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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嬙當然不在道觀。
這會兒正舒舒服服的在府里養著。
楚老夫人原以為,那晚楚安跟阿嫣了求的意思之后,孫兒會為府中臉面考慮,在謝珽跟前求個,免去尷尬。畢竟是婚未久的夫妻,謝珽既攜禮回門,想必能聽了枕邊風。屆時,順水推舟再求個,沒準兒還能求個寬限,讓楚嬙早點談婚論嫁。
若不然,京城里的高門貴拖到十七八歲再尋婆家,慢慢議婚,著實有點晚了。
哪料謝珽竟會這樣問?
老夫人和薛氏下意識瞥向了阿嫣。
阿嫣恍若未覺,目只在盤中糕點上打轉,逡巡圈兒后,挑中香白的銀卷,取塊來品嘗。因那銀卷做得確乎好吃,甜而不膩,又取了塊送進里,還頗贊許的點了點頭。
這般置若罔聞,分明是故意的!
老夫人幾乎氣得倒仰,卻也不敢在這兒跟阿嫣念叨,只訕訕的笑了笑道:“嬙兒近來抱恙,因道觀在深山里,地氣比別寒涼,怕過了病氣給道友們,便先搬回府里來養著。等這病好了,還是會送回道觀里去的。”
“病得重嗎?”謝珽道。
楚老夫人怕他怪罪,只能睜著眼睛說瞎話,道:“當時病得不輕,人都快迷了,這兩日請了郎中調養,已經好些了。”
謝珽抬眉,那雙湛若寒潭的眸子過去,不悅而察。
楚老夫人不知怎的,心中竟自一凜。
這輩子命好,嫁給了先太師,莫說那幾位皇子,便是先帝和宮里的皇帝都曾見過。按說謝珽一介異姓王侯,份不及京中的皇子尊貴,比起年過半百的帝王更是差得極遠。然而此刻,被那雙沉沉的眼睛盯住時,只覺寒意自腳底升起,無端心虛起來。
那是種凜然的威,冷厲而決斷。
終究是沙尸山海里走出的男人,握著強盛兵馬主政一方,很不好糊弄。
楚老夫人臉上皺紋微,才想描補,就見謝珽收回視線,淡聲道:“不如請來一見。”說罷,見阿嫣還在擺弄銀卷,探手過去,將挑好了正要下手的那枚搶走。
阿嫣微愕抬目,正對上他的眼睛。
立時會意,不等祖母拒絕,便向側的玉道:“堂姐既病著,只怕未必愿意見客。玉,你跟著嬤嬤去吧,若堂姐尚未痊愈,不便前來,便先代我問候聲。”
這話說得良善,實為派個眼睛盯著,免得嬤嬤去請人時通風報信,讓楚嬙有備而來,甚至出言推諉。
那可就沒勁了。
當日替嫁時,強著祖母宮請罪,修改圣旨婚書,早已將偏心祖母和長房的人得罪干凈了。哪怕先前存著和離回京的心思,也從沒指靠祖母和長房的庇護來過日子。如今楚嬙既不思悔改,明目張膽地跑回了家里,還妄想讓求,再得罪得狠些也無妨。
玉應命而去,老夫人臉微沉。
阿嫣不在意,只瞧向父親。
就見楚元恭低低頭喝茶,歲月風霜雕刻后微微下垂的角,卻悄然勾起了笑意。
看來這口氣,父親也憋了許久。
只是礙著孝字當頭的祖母,又不宜與兄弟侄兒鬧得太僵,并未擺明罷了。
……
東院里,楚嬙這會兒錦玉飾,對著鏡子用心梳妝。
這年余,過得屬實難熬。
臨陣逃婚之后,楚嬙在外面躲了五日,確信魏州來迎親的隊伍早已遠去,太師府又沒有旁的靜,才悄悄溜回了府里。不出所料的,被楚元敬一通怒斥,還當著二嬸吳氏的面喊了人拿來鞭子,揚言要打死。
素來疼的祖母滿面怒容,聽著的苦苦哀求,竟也無于衷。
楚元敬當時氣狠了,既怨不知好歹,將天降的高枝事拱手讓于旁人,又恨自私任,置全家人的安危和自前程于不顧,險些釀大禍。盛怒之下,下手便格外重,兩鞭子落下去,打得楚嬙衫破裂,鬼哭狼嚎。
母親薛氏瞧著不忍,忙上前抱住,挨了兩鞭。
楚元敬余怒未消,又礙著吳氏在場,想著頓打完了能給個代,便將扯開,接著揚鞭打人。
吳氏哪能瞧不出他的心思?
遂舍了楚嬙,只管哭哭啼啼的跟吳氏討面,說楚嬙千不該萬不該,做出這樣的事確實不對。但一個姑娘家,自弱弱的養著,哪得起這樣的狠手,若真打出岔子,那是在要的命子。木已舟,阿嫣風風嫁去了王府,這大概也是天意,求吳氏幫著說清,饒過楚嬙這回。
吳氏在旁聽著,臉就有點了。
其實當日皇家賜婚給楚嬙,心里是暗自羨慕的,覺得同為先太師孫,楚嬙能得此姻緣,不過是仗著嫡長罷了。真論起相貌才,阿嫣比出挑得多。后來楚嬙逃婚,阿嫣得了這姻緣,往后能以王妃之撐著二房,其實正中下懷。
只不過遭了算計后,母驟然分離,兒孤遠嫁前途未卜,畢竟是做母親的,再冷心腸都會難過。
瞧著楚嬙挨打,只覺得活該。
起初也無于衷,只將水往老夫人頭上引,說替嫁之事,傷的是太師府的面,如何懲,該看老夫人的意思。
楚老夫人在宮里戰戰兢兢的求,氣都還沒消干凈,當時也不肯維護。
薛氏沒法子,又跑回去苦求楚元敬。
屋里鬧得兵荒馬,楚嬙雖不至于皮開綻,那鞭子打下去,也腫起了條條青痕,見沒人肯說,索借痛裝昏,暈了過去。
這才逃過剩下的毒打。
之后閨中養傷,等青腫和痛楚消了些,便遮遮掩掩的跟薛氏問起婚事,心里還打著靜觀其變的主意倘若阿嫣嫁過去后境極差,便裝死不應,逃過這場劫數;倘若阿嫣境不錯,汾王府沒傳聞中那等險惡,便可喊冤屈,只說是被阿嫣設計奪了婚事,才倉促失蹤。
反正圣旨婚書皆是的名字,若想鬧,也不是沒法子。
算盤撥得噼里啪啦,楚楚可憐的了這意思,卻被薛氏的句話澆了個心涼。
婚書上換人了!
圣旨另頒,婚書另寫,汾王妃那個位子,跟已經沒了半點關系!
那一瞬,楚嬙呆若木。
沒過多久,送嫁的楚安回府,轉達了汾王府的意思,要府里重懲楚嬙,方可平息謝家的不滿。連同前陣子見過哪些人、說過哪些話,都問不休。楚嬙被這態度驚得夠嗆,熬不過楚元敬的怒責,將切都代干凈,連同那位魏州來的孫姐姐如何說了汾王府的實、勸別去送死等話,都盡數吐。
楚元敬聽罷,氣得倒仰。
連夜讓人去尋孫姑娘,那位卻早已辭了親戚,走得無影無蹤。
如此一來,楚家就算是傻子,都該明白背后緣由了。于是祠堂罰跪、抄戒則,又尋了個道觀將送去,連同婚事都擱置了。
畢竟汾王府手握重兵,惹不起。
楚嬙便在道觀里慢慢熬日子。
先前阿嫣修書回府,也拐彎抹角的探問過,得知阿嫣在王府過得還行。不過知道阿嫣的子,慣會飾太平,報喜不報憂,說的話未必可信。且當日逃婚后,退路盡被斬斷,心里實在難以接與王妃之位肩而過的事實,暗里難免盼著那位孫姐姐所言屬實,汾王府確為龍潭虎,阿嫣所嫁非人。
直到前天晚上楚安自客棧回來。
那時才知,阿嫣所言非虛,謝珽果真不是傳聞中那樣兇神惡煞,毫無人。而今日迎接阿嫣回府時,也特地讓丫鬟去府門口窺看謝珽究竟是何模樣,沒多久丫鬟回來,眼睛都直了。小丫鬟沒讀幾本書,夸不出溢之詞,翻來覆去就只三句話,長得很高,材很好,臉上極為俊!
楚嬙聽罷,幾乎掐破手心。
雖然未見其人,但看丫鬟這反應,可見謝珽此人的風姿相貌,必定極為出類拔萃。
當初的時沖,或許真的令錯失了飛上高枝的機會,錯過了極出的夫君,還搭上了后半生的榮華。
楚嬙心里五味雜陳起來。
懊悔有之,不甘有之,嫉妒有之,不忿有之,甚至生出些期盼。昨夜輾轉反側時,就在想,替嫁之事鬧得那樣難看,謝珽能接阿嫣,想必是看了太師府的面。那麼呢,原本該是汾嫁為王妃,與謝珽相伴生,如今謝珽來了楚家……
明知希微渺,還是按捺不住,半是忌憚半是期待的梳妝起來。
直到外頭響起了扣門聲。
丫鬟過去開了門,嬤嬤同玉緩步進來,瞧見鏡前金釵服的楚嬙,嬤嬤立時愣住了,有點氣急敗壞地使眼。倒是玉強忍著笑,端然道:“王妃聽聞大姑娘病了,特地命奴婢來瞧瞧,而今看來,氣倒是很不錯的。王爺想見見姑娘,還在廳上等著呢,既是梳妝整齊了,這就走吧。”
旁邊嬤嬤知要餡,就想阻攔。
玉輕咳了聲,輕袖。
自打嫁進王府之后,跟著阿嫣過刺殺驚嚇,也見識過演武勸桑的場面,平素陪在阿嫣邊招待魏州的高門眷,看慣朱華蓋,早就不是當日太師府后宅里的小丫鬟了。且汾王府雖未設,京城里王府的派頭楚家都是見過的,王妃邊管事的史皆有品級,等閑婦都不敢招惹。
玉的份已然不同,嬤嬤瞧著那錦繡綾羅,哪敢違抗,只能了頭,將勸阻的話咽回去。
楚嬙不明就里,瞧著玉的派頭,心里有點泛酸。
不過聽聞謝珽在廳里等,心中多搖,對鏡看了眼容姿,覺得梳妝打扮并無不妥,便帶了丫鬟往廳中來。
……
花廳里,老夫人瞧出謝珽的不豫態度,心里有點打鼓。
薛氏更不敢招惹,默然陪坐。
氛圍倒是并未因此冷落。
弟弟楚宸年才七歲,正是人嫌狗憎的時候,先前阿嫣未出閣時,就經常被鬧得哭笑不得。如今經年未見,楚宸畢竟是思念親姐姐的,難得阿嫣回來,便跑來跑去,會兒給遞這個,會兒給送那個,忙了小陀螺。楚元恭和楚則含笑坐在旁邊,時瞧姐弟倆,時與謝珽閑談。
謝珽縱覺得這岳父在老夫人跟前庸懦了點,眼也不算好,念著他是真心為阿嫣打算,還算是個不錯的父親,也頗客氣。
廳上融融而樂,直到楚嬙徐徐走來。
初秋的京城仍有些悶熱,故意鬧出的那場傷寒尚未痊愈,便舍了輕盈薄紗,改穿不厚不薄的綾羅裳。比阿嫣年長數月,今年也才十六歲,加之眉眼生得不算太差,選了惹眼的海棠紅裳,底下襲朱羅,皆浮花堆繡,甚為華。發髻之間,也拿出了妝盒里最好的金釵,日頭底下輝彩耀目。
阿嫣瞧見,便知這位自寵的堂姐又自作聰明,藏了小心思,暗自抿笑,向弟弟道:“堂姐來了,先坐回去吧。”
楚宸乖乖坐回,還在搗鼓給姐姐編的竹馬。
頃,楚嬙已漸至廳前。
楚老夫人和薛氏瞧著那濃妝艷抹的打扮,心中便覺不妙。含了嗔怒向嬤嬤時,就見那位落后玉半步,鵪鶉似的著腦袋,顯然礙于玉在場,未能盡責,讓楚嬙就這麼走來了。
薛氏頭皮一麻,老夫人幾乎想昏過去。
楚嬙卻渾然不知。
畢竟,前日在老夫人的屋里,聽到了祖母跟兄長的談話,知道祖母會把擅自回府的事圓過去。從小到大,祖母想辦的事,多半都能半,連倉促間進宮求得圣旨,化解逃婚這種事都辦得到,謝珽終歸是個王爺,又是晚輩,還能比皇上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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