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區。
某食品廠。
此時正是下班高峰點。
攏共五千多人的大工廠, 一到這個時候,就會滿了黑的人群。
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笑鬧著結伴而出...
“劉采購, 下工吶?”
“劉采購,你這次什麼時候出車啊?想請你幫忙帶點東西。”
“劉采購,晚上來家里喝酒撒?婆娘做了好菜, 有你吃的咧。”
“呸,老余頭, 當誰不知道你的打算呢?這是想要把人劉采購家去當婿吧?”有人笑罵。
那被挑破心思的老余頭, 聞言嘿嘿笑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大咧咧道:“咋?說的你們不惦記似的, 老子就想給劉采購員給搶回家當婿咋地?”
沒想到他這般厚臉皮, 頓時打趣他的眾人哄堂大笑。
當然,這些笑聲中,不乏對余老頭話語中的贊同。
沒辦法, 誰小劉采購員實在優秀呢, 可不都想將人拉回家里。
而被所有人當好婿人選的劉向東, 從始至終都沒怎麼說話, 只是面帶著謙遜的笑容, 任由眾人打趣。
“哎!對了,劉采購,我聽說上面有意給你升職到經理,你給拒絕了啊?”一陣玩笑過后, 其中一個年輕的男人好奇問道。
“啥?拒絕?不能吧?為啥啊?劉采購員多優秀,多樂于助人的好同志啊!”
“這里頭不會有什麼貓膩吧?向東, 要是真的, 你別藏著掖著, 實話跟我們說,大家一起跟廠長反應去。”
“就是,就是!憑什麼?!自從你進了廠子以后,表現多好啊,要我說,不止要升到主任,還得把每年優秀工人的獎狀頒發給你。”
“.....”
將眾人七八舌的打抱不平聽在了耳中,劉向東面上不顯,心里頭卻已然不耐。
他不想升職自然因為坐到主任,就得常駐在工廠里。
人出不去,到時候還怎麼繼續做真正的大事?
但這種事,又不可能與這些個無知的蠢貨明說,所以劉向東再次放出用了無數次的借口。
只見他方才還帶笑的面容上,已然爬上了愁緒:“我知道大家是為了我好,但這事真的是我自己拒絕的。”
說到這里,對上眾人或訝異,或不解的目時,劉向東也不需要他們再開口,苦笑道:“我父親那里...到底不好聽,他犯了錯,我這個做兒子的雖然已經跟他斷了關系,但心里到底不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現在這樣好,就在基層,為大家到跑跑,多多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多做好事,就當是讓自己心安...”
這話說的委實人容,這下子所有人也不好再勸說什麼。
其實剛開始,在廠里人知道劉向東家里的背景后,不是沒人瞧不上他、鄙視他。
甚至還有人組織要□□他。
這年頭,但凡家里出個黑五類,那一家子都得遭殃,哪有還能來廠里頭上班的?
當然,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的,蓋因劉采購員實在會做人。
幾年下來,周圍就沒有一個對他印象不好的。
熱!真誠!有能力!關鍵人還長得俊!
這也是為什麼,哪怕他被無良父親牽連,也忍不住了將人拉回家做婿的心思。
小伙子人品好比什麼都重要。
=
功堵住眾人的,劉向東又不聲換了個眾人興趣的話題:“我后天就得出車了,這次去上海,各位抓將需要帶東西的清單給我。”
果然,這話一出來,所有人也顧不上為劉采購員打抱不平了。
“去上海啊?!那我可能要多買幾樣,那邊有好多東西不要票咧,先在這里謝謝劉采購員了,有空家里去喝酒!”
“不錯,不錯,大家伙兒流著請!”
“哈哈!那劉采購員得天天在外頭吃,一個月不能著家了。”
“.....”
說笑間,一行人已經來到了工廠的大門口。
這些人大多數是廠里的小領導,也結了婚,所以基本住在食品廠家屬區。
僅剩下的幾個小伙子則往單宿舍的方向走去。
劉向東自然也在單之列,只是他的視線在瞄到大門口,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時,腳下的步伐頓了頓。
然后,大約只一兩秒鐘的功夫,他就與同路的幾人笑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家表弟過來找我了。”
聞言,眾人下意識順著他的視線瞧過去,果然就見到了一個略眼的小伙子,從前好像也來過幾回。
“那你趕的,給你留點好菜。”
“好!”
=
與同事們分開后,劉向東走到那小伙子跟前。
沒急著說什麼,而是領著人直接去了他附近的房子里。
待關上門,屏蔽了旁人的窺視,小伙子立馬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上更是焦急道:“東哥,蕓姐發過來的。”
至于容,劉向東已經看清楚了。
因為父親判了勞改的原因,他徹底斷了走上政壇這條路。
更甚至,事發的時候,只能在父親曾經朋友的幫忙下,猶如喪家之犬般的進了市食品廠做個采購員。
雖然依舊比大多人風,但在劉向東看來,失去了為員的機會,整個人生都灰暗了。
哪怕他將來在旁的行業有所建樹,但只要父親那個定時炸彈存在,就能澆滅他所有的努力。
可他不甘心啊!
每每午夜夢回間,他總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似乎從父親出事,黃金丟失的那一刻,他的前途就一眼到了頭。
可他明明有能力,有野心,如何也甘心平凡一輩子。
就在他抱著滿腔的憤懣查找走黃金,走他清白人生的罪魁禍首時,幫他安排工作的安叔,在觀察了他將近半年后,帶著他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劉向東從前也混,但真的進到安叔構架的世界中來,才知道,人心能骯臟到什麼程度。
但...那又怎麼樣?
既然已經深陷泥潭,為不了員,那麼為暗勢力的上層,甚至領袖未嘗不是他的另一個機會。
劉向東的確能力不俗,才兩年多的功夫,就已經混到了組織部的高層。
更是借著到采買的機會,暗地里發展出了不,完全屬于他自己的勢力。
一輩子仰仗旁人的鼻息過日子,從來都不是劉向東愿意的,所以他不斷累積反噬上層的實力。
而蕓姐,就是他手下最好用的一個。
看完電報上簡短卻又明了的文字后,他握掌心,將紙張在手心里,直到指尖泛了白,也沒有松開,足以看出他的怒意。
要說劉向東這輩子最討厭的人,軍人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這里,他鷙的眸底不恍惚一瞬。
那個人!
那唯一一個他心到想娶回家的人。
等他在市區里安頓好,再去尋人時,才從王紅艷那賤人的口中得知,嫁人了。
田宓寧愿嫁一個又老又丑的男人,也不愿意嫁給他。
不就是看上對方團長的份嗎?
果然...不管哪個人,都是虛榮的!
早晚!
早晚,他要將田宓那個虛榮的人踩在腳下,向他求饒、懺悔。
“哥?”送信小伙子眼見東哥的表越來越兇,像是要吃人一般,心里就有些發。
東哥表面上瞧著跟誰都能打一片,實際上心狠手辣的程度,他們這幫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都惶恐畏懼。
劉向東回神,冷冷的掃了小伙子一眼。
又沉默了幾秒,才平靜的掏出火柴,將紙張點燃。
昏暗的房間,因為這火,突然就亮堂了下。
橙紅的火苗映照到劉向東那張俊臉上,卻沒有帶來任何的暖意,反而因為這半明半暗的線,他整個人更顯的沉詭異。
待手上的紙張燒得只剩下一角時,劉向東松了手。
任由最后一點紙張在火焰的拖拽與灼燒下,化作零星的灰燼墜落到了地上。
他起,抬腳碾了碾那一抹臟污,語氣冷淡道:“讓下面的兄弟們最近都收斂些。”
“哥,要不要借機將這一波臟水潑到安叔上?”小伙子狠提議,顯然對于自家老大仰仗旁人鼻息生活這一點很是不滿。
無論是論腦子,論能力,還是論魄力,東哥才是最適合做老大的。
聞言,劉向東沉幾許后搖頭:“不用,這點小事還用不上安叔,他我有大用,不過你說的對,萬一真被查出什麼,咱們得提前準備一個替死鬼。”
得了這話,小伙子立馬應道:“回去我們就商量商量。”
“嗯,回去吧,最近也盡量過來找我。”
“好的,東哥。”小伙子點頭準備離開。
不想才剛走出去幾步,就又聽到了東哥格外冷的話:“對了,讓王蕓將那兩個軍人的畫像畫出來,然后給兄弟們分發下去,沒道理人家幾乎端了咱們一條線,還能好好的活著。
“是!”雖然不知道東哥為什麼恨軍人,但小伙子很是識趣,從來不敢過問。
左右不過多殺兩個人罷了!
=
另一邊。
田宓他們一行人將那幫歹徒轉給了當地的派出所以后,又在里面登記了信息與口供,還去了電話到部隊核實他們的份,才被允許離開。
不怪公安們這般警惕,畢竟都槍了。
不過,在離開派出所之前,婁路回與派出所借了電話。
本來是打算去郵局打的,如今被這樣那樣一耽擱,郵局早就關了門。
電話是打到朝村的,家里還不知道他們要回去奔喪。
田宓離開的這幾年,朝村也有了一些變化。
比如說,前年村里就通了電。
再比如,上半年還安裝了電話。
電話打過去的時候,村委會還有人。
還是個人,正是當年三妹用兩包煙賄賂了的張會計。
田宓與人客氣的寒暄了兩句后,便請他去喊四妹過來接電話。
與四妹問清楚送葬的時間。
發現時間有些趕。
于是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一行人再次上路。
只是這一次,路上沒怎麼休息,四個人流開車。
好在這一路的不停歇終究是起到了作用。
大家伙兒總算在下葬前一個小時,進了朝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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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村落了稀稀拉拉的雨。
往日蔚藍的天空,也呈現出了霧蒙蒙的銀灰。
抑!沉悶!
就如同田家現在的氣氛一般。
今天是田細辛老爺子與曹大紅老太太下葬的日子,田家門口已經來了不親朋,全是來送行的。
說來,老爺子雖然家事上糊涂,醫這一塊卻小有名氣,對待病人更是認真負責,在村民們心中,有著很高的地位。
尤其老兩口算是凄慘橫死,所以,哪怕沒什麼親戚關系的村民們,也都自發過來送田大夫兩口子最后一程。
他們也不留下吃席,只鞠個躬,抹了兩把眼淚就走。
也因此,在這個提倡一切從簡的年代,老爺子老太太的喪事算得上很隆重了。
田紅星作為父母唯一的兒子,后事這一塊,自然要跟前跟后心。
但他到底不年輕了,再加上驟然的打擊與兩三天的煎熬,人看著憔悴了不,也瘦了不。
若不是四丫頭田雪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帶著弟弟向幫忙分擔了大部分事宜,他肯定早就扛不住了。
“哥!你不是說宓丫頭要帶著婿回來嗎?怎麼還沒到?眼看著爸媽下葬的時間都要到了,可不能誤了時辰。”說起宓丫頭,田曉燕雖紅腫著眼睛,卻也不耽誤人家心里又開始酸溜溜起來。
能不酸嗎?誰能想到,一個地里頭刨食的農村丫頭,居然有本事嫁個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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