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長星撒完,謝辰仍舊不搭理,冷淡地打量窗外尋常又不起眼的景。
藺長星知道這招暫時沒用了,怕摔筷子走人。于是收斂起笑意,默默吃起飯來,給謝辰平復的時間。
直到謝辰眉目間的郁氣平靜下來,他才正經談道:“表哥能進大理寺,姐姐你廢了不口舌吧?我聽他說,起初盛匡在里頭還能往外傳話,后來越來越嚴。”
藺長星說完夾了一筷子菜,也不催回。
謝辰冷聲提醒:“四姑娘。”
藺長星毫不猶豫:“四姑娘。”識時務者為俊杰,謝辰不高興了,讓他喊什麼他都愿意。
謝辰默了半盞茶的功夫,終于開始筷,平靜地說:“沒廢多口舌,我只向三哥提了句,他信得過小侯爺便同意了。”
“我表哥有什麼值得信的,謝大人一定還是看在你面子上。”
“我的面子不會次次好用。”
他守分寸道:“你放心,沒有下次了。”
談至沁心館環境時,藺長星笑說:“我特意選清幽地方,除了便用后廚之外,實在是因為我在家里快被吵聾了。”
謝辰著郁氣,略微不解地問:“為何?”
“我表妹搬到王府來了,那張跟嗩吶似的,從鳴嚷到出月亮。我苦不堪言,母親還說什麼熱鬧,真是要命。”
謝辰筷子微頓,想到孟氏曾說燕王妃想親上加親,“賀嵐?”
“是。”藺長星撇,“為了躲,我只好每日下午去東宮,與太子殿下一同聽課,協同商量救災之事。”
謝辰“嗯”了聲,偏開話頭道:“陛下有意培養你輔佐太子,跟著學學,不可懈怠。”
藺長星見不接茬,只好應下。他本以為只是去東宮陪讀。進了才發現,太子每日聽學時間并不長,多數時候都在幫陛下理朝政,忙的厲害。
聽陛下的意思,避暑行宮已經建畢,不日要去住上月余,到時便留太子監國,東宮的擔子只會越來越重。
藺長星對朝政之事不甚了解,在東宮得了幾日提點,只算門。
屋外的天在不知不覺中徹底暗淡下來,烏云蔽日,驟然跟著銅錢大小的雨滴。鋪天蓋地地傾倒下來,一時間電閃雷鳴。
雷雨后接歡呼聲,街道上無數百姓涌出家門,仰臉淋雨,又跪下高喊“吾皇萬歲”。呼喊聲并著響徹云霄的雷聲、雨聲,相呼應。
水汽伴草木的腥味從外侵襲進房,藺長星起去關上窗戶。闔上門前,他看見衛靖站在廊下,朝他客氣地點頭。
他心里清楚,那是警告。
他回以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在云翳暴雨下反倒顯得惻惻的。
衛靖皺著眉頭回到偏房,他已經吃過飯,素織還在慢條斯理地用著,他郁悶道:“你今日不該勸姑娘進來的。”
素織抬頭,看傻子一樣地看他,末了搖頭說:“哥哥,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衛靖沉聲問。
素織放下筷子,干凈,認真道:“姑娘若真不想見世子,以的脾氣,你該知道,今日連國公府的門都不會出。你以為方才是在猶豫見不見燕世子嗎?是在尋理由說服自己,我只是稍稍助力。”
“哥哥是沒有瞧見,今日聽說世子登門,手上沾的墨都沒顧得洗,急著就出去見人。雖說當時氣得厲害,可下午就捧著話本在笑呢。”
衛靖聽完,濃眉稍緩:“好吧,可是燕世子若是第二個周書汶,姑娘豈不傷心。”
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但一朝被蛇咬,衛靖不免替主子擔心。
素織看得通,搖搖頭:“世子未必就是第二個周書汶,何況姑娘本也不見得開心,又說什麼傷心不傷心。我倒覺得這段時間,姑娘鮮活許多。從南州回來的好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擔心郁郁寡歡,會撐不下去,如今不怕了。”
“道理我都懂。”衛靖在邊饒了一圈,終于提醒說:“可是才下雨,那邊就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
他的本意是他看不見里面,怕謝辰人欺負。若發脾氣喚人,他們又不能及時趕到,只怕不高興。
“啊?!”然而知道那兩人曾發生過什麼的素織卻倏然紅了臉,燒的面紅耳赤,急著喊:“哥哥,你別過去!聽到沒有?!”
“別嚷嚷,姑娘不喊我,我過去做什麼?”衛靖木著臉站回廊上守,扭頭見不住地扇風,嘆氣說:“你熱得慌就出來吹吹風。”
一場雨攪和之下,謝辰已經不再惱他今日的行徑。
藺長星于是得寸進尺,暗示謝辰自己做菜辛苦,且為了益求,還倒了許多盤。
謝辰面上沒什麼表示,實則已經比平日吃的多了。
他期待地問:“好吃嗎?”
謝辰用帨帕過,吃人,難得好脾氣道:“好吃。”
藺長星甜甜地朝笑起來。
謝辰撇開目,無奈道:“下回別再做了,你的手不該去拿菜刀。”
藺長星點頭:“哦。”
謝辰看到他手上的傷,想起之前與謝磐的對話,問他:“上的淤腫消了沒有?”
“嗯,差不多了,你放心。”
“手回去要上藥,才好得快。”
“曉得了。”
藺長星這會子聽話,謝辰順心不,用過茶水后,聽著外頭的雨聲,喃喃道:“陸千載是何方神圣?這樣料事如神。”
“八是個得道高人。他還得兩日才能進京,這場雨的折子卻早到了前。我原說裝神弄鬼,不想……這雨果然來了。”藺長星靠在梨花木椅里,惆悵地說。
謝辰循循善:“所以有些東西,不信也得信。”
藺長星凝視,固執搖頭:“一場雨,信與不信都無所謂,總之這天不會一直旱下去。可是有的事不能信,莫聽穿林打葉聲,信了便是窮途末路。”
“謝辰,我不信,你也別信。”
“若我信呢?”睨向他。
藺長星斂起笑意,頓了頓,沉聲說:“你是惜自己的命還是旁人的?”
“自己的。”
藺長星徹底沉默。
他不該忘。
謝辰的命格被捆在謝家,這輩子許不了人,否則不僅自己短命,還會禍了郎君。如若只是克夫,藺長星大可說一句,我不怕被你克。
可是他忘記了,謝辰也想活命,這天下云雨盛景,還沒看完多,不能不管不顧地放縱。
縱使他能想方設法迎門,可是謝辰卻告訴他“我惜命。”
他又能如何?難道對說,別管,咱們手牽著手下黃泉過奈何。
太自私了,也太病態。
藺長星在剎那之間跌落進泥沼之中,外面這場雨他沒淋著,心里的火卻被澆了個。
他甚至想問一句,那你今日還來做什麼?我們在南州同床共枕過,我在宴京也過你的手,你還不知道我什麼心思嗎?
什麼別再糾纏不清,以為輕松說出口,他就能輕松做到嗎?
兩個人在一陣寂靜中僵持,藺長星不做聲,謝辰也自然不會去尋話說。眉眼已是染上涼意,卻只是靜靜坐著,等他自己想明白。
藺長星問:“你今日怎麼過來的?”
“走過來的。”
“那可糟了,”他起說:雨這樣大,有傘也走不了。”
“我來前跟府里人說過,想必會有人來接。”
藺長星放下心:“好,那你再等等,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謝辰愣了下,“你去忙吧。”
藺長星溫聲對說:“這頓飯不足以還四姑娘的,日后若有我能幫忙的,差人告訴我就是,我不會推辭。”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門從外重重關上,謝辰定坐在位子上,朝無人的房間出一個笑。
他想清楚了,那也很好。
他們都該信命惜命。
只是人還沒站起來,門又被人遽然推開。那人將門反,步履匆匆地朝走來。
謝辰抬頭:“丟東西了嗎?”
藺長星不答,在面前單膝跪下去,仰頭著。他定定地看了一會,笑說:“嗯,心丟在這里了。”
這話膩人,輕浮得厲害。
謝辰心知他未死心,不想再與他糾纏,將椅子向后一挪便要起。
藺長星一把抓住的腳踝,聲音不大卻清晰堅定:“姐姐,坐好。”
大片的緋紅頃刻間順著耳蔓延到謝辰臉上,這四個尋常普通的字,像把進土壤里的彎刀,勾出了意想不到的寶。
“松手。”半弓著,腳被人抓住站不穩,兩手就只好扶在椅子上。
屋外雨下得急,摧枯拉朽般打在窗上,藺長星方才只點了兩蠟燭,隨著天越來越沉,這屋里除了他們周遭,盡數被吞噬進黑影里。
藺長星輕聲開口,卻不是乖巧和討好,反而運籌帷幄:“你坐下我就松手,我們好好說句話。”
謝辰不做聲地坐下,藺長星守信松開了手,目卻盯住手移開的地方。的腳踝細到盈盈一握,可惜覆上了羅。
還記得那晚他兩只手握住的腳踝,隨著作不住地掙,求饒。他不舍得松手,只是死死著,狠心看流淚喊疼。
那是他頭回知道,原來姑娘家連腳都比男人長得秀氣,脂玉般的上兩圈紅痕,無端添了旖旎。
“藺長星。”謝辰急聲喊他,語氣里有拒絕也有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