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氣晴莫測, 后晌還晴日高照、晚霞漫天, 此刻卻已堆了云,風涼颼颼的。
韓蟄站在廊下, 風卷著裳, 將滿熱氣驅走。
姜姑帶著兩個丫鬟在院里掌燈, 宋姑和枇杷忙著備沐浴的熱水。
他信步走出院外,夜空沉如墨,樹影黑睽睽隨風而,梭梭作響。
腦子里清醒起來, 便有點后悔方才口而出的話語, 倒有些妒火攻心似的狹隘小氣,難怪令容生氣。韓蟄沉著臉走在游廊,心里煩躁更甚, 忍不住揮拳砸在旁邊花窗,雕細鏤的花窗應聲而碎, 骨節疼痛傳來,風卷進袖,灌得手臂冰涼。
再艱難兇險的戰局都沒這麼棘手。
但兩月別離煎熬,銀院那扇門他還是得進的。
無數鐵骨錚錚的漢栽在他手里,他卻要栽在那小小子手里。
韓蟄覺得氣悶又無奈,站了片刻, 決定去趟廚房。
帶點夜宵回去, 總歸比空手的好, 且于令容而言, 奉上食,總是好說話的。
才出了游廊走至水榭,昏沉燈下,甚踏足宅的沈姑匆匆趕來,氣吁吁的,“大人,書房里有客求見。”
“誰”
“錦司的樊大人,說是有要事稟報。”
樊衡手里正攥著那些從嶺南追襲而來的刺客,平素行事穩重老辣,既是連夜親自趕來,必非小事。韓蟄沒再遲疑,朝局為重,徑直趕往書房。
那邊樊衡已等了半天,一開口,果然是至關重要的事。
韓蟄在嶺南逗留半月,雖是沖著陸秉坤,由頭卻是徹查兩位刺史忽然暴斃的事。嶺南天高皇帝遠,錦司縱然安排了暗樁人手,終是強龍難地頭蛇,未能查出鐵證。誰知這回活捉的刺客被連著審訊了半夜整日,錦司酷烈手段下,終有人熬不住,招認了罪行,并供出其中一位刺史的死,也是他奉命出手。
而至于背后的主使,雖沒提陸秉坤,卻供出了他麾下的得力副將。
這著實是意料之外的收獲,刺客的但凡撕開,要深挖就不難了。
韓蟄沒再耽擱,當即縱馬出府,跟樊衡同往錦司去。
離開錦司,夜已三更,雨點匝匝的落在臉上,寒涼。
韓蟄對刀頭的刺客向來手狠,因趕著明早朝會前拿出結果,沒了耗時間的余地,便了重刑。雖是勢力懸殊的酷烈刑訊,卻無異于一場激烈廝殺,狠手直奔要害,兇煞擊潰意志,還須留神從刺客言語里尋找蛛馬跡,連著兩個時辰下來,頗費神。
新換的錦上,也染了腥氣味。
即便心狠手辣,的味道仍舊令人不喜。
駿馬認得路,無須韁繩指引,自往相府前行,韓蟄眉頭皺,眼底沉冷厲,雙臂微張,十指展,任由雨浸裳,卷著指尖的落在地面,沖道旁渠。
街上暗沉漆黑,除了雨聲再無靜,就連巡夜的軍士也不見蹤影。
韓蟄閉目,冷的臉上薄抿,鼻梁英,眉目如削。
直至相府將近,他才收了雙臂,只剩滿冷厲。
翻下馬,繞過照壁健步前行,到了岔路口時,卻腳步微駐。
銀院里有他記掛的人,但此刻他上腥味尚未洗凈,心中仍充斥朝堂政事和錦司牢獄里的森沉冷,這般走回銀院,怕會嚇著錦帳里的人。且深夜沐浴,折騰得令容睡不著,罪過就更重了。
他沒再遲疑,快步前往書房。
沈姑睡得,加之生警醒,聽見靜從廂房出來,就見韓蟄已到了書房門口,渾被雨淋得,那雙眼睛瞧過來,帶著悉的冷沉。沒再耽擱,當即醒手底下兩位丫鬟,抬了兩桶溫水,放到書房的側間,又尋兩套裳備好,恭敬退出。
韓蟄自換沐浴,將上重重了兩邊,又抬桶水從頭頂澆下,淋遍全。
走出浴房時,沈姑已在屋里掌了燈,問了時辰,得知已是丑時將盡,離起上朝已不到兩個時辰。
韓蟄滿疲累,索合躺在臥榻,撲滅燈火。
清晨起,飯也沒顧上吃,往錦司取了樊衡連夜理清的口供,便宮上朝。
永昌帝不在,關乎對嶺南用兵的事,沒人能輕易做主,甄嗣宗既已跟韓家反目,自然不愿瞧著韓蟄再度染指兵權勢力更甚,便堅持派人安,無需用兵。韓家跟他爭論也無用,索三位相爺各退半步,散朝后徑直往別苑去請永昌帝定奪。
永昌帝這會兒滿心煩躁。
馮璋的叛平定了才半年而已,嶺南就又不安分起來。昨日軍變的奏報傳來,他還沒太放在心上,誰知今早一封報遞到案頭,讓他幾乎大驚失報是州刺史寫的,說他察覺陸秉坤謀稱帝自立,心存不軌,已被陸秉坤困在衙署,形同。怕朝廷被陸秉坤蒙蔽,措手不及,冒死寫了這封報,托錦司之手遞出,請朝廷早作應對。
因怕泄,用的并非奏折,而是封的書信,里頭蓋著州刺史的印,層層封住的蠟上也都按了私印。
永昌帝將書信看了兩遍,又是憂心畏懼,又是煩躁憤怒,游玩的興致消散殆盡。
待得三位相爺抵達,忙召廳中議事,還是為嶺南的事。韓鏡怕嶺南尾大不掉,趁著如今別安穩,速戰速決,征調兵馬過去,將陸秉坤的節度使之職摘了。甄嗣宗則覺得天下無益于百姓安泰,應以懷為上,先禮后兵。
永昌帝聞之大怒,因跟前都是親信,將那封報重重拍在案上。
“先禮后兵就知道先禮后兵”他氣得臉都青了,“陸秉坤都打算割據自立了,還禮什麼禮朕好好在這兒活著,他就敢如此肆意妄為,豈能容忍”
甄嗣宗大驚,見永昌帝將報丟過來,忙從地上撿起,看罷也是面大變。
“這會不會是蓄意構陷”
“未必。”韓蟄端然出聲,朝永昌帝拱了拱手,“臣奉命南下,追查刺史暴斃一案,種種線索皆指向陸秉坤。回京途中數次遭遇暗殺,必是對方怕謀泄,急滅口。前晚將刺客捉獲后連夜審訊,刺客已供認,兩位刺史之死是陸秉坤指使。刺史暴斃之前,陸秉坤曾往兩地巡視軍防,應是刺史察覺有異,才遭滅口。”
說罷,將樊衡連夜整理的口供奉上,由劉英轉呈前。
永昌帝看罷,臉上更怒,“膽大妄為,真是膽大妄為殺人滅口,刺史,他眼里還有沒有朕”這話說罷,自覺底氣不足,卻也不愿放任,怒道:“調兵過去,務必將陸秉坤拿下”
這便是拍板定論了。
韓鏡與韓蟄早有預料,躬應是,甄嗣宗到了這地步,也沒法再勸阻,只能應命。
皇權式微,地方坐大,下旨容易,要調兵遣將,并非易事。
馮璋之令河、江東一帶的兵力耗損過半,要對付陸秉坤,能用的也只有江和西川一帶的人手。且陸秉坤駐守邊防,軍資兵都比江富足,若要取勝,兵力之外,還需派出悍將速戰速決,免得未平,卻外寇趁侵,反招禍事。
駐守河、江東一帶的陳陵曾被馮璋打得節節敗退,江也未必有那等將才。
算來算去,還是將去歲力挽狂瀾、平定東南半邊河山的韓蟄派出去最為穩妥。
韓蟄自然應命,甄嗣宗不放心,力薦左武衛將軍陳鰲同行。
陳鰲年過四十,卻是當年名震北地的猛將,從末等小兵一路立功提拔,如今兼左武衛將軍和監門衛將軍之職,算是永昌帝最為信重的人。從前河裴烈父子圖謀不軌、目無朝廷,永昌帝還曾派他與韓蟄同行,深闖虎。
去歲因馮璋兵臨汴州,永昌帝怕危及家命,沒敢讓陳鰲離開,只讓韓蟄領兵。
如今別暫且安定,京城無虞,讓陳鰲與韓蟄同行,自然更有勝算。
永昌帝覺得穩妥,事就此定下,韓蟄火速籌備,迅速帶人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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