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押甘郎中的事,謝珽很早就安排了。
京城與魏州每日皆有消息往來,莫儔將這消息夾帶進去,沒多久就送到了王府。雖說謝珽、陸恪和徐曜都不在,王府里卻仍有一位副典軍文敘負責此事,命后立時安排人去羈押郎中。
誰知到了那里,卻見秀容堂雖仍生意興隆,甘郎中那張居中擺放的圈椅卻空著。
侍衛立即去家里尋人。
到得甘家,才知道甘郎中前兩日外出給人瞧病,回來時夜深路,恰逢那晚下著大雨,不知怎的就失足落到了河里。那條路有點偏僻,深更半夜的下著雨,也沒人聽到呼救聲,等到清晨被撈上來時,人已經沒了。
雨夜不慎落水的事,算來無甚稀奇。
那兩日請他診病的眷們撲了空,憾之余最多嘆兩句,轉頭便另請高明,事并未傳揚。
王府這邊,因郎中是眷常往來的,即便有人留意靜,得了消息也是送到武氏跟前,不會去給謝珽添。武氏尚且不知甘郎中奉違的事,得知他不幸溺水而亡,惋惜之余,只派個差不多的仆婦過去吊唁,謝他這些年為眷調理之功。
文敘派人撲了個空,立時覺出不對勁,一面令人多加留心,一面飛快將消息遞往京城。
謝珽聞訊微怒。
若這郎中是其他時候失足而亡,他或許真的不會留意,但如今是什麼節骨眼?
阿嫣遭人謀算,甘郎中是瞞天過海的幫兇。對方必定是知道阿嫣到了京城,這聯手欺瞞的把戲會餡,怕王府會順著郎中查下去,故而提早殺人滅口,將這條線斬斷。
如此肆意妄為之舉,著實可恨!
謝珽立時讓莫儔遞信回去,讓文敘立即追查此事,務必出背后真兇。因怕嚇著阿嫣,令平白擔憂畏懼,加之那兩日事太忙,暫且沒跟他。此后,他捕誠王、引開追兵,直到前天傍晚,文敘那邊已遞來了確切的消息。
甘郎中之死的確是人為。
不過迥異于尋常案子,這回的幕后主使藏得極深,且繞了很大的圈子、布下不迷陣,甚至還有王府的人牽扯其中。文敘剝繭,去偽存真,查到最后,最多的嫌疑指向與王府極為親厚的刺史鄭家,卷其中的另一位,則時照月堂的仆婦。
以老太妃和鄭家的份,文敘已很難接著深查。
尤其是謝珽不在府里,謝礪領兵巡邊,謝巍近來也有事外出難覓蹤跡,唯有太妃與長史坐鎮。他不敢擅作主張,將原委簡要寫明后,盡快稟報給謝珽,請他示下。
謝珽已無需示下。
線索既已明晰,兇手是誰幾乎呼之出,他回去后親自出證據,按律查即可。
前后原委,他半個字都沒瞞,盡數告訴了阿嫣。
阿嫣聽完后心驚跳。
畢竟那郎中雖無銜在,為虎作倀的居心也十分歹毒,論其份,卻是魏州眷都頗悉的人。哪怕是太妃武氏,提起來也頗客氣敬重,絕非尋常人可比。那人敢在王府后院攪弄風雨,在謝珽手底下搶人害命,著實肆無忌憚。
阿嫣想到照月堂的仆婦,愈發頭疼。
好在邊還有謝珽。
阿嫣握他的手,擔憂畏懼漸漸消卻。
……
抵達魏州時天朗氣清,云高天闊。
離中秋只有兩日,街上有桂花飄香,鋪中月餅巧。趕著回家團聚的人陸續歸來,扶老攜的上街采買佳節用的酒食果子,熱鬧又喧囂。比起京城外的流離失散的乞者,梁勛治下盜匪漸起的恐慌,河東麾下的氣象截然不同。
魏州城里雖了些南邊遠道運來的綢緞等,于尋常百姓而言,其實差別不大。
阿嫣平白生出幾分欣。
到了王府門前,車馬停穩之后,徐曜他們自去料理瑣事,阿嫣和謝珽不急著回春波苑,先往照月堂走。
去拜見老太妃。
這趟往返京城,林林總總發生了不事,但于魏州王府里的人而言,日子其實跟平常沒什麼兩樣。
不過月余時倏忽即過而已。
這會兒聽聞謝珽歸來,反倒比平素熱鬧了幾分。
高氏婆媳和武氏都在照月堂齊聚,越氏領著小謝奕陪坐在旁,謝淑許久沒見阿嫣,自然迫不及待。就連剛從書院回來的謝琤都趕上了熱鬧,因在廳里坐不住,便抱著卷小黑狗到院子里鬧騰,不時將目越向墻外,找尋兄嫂的影。
很快,悉的影落視線。
謝琤躲在樹后眺,忽而挑了挑眉。
因兄嫂今日與平常頗為不同。
謝珽仍是慣常的端冷姿態,行過游廊時,兩側仆婦避讓行禮。阿嫣則換上了在京城時挑選的如意云紋衫和飛花蹙金,行間搖漾生彩。外頭罩了件薄的披風,貴麗而不失輕盈。
乍一眼瞧著并無特殊。
令謝琤詫異的,是謝珽這會兒握著阿嫣的手,明目張膽且旁若無人。
這在從前是難以想象的。
英雄難過人關,古人誠不欺我!
二哥他變了!
謝琤在心里吹了個口哨,喊上卷小黑狗,趕跑回廳里。沒過片刻,外頭仆婦丫鬟們恭敬行禮,花木掩映的甬道上,謝珽與阿嫣攜手而,徑直來到廳中。
午后日頭耀目,照在上的金銀線,如水紋約。兩人俱是萬里挑一的姿貌,挽著手徐徐走來,有阿嫣在旁小鳥依人,謝珽上那冷厲都比平常淡了許多,側頭與低語時,眼角眉梢的溫無掩藏。
武氏瞧見,不由會心而笑。
旁人老太妃、高氏、謝淑等人各自詫異,卻也都面笑意。
兩下里相見,廳中一時其樂融融。
隔著花樹游廊,鄭秋站在暖閣的窗扇后面,瞥見這夫妻恩的模樣,心中卻是哂笑。
……
上回謝珽當眾推拒納妾之語,直言不在邊添孺人滕妾,全然不顧鄭秋的境后,老太妃其實有點打退堂鼓。
畢竟孫兒手腕冷,未必拗得過。
若強扭了瓜,只怕未必管用。
鄭秋聽了的意思,便以退為進,拿出一貫的大方懂事姿態,說自己陪伴姑祖母是為了盡孝心,并不圖什麼,更不愿姑祖母為了自己跟王爺鬧出不快。一番話真意切,為老太妃著想,反倒讓老人家生出濃濃的歉疚。
當初原是想引個幫手,將娘家孫娶到邊,才跟弟妹了親上加親的意思。如今鬧這樣,鄭秋年歲漸長尚未婚配,又沒能令鄭家如愿以償,未免耽誤姑娘家青春。
老太妃提起來,憾萬分。
鄭秋不哭不鬧,反倒出言勸,著實懂事之極。
瞧在眼里,愈發疼。
鄭秋既扯著孝敬姑祖母的旗號,仍隔三差五的過來陪伴,或是帶了爛的吃食,或是陪著說話解悶,哄得老太妃心花怒放,愈發依依不舍。
武氏瞧著不像,也曾出言敲打。
鄭秋卻渾不在意。
若真的毫無指,自然要另尋出路,不至于在南墻一頭撞死。但只要有一分希,還是想竭力爭取的。
這種事雖在一念之差,結果卻天壤地別。
輕易退卻不合的子。
今日也是聽聞謝珽和阿嫣回府,特地窺探形的,妝容飾皆中規中矩,方才在廳里也毫不搶風頭,只在角落安靜陪坐。坐久后因要出恭,回暖閣里耽誤了會兒,剛凈手出來,正好瞧見阿嫣和謝珽挽手而至,親姿態毫不掩飾,挽著手進了廳里。
旁邊丫鬟瞧見,暗生擔憂。
仗著暖閣外沒人,低聲道:“奴婢瞧著,這趟京城回來,倒比從前愈發親厚了。”
“假的。”鄭秋不急不忙。
丫鬟聽語氣斷然,詫異瞧過去時,鄭秋卻不言語了。
這種事確實不聲張。
但鄭秋心里,卻也極為篤定。
只因半月之前,曾聽到一則聞。
說謝珽有了心上人。
消息是裴家小公子那兒傳來的,說謝珽曾帶著一位妙齡在妙音樓面,甚是繾綣。
當時那子拿帷帽遮了容貌,看其量打扮,應是極為靈秀的小家碧玉,小鳥依人楚楚可憐。謝珽則穿著迥異于尋常的清雅裳,與在歌坊聽曲作樂,百依百順。
汾王府在魏州地位尊崇,王妃又出高門,素有端莊雅麗之名。若是想聽曲子,自可召至府中,在寬敞雅潔之請名家彈奏,無需去那等聲犬馬的地方。
那子想必是金屋藏,不示人的。
裴家怕得罪謝珽,沒敢說。
但裴暮云畢竟是魏州城出了名的紈绔,哪怕不敢宣揚此事,既窺破了謝珽的,言語神間難免.流端倪。鄭家原就盯著春波苑的主母之位,嗅出不尋常后,便由鄭秋的兄長約了裴暮云金樓買醉,從里套出了實。
鄭秋聽罷,立時與祖母閉門商議。
老夫人聽了原委,反而笑了。
畢竟是老太妃的弟妹,夫家又是魏州數一數二的高門,對王府的事再清楚不過。
當年老王爺因何而死,鄭家心知肚明。
皇家強行賜婚,甚至鬧出了逃婚替嫁的事,武氏和謝珽著鼻子認栽,甚至都沒讓長史彈劾問罪,自是迫于勢。那母子倆是大風大浪里走過來的,行事向來能屈能,連王妃之位都給了,人前擺個恩自然也不算什麼。
但謝珽冷傲,當初老王爺被害,他先將來犯之敵斬盡殺絕,又除盡軍中異己,足見心狠手辣,仇恨深藏。
那楚氏雖貌,卻也不是仙。
若想憑著幾分姿貌就讓謝珽折腰沉淪,拋卻仇怨接納為妻,無異于白日做夢。
且給阿嫣診病的郎中早就說了,王妃至今未經房事,更無懷孕之象,足見外頭的恩都是給人瞧的,實則春波苑里同床異夢,婚這麼久,連之親都懶得。關起門來扯落簾帳,兩人各睡一張床都說不準。
這般形,等他日時移世易,楚氏被掃地出門是遲早的事。
鄭家犯不著被表象迷。
至于裴暮云瞧見的那個,以謝珽的位高權重、鐵腕強,若是能拿到臺面上的,早就弄進王府里收在床上了。既是藏著掖著見不得人,自然是份尷尬,或是從前不太干凈,或是哪里撿來的落難之人,配不上王府的誥命,才藏在金屋玉闕里。
反正以謝珽的能耐,除了誥命份,旁的富貴尊榮皆可給予,這麼做兩相便宜。
有旁的人婉轉承歡,可借公務紓解,他不愿意楚氏,亦在理之中。
如此份,自然妨礙不到鄭家。
祖孫倆一番推演,鄭秋深信不疑。
此刻瞧見夫妻倆挽手并肩,鄭秋也半點不會放在心上,只惦記著此行的目的,理了理衫后,朝廳中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阿嫣懵懵:意思是夫君養外室?我怎麼不知道?
上一章稍微修了一下,不影響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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