝廷肯定了，這木匠鋪能不紅火？

袁木匠拍著程家旺的肩膀接連說個三個好，這才回頭去找他閨。

袁氏往前走了幾步，問：“是說讓你跟著就上京城去？我該咋辦？從咱們這頭出遠門都要乘馬車，馬車那樣顛簸，我懷著娃怕不住。”

“我也想了，你就在這頭把娃娃生下，等他有個一歲多再帶著一起上京城來吧。你要是跟我一道別說趕路要吃苦頭，到了京城也不了事，咱們大老遠上京，不置房舍？”

“照這樣說，那就要分開一兩年時間……”袁氏沒說得那麼明白，也看出不舍。

可就算再不舍得也沒法子，上面說了讓收拾好跟著就，稍微耽誤幾天是沒啥，要拖沓大幾個月就不行。袁氏還不知道哪天生，就哪怕生下來，也沒有帶著那麼小的娃娃趕路的。這已經是秋天，一路往北越走越冷，挑在這時候出門娃娃哪得住？

程家旺把道理說明白了，其實不用他說，袁氏自己都能想到。但就算能想到，心里面的擔心和不舍也不住。

前頭還高興親不久就懷上了，心道這就懷上別人總沒話說，以后的日子該要好過。不想程家旺有如此造化，要趕路上京這肚子就了負累。袁氏知道自己只能留下，等娃大些了再去跟男人匯合，那最也是一兩年的事。

事真何杏料中了，哪怕程家旺平時對他媳婦很不錯，站媳婦兒這頭該擔心還是會擔心。

本來袁氏嫁給程家旺算是下嫁，是鎮上姑娘，家里還開了個木匠鋪，程家旺只是個鄉下出來學手藝的小子……撇開不說，兩人在一起，腰桿子，心里沒虛過。

現在況有了變化，靠一個風扇程家旺發達了，掙了筆大錢不說還要上京城去做工。

他一發達，袁氏心里既高興又擔憂，怕男人見的世面大了眼跟著高起來，往后看不上。本來就不是那麼漂亮，懷孕之后人圓乎了幾圈，著大肚都看不出有任何材，這模樣比誰也比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