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朝自山頭升起,挑起幾縷橘紅的朝霞,漫不經心搭在雲端間。水掛在枝頭上,清早稍起了層薄霧,嵐風一吹,著料峭的冷。
洗漱,梳妝,閉目養神。
謝辰在院裡深吸了口氣,清寒順著鼻腔往下嗆,頃刻間便清醒了。
素織追出來往上披了件大紅的灑金披風,繫帶子時自己也打了個冷,又被謝辰趕回屋裡加裳。
按著往年秋獵的規矩,頭一日早晨,眾人須去淳康帝面前請安點卯,定下後幾日的行程安排。
早膳一併擺在乾安殿裡,男不必分席,按著份左右排開。
謝辰往年都是坐在太子邊,今年多個藺長星,仍不,位置就設在二人中間。賀裁風沾了藺長星的,挨著他們坐,不住地探頭看謝辰,言又止。
秋獵來的眷甚,只有十來位寵和驍勇的郡主、縣主,個個心高氣傲,花被綠葉襯捧著,彼此間不過笑笑,並無深厚。
謝家來的盡是男子,只謝辰一位姑娘,還是坐在太子邊,瞧著比燕王世子份都尊貴。
有心者吃酸的同時又慶幸謝辰命不好,這輩子不能嫁人。就是耐不住偏要嫁,嫁的也不會是東宮了。
若無這層阻礙,憑著謝家的權勢和與太子多年的誼,滿宴京誰能與奪太子妃之位。當今皇后已是謝家,若謝辰再當上太子妃,那謝家在大楚可真是攀到雲顛了。
如今太子妃人選已定,陛下又不獨偏寵一家,除了皇族,尚有周家、韋家、賀家等世族能與之權衡一二。
殿下眾人心思各異,面上卻是再和善不過,彼此間談嬉鬧,正合聖心。
淳康帝捋著鬍子,神抖擻地坐在殿上,笑容和藹,朝邊侍高如道:“朕就看他們熱鬧朝氣的樣子。”
高如得了聖令,宣布下午馬球比賽的規則。今年不讓各家自己組隊,一概按籤分隊,規定時辰哪隊進球多便算獲勝。
最終奪魁的隊伍可來前,無論求何事,陛下必應允。
此言一出,喧嘩聲隨之而起。眾人先是面面相覷,反應過來皆喜上眉梢,躍躍試。
往年各家自己湊人組隊,無論費多大力氣,謝家照樣打得人笑不出來。除太子殿下親自上場時會例外,他們還能讓個三分。尋常時候就是王爺和皇子們上,也得不到一甜頭。
可規則改換後便不一樣了,從只憑實力到了還能憑運氣,這意味著只要跟那些厲害之人一隊,就有了討賞賜的機會。
為免大家不敢跟太子爭,按往年規矩,只要太子上場,陛下允的彩頭就再加一份在太子以外的隊裡,皆大歡喜。
大家在心裡祈禱自己見好隊員。在場馬球打得頂好的,無非太子和謝家、周家那幾個,中誰都算撿到寶。無論是跟太子隊,還是謝家隊,周家隊,都比往年有勝算。
眾人心中亦有數,謝家打得最好的莫過於謝辰,滿宴京的眷沒有人是對手。但誰都說不出口想跟組一隊,指人贏,著實有些傷自尊。
前幾年謝辰要么不在京,要么只看不參與,也算保全了其他男人的面子。
今年大家對此又又恨,不得參加助力,又怕與做對手。
淳康帝見狀,又跟高如道:“國師提的這個玩法,瞧著比往年熱鬧。”
高如陪笑輕聲回:“陛下說的是,各家子弟籤湊在一起,想必比往年各打各的要親近。”
“就是這個意思。”淳康帝看了眼謝辰,又朝後的謝家看去,笑了笑說:“謝家的小子們威風久了,拆開他們才好。”
太子得了新奇,興致,偏頭對謝辰道:“表姐今年上場打嗎?”
謝辰覺察到旁人側耳傾聽的苦心,垂眸淺笑道:“彩頭這樣好,自然要打。”
“表姐也想去前討賞賜?”旁人想去就罷了,謝四姑娘還能缺什麼不。
他聲笑道:“若真有,倒不必爭這個,表姐與本宮說就是。若是連本宮也辦不到,早幫你去求父皇了。”
聽到的人妒忌不已卻無可奈何,誰讓人家姑姑是皇后,表弟是太子呢,想要什麼都是一句話。
謝辰莞爾一笑,不經意地與著他們倆的藺長星對視眼,眼波流轉後輕聲道:“太子殿下日理萬機,不能事事麻煩您。並非大事,贏了便討,不贏就算了。”
藺長星接話道:“殿下,四姑娘的意思是,自個兒贏的才得趣。”
太子領悟過來,大為讚賞,笑話自己無趣,“好,表姐想打,本宮也打,大家一起高興就是。”
藺長星碎碎念道:“我只求跟殿下與四姑娘一組,閉著眼睛就能贏。”
太子搖頭,笑罵了一句“出息”,謝辰垂首忍俊不,卻不敢再看藺長星了。只出半截雪白的脖頸,微微,殊不知有人的目就留在上頭。
淳康帝仁地看著下面的晚輩們,一一掃過去。
皇家個個驕矜貴氣,可論氣度與風姿,當屬謝家與周家的兒郎。謝家豪放,周家斂。
這回周書汶不曾跟來,周家的小子們沒了主心骨,反而鬧騰些。
謝家謝檀時任禮部尚書,謝磐為軍中郎將,一文一武,各自的兒子都隨了其父。謝幾洵清高,謝幾軻爽朗,旁支的子弟們也個個神俊秀。
被國公爺當寶一樣護著的謝辰,端坐在其位上,風姿綽約,倒有七分像皇后,亦與太子眉眼相仿。
太子年沉穩,然而在面前尤要點頭含笑三分,反觀卻是不卑不。
說來,皇后寵侄,太子也敬這表姐。淳康帝為長輩,看著謝辰長大,亦是格外偏疼。知道這位若是束髮著男裝,滿殿兒郎都不如。
謝家,是極會養兒孫的。
但謝家終究是謝家,最得淳康帝心的除了太子便是藺長星——他們藺家的孩子。宴京的貴氣並著南州的秀氣在他上,模樣雖像他父皇,氣質卻更像王妃。
燕王當年更霸道,金戈鐵馬,重鎧長劍,何等的意氣風發。僅在這一點上,藺長星便差了一點。
在唯一的嫡子被送出京後,燕王陡然頹唐下去,為安傷心絕的王妃,不肯再領兵出京。亦不肯上朝,只願做個不理世事的閒王,十幾年下來,愈發有羽化登仙之態。
還是皇子時,這獵場乃是燕王的天下,回回是他出風頭。為太子的淳康帝不免羨慕,卻也為他高興。
可惜長星這孩子在南州長大,水好善舟槳,馬和騎獵似是平平。被謝磐揪著苦練了月餘,雖說進步大,放在皇室裡算拔尖,若遇見謝家的人,準得吃大虧。 www.biqubao.com
且看他運氣如何了。
比賽定在午後,用完膳眾人便開始,好給各隊磨合商量的時間。
太子想與謝辰一隊,他們若聯盟,當是天下無敵手,也不須旁人假模假樣地讓了。
而藺長星苦練許久,若與自己一隊,未免埋沒,太子有心讓他在別的隊伍裡爭一爭。
卻不想結果未遂太子意,藺長星竟與謝辰一隊,太子與謝幾軻一隊,賀裁風則去了永安小侯爺的隊裡。
永安小侯爺才二十出頭,頭大耳,憨態可掬,平日里吃酒賭錢是好手,打球那就是湊人數的。
他憤憤地對藺長星道:“得,你穩勝了,小爺著個酒囊飯袋。”
藺長星興忍笑,“我怕給拖後。”
“你怕什麼,你就算不會打,四姑娘都未必贏不了。”
“那倒也是。”藺長星滿目星河,崇拜地看向謝辰與太子說話的背影:“表哥,你說是不是緣分到了,想跑都跑不了。”
賀裁風其實一直想問謝辰關於盛染的事,可又不知問與不問的意義,糾結苦惱。心不在焉地翻了個白眼:“邊上去,別來齁我了。”
那邊謝幾軻歡喜道:“太子表舅,讓幾軻祝你一臂之力。”
太子故意當著謝辰面問:“怎麼著,你不打算給你小姑姑留面?”
被謝辰淡淡看了一眼的謝幾軻當即解釋道:“小姑姑哪裡需要我留面,我且得吃力打,才不至於給太子殿下丟人呢。”
太子笑著拍他肩膀,讓他先去練練,才對謝辰說:“過會別護著長星,讓他來與我們打,拼殺過才能進益。”
謝辰知道太子有意鍛煉藺長星,點頭:“我濫竽充數就是。”
談罷,謝辰去與藺長星商量作戰策略,太子目移跟過去,才注意到二人皆是一青窄袖素。
遠遠去,袂吹在秋風裡,像是一對璧人。
太子愣神,心頭略起波瀾,隨即笑話自己的念頭荒唐,緩了口氣。然而這口氣才緩下,心頭卻升起不忍和愧疚,嘆息兩聲,轉走了。
謝辰自己的馬,並不看藺長星,只道:“太子殿下苦心鞭策你良久,想你為他效命,卻不想你來了我隊裡。”
藺長星說:“我一個不,我跟殿下也是拖後。”
“我沒有後給你拖,男人要拿出擔當,不能躲在我後面。”謝辰牽馬往場上去。
藺長星跟在後頭:“你很想贏,就是為了陛下的彩頭?贏了打算討什麼?”
人都圍在馬球場上,近前無人,謝辰起了俏皮心思,一本正經地著聲音說了句:“讓陛下給我們倆賜婚。”
藺長星本來低頭看路,聽見這話,雙驟然不聽使喚,一個趔趄絆了跤。堪堪磕在謝辰背上,把砸得生疼,才勉強扶住馬鞍站穩,惹得眾人目都投了過來。
“世子還沒上馬,什麼怯。”謝辰沒去扶他,故意沉下臉,避嫌地走開兩步。
揚聲將這話說給旁人聽,又引來一陣哄笑。
“真的嗎?!”藺長星顧不得四下,追上去問。
“假的。”謝辰直截了當,翻上馬,彎著角俯視他道:“能贏嗎?”
藺長星疼得頭,疑心自己能把肩膀撞青,只是人多眼雜,也不好多問,仰頭道:“要是真的準能贏。”
“盡說大話。”謝辰無奈笑了笑:“我被你撞得負了傷,你且自己贏一個給我看看。”
被笑容迷得睜不開眼,他道:“要獎勵。”
“陛下有賞。”
“我要你的賞。”
那邊同隊的人已策馬過來,謝辰收斂笑意,在馬背上稍稍彎腰,輕聲撥道:“贏了,姐姐給糖吃。”
藺長星握拳頭,二話不說,去喚木耘給他牽馬。
不贏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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