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注意看天氣預報,居然下起了雨。
在外面干不活兒,機艙里又太過悶熱,韓渝干脆收拾東西回所里。
本想給航運公司打個電話,問問林小慧明天早上怎麼過來,大概幾點來拿船票,結果被指導員給住了。
說作為一個民警不能只會修船開船,更要懂法律法規。
他翻出務條令、刑法、刑事訴訟法、治安管理罰條例和一堆諸如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的規定等文件,讓坐在辦公室里看。
韓渝也覺得應該學點公安業務,去宿舍拿來筆記本,坐在他對面學習起來,不懂的可以問。
李衛國人坐在這兒,心卻在局里。
要求韓渝學習,一是打心眼里希這孩子能學點有用的知識;二是心煩躁,想找個人說說話。
解釋了幾個韓渝不懂的法條,他還是沒能忍住,手撥打局里的電話。
局里只有“三部半”能夠直接打通的電話,一部是盜警“110”,一部安裝在局長辦公,一部是總機。
再就是專用的保電話“長虹”,上級領導能打通,普通人打不通,所以只能算半部。
三年前,局里設立通訊時跟財政局申請了一筆專款,購置了兩臺五十門的電話換機。
局長、教導員、幾位副局長和各辦公室、刑偵隊辦公室,保安公司、金盾賓館、勞服務公司,以及中層干部的宿舍都裝上了分機。
正因為有換機,通訊像小郵電局。既負責規劃通訊,也要負責總機。
李衛國請通訊的接線員轉接預審,等了大約一分鐘,終于接通了。
“你好,請問哪位……”
“小方,是我,李衛國。”
“師父,什麼事!”
李衛國抬頭看了看韓渝,低聲問:“里忙不忙。”
“忙得要死,師父,你們這案子辦的也太夸張了,證據材料堆積如山。刑偵隊送了五分之一過來,我們幾個都看不過來。
考慮到辦公室太小,那麼多證據材料堆不下,唐和項哥干脆去刑偵隊辦公了。”
李衛國追問道:“杜呢?”
“在樓上開會。”
“辦公室里就你一個人?”
“就我一個人,我要是也去刑偵隊就沒人接電話了。”
“今天開的什麼會?”
小方意識到師父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趕跑過去帶上門,回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神神叨叨地說:
“財務管理工作會議,政法委李書記、余縣長和財政局的趙局長都來了。”
李衛國不聲問:“財務怎麼管理?”
個個都知道局領導惦記上了徐三野發的橫財……
從會議開始到現在,隔壁幾個辦公室的民警,找各種借口上樓聽。
小方雖然不喜歡八卦,但今天格外留意。畢竟這事既涉及到徐三野,一樣涉及到師父。
他握著電話,低聲說:“局里要健全財務制度,讓后勤給各派出所和幾個特派員開設賬戶,以后只要有繳獲罰沒返還,都要打到賬戶里。”
李衛國定定心神,笑道:“幫著開賬戶,好啊。”
“好什麼呀,錢打進去就變局里的了,以后再想用錢,要向分管領導申請,要分管領導簽字同意!”
“用自己的錢,還要去求領導?”
“師父,這是沖著你們去的,誰讓你們那麼有錢呢。”
小方頓了頓,接著道:“考慮到基層所隊不能沒點現金周轉,局里會給基層所隊安排備用金。
大所三千,中所兩千,小所一千,特派員五百。用多憑發票報銷多,把報銷到的錢補齊備用金。”
局領導考慮的真夠全面的,可惜再全面也沒用,已經頒布晚了。
并且這套財務制度有些不切實際,大多派出所和鄉鎮公安特派員窮得叮當響。
他們只有外債沒有余錢,讓后勤去銀行開那麼多空頭賬戶有什麼用。
想到這些,李衛國輕嘆口氣。
韓渝聽得清清楚楚,終于知道他們三位上午為什麼要突擊分包工程,不住笑了。
小方在電話那頭不知道師父在想什麼,說道:“現在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原來三興派出所最有錢,城南派出所第二有錢,現在你們最有錢,所以你們幾家最吃虧。
那些本來就沒什麼錢的派出所和特派員高興,反正沒錢往賬戶里打,開完會他們還可以去后勤領備用金。”
“錢是所里的,又不是我們個人的。”李衛國笑了笑,又問道:“還沒散會?”
“沒有,領導正讓幾個所長表態。”
“我們徐所有沒有表態。”
“正在表態。”
提起這個小方有點丈二不著頭腦,喃喃地說:“我們都以為徐所會掀桌子,沒想到他居然很支持。別人表態發言就幾句話,他說了快二十分鐘,這會兒好像還在說。”
錢都花完了,可能還不夠,他當然支持。
李衛國憋著笑,追問道:“他在說什麼。”
“擺事實講道理,說加強財務管理的重要,又是建議局里把各鄉鎮的治安聯防費也納財務管理,又是強烈建議清查‘小金庫’的。師父,局里是不是事先跟你們通過。”
“沒有。”
“那徐所怎麼這麼好說話,覺太像是從西邊出來了。”
“我們徐所覺悟高。”
韓渝再也繃不住了,差點笑出聲。
李衛國趕使了個眼,又跟在預審帶的徒弟閑聊了幾句,這才掛斷電話。
“指導員,你和徐所是不是早料到局里會惦記我們的錢。”
“開始只是有些擔心,沒想到局領導來真的。”
李衛國掐滅煙頭,想想又說道:“那可是幾十萬啊,能辦多事,誰又放心把這麼多錢給一個派出所,局領導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韓渝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低聲問:“沒錢我們怎麼修船,沒錢我們怎麼去江上執法。”
“我們是沿江派出所的民警,我們當然要考慮江上的治安。但對局領導而言事有輕重緩急,相比江面上的治安,岸上的治安更重要。”
李衛國喝了一小口水,苦笑道:“其實不只是我們公安局,其他相關部門也一樣。比如通局,只要有點錢就會拿去修路,用在疏浚河航道上的資金幾乎可忽略不計。
濱啟河以北的那些河都已經淤得不能通航了,他們視而不見,甚至為了修路,又舍不得花錢造橋,遇到河流干脆打壩填上。縣里這樣,市里這樣,省里估計也差不多。”
韓渝苦著臉問:“上級重視岸上的通,不重視水上運輸?”
“要致富先修路,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李衛國知道他是航運學校畢業的,很難接這個事實,無奈地說道:“而且江上的況太復雜,有權管的部門太多,堪稱九龍治水。不管沒事,一管全是事,所以有些部門干脆不管。”
航運以前多吃香,現在居然混這樣。
韓渝有點郁悶,五味雜陳地說:“既然不想管江上的事,為什麼要立沿江派出所。”
……
與此同時,局里的財務工作會議剛勝利閉幕。
徐三野跟領導似的滔滔不絕講了二十五分鐘,換作平時幾位領導會不勝其煩,但今天卻很高興。
誰能想到他不但沒炸,反而旗幟鮮明地支持局里健全財務管理制度。
應該是吃一塹長一智,知道要尊重上級。
李書記今天本是來“對付”徐三野的,見徐三野沒發神經,發自肺腑地高興。
他沒急著回縣委,拉住徐三野,上丁教導員,一起走進了小會議室。
楊局送走余副縣長和財神爺,趕回來陪李書記。
打算好好表揚下徐三野,甚至做好了徐三野如果提出什麼要求和條件,只要不是很過分就答應的心理準備。
小事開大會,大事開小會。
只剩下幾個領導,現在該說大事。
徐三野見楊局笑容滿面的走了進來,不再跟李書記寒暄,打開公文包取出厚厚一疊合同。
“楊局,老丁,不好意思。要不是李書記拉著,有件事我都差點忘了匯報。”
“三野,什麼事。”
“單位建設的事,我們是沿江派出所長,不是沿河派出所,必須要搞好江上治安。眼看就快年底了,等進十二月下旬,那些非法捕撈鰻魚苗的人肯定會蜂擁而至。”
徐三野回頭看看坐在邊的李書記,憂心忡忡:“執法救援裝備和相關設施,如果在十二月前不能到位,到時候不知道又會淹死多人,甚至會堵塞長江航道。”
非法捕撈鰻魚苗這幾年是很猖獗,但那歸漁政管……
楊局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干脆拿起他帶來的“文件”。
不看不知道,一看整個人都懵了!
丁教導員發現局長臉不對勁,趕拿起一份,赫然發現竟是沿江派出所與江邊加油站簽訂的購買柴油的合同。
加油買油很正常,但沒見過像他這樣買油的,一買就是價值兩萬元的柴油。
再看下面的合同和圖紙,終于明白他剛才在會上為何那麼支持局里“健全”財務管理制度,原來他早有準備,把埋伏打在這兒啊。
“造躉船,建浮橋……一出手就是二十五萬,徐三野,你好大的魄力!”
“楊局,什麼魄力……”
“別裝傻充愣,這麼大事為什麼不先請示匯報?”
“所里用繳獲罰沒的返還搞點單位建設,要先請示匯報?楊局,我怎麼不知道局里有這個規定。”
局里之前是沒這方面的規定,那是因為大多派出所沒什麼錢,本不會去搞什麼單位建設。
有錢的派出所也有幾個,但人家只會多招幾個人,補點伙食費,一樣不會搞基建。
楊局氣得臉鐵青,砰一聲拍案而起:“徐三野,你是不是我陵海公安的民警,你眼里到底有沒有局黨委?”
一個是公安局長,一個是曾救過自己命的忘年。
李書記左右為難,連忙道:“老楊,先別急,坐下說。”
“李書記,對不起。”
楊局一連做了幾次深呼吸,坐來盯著徐三野:“大興土木,誰給你的權力?”
別人怕局長,徐三野可不怕。
他順手拿起李書記面前的煙,彈出一支點上,指指局長辦公室方向:“楊局,你那個位置我也坐過幾年,知道你當這麼個家不容易……”
“三野,說什麼呢!”
“李書記,這兒又沒外人。”
徐三野磕磕煙灰,理直氣壯地說:“常言道在其位謀其政,楊局,你是局長,你要考慮全局。我徐三野是沿江派出所長,自然要考慮沿江派出所的工作。”
楊局強按捺下怒火,冷冷地問:“這就是你先斬后奏的理由。”
“我做我的本職工作,什麼時候先斬后奏了?”
徐三野反問了句,敲敲桌子:“再說這個沿江派出所長是你們讓我做的,不是我徐三野要做的。既然做上了,就要做到最好,做到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