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過門呢,一個小妾竟來惦記的嫁妝,這樣明晃晃的示威,換作一般的大家閨秀,恐怕真是無福消。
可金勝玉不同,沒有見過世面的孩子可能會被這點小手段鎮唬住,自己呢,曾和惡婆婆大戰三百回合,什麼臟的臭的沒見識過,還怕這點子伎倆?
微微正了下子,涼聲道:“這樁婚事,我原以為你家侯爺上趕著,沒曾想你比侯爺更著急。”
柳氏不在乎的夾槍帶棒,皮笑不笑道:“娘子真是說著了,早前我們君在,家里一應事務都是君掌管,后來君過世,我就代為持了家業。真真重擔在肩啊,差點得我不過氣來。如今聽說娘子要與侯府結親,旁人我是不知道,反正于我來說,是實心實意地盼著娘子過門,屆時將中饋與娘子,我也好歇息歇息。”
金勝玉哦了聲,“想是近來要在上京置辦府邸,讓柳姨娘為難了吧?”
“可不是。”柳氏道,“我們小娘子嫁進公爵府,上帶著先頭君的家俬,只差沒把侯府搬空了。如今的日子是好過,咱們這頭卻鬧了大虧空,那日籌錢,原想和小娘子周轉幾千兩,竟推得一干二凈,弄得我也沒法兒了。想是我人微言輕的緣故,不得公爵夫人的眼,只好等娘子嫁侯府,再來和公爵夫人打道。”
結果話才說完,就見對面的金勝玉笑起來,那雙眼睛直直看著,仿佛要看穿人的皮似的。
“難為你,還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今日跑到我門上說這一大通,怎麼不知道僭越?你自知份微賤,就不該堂而皇之找家主正議親的人大吐苦水,說自己如何不易,說侯府如何虧空,這樣極力抹黑江侯,究竟是存的什麼心?再者你為妾室,更不該背后議論家主嫡長短,須知是主,你是奴,別瞧管你一聲姨娘,你就真當自己是長輩了。當初你的那些功績,鬧得沸沸揚揚無人不曉,到這會兒還不知收斂,反倒愈發猖狂起來,難道是打量我好兒,不肯輕易與人為敵,所以故意來惡心我,嚇得我不敢進開國侯府的門,你好繼續把持著家務,做你有實無名的當家姨娘?”
柳氏被說得發怔,來前也曾設想過將門虎的厲害,至多一拍案,把人趕出去,至此斷了議親的念頭,卻沒曾想會大費口舌數落的不是。自己提及云畔,本是想拿當槍使,兩個人纏斗起來正合了自己的心意,可誰知倒站在云畔的立場上來指責的逾越。這還沒進門呢,就對好大的敵意,將來若是真進了門,那還有自己的活路嗎?
思及此,柳氏也是一不做二不休了,站起道:“娘子快別這麼說,我是實心拿娘子當君,才和娘子說這些的。”
金勝玉說是麼,“且不說我和江侯還沒有議準,算不得你的君,就算議準了,侯府家風如此放肆,容得你一個妾室拋頭面四結?”
字字如刀,柳氏是有備而來,卻也不著惱,重新堆起笑臉,掖著手說:“我也沒上外頭胡攀去,上娘子這里來請安,又有什麼錯?”
這種滾刀的臉,看得人生恨,金勝玉道:“你未必只沖我,是你們侯爺不論上哪家提親,你都預備好了攪局。往常我是沒想到,高門顯貴會出這麼不知禮的妾室,今日見了你,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麼縣主那樣人才,早早地就去了,想來柳姨娘功不可沒,沒在縣主跟前上眼藥吧?”
柳氏想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可見這門親事肯定不了,反正將來也是老死不相往來,還留面做什麼!因道:“娘子言重了,先頭君是因病過世,我在病榻前侍疾也不是一日兩日,娘子不知,可千萬不能混說。”
金勝玉呸了一聲,“恐怕正是因為有你侍疾,才害得大好年紀撒手人寰的吧!你搶了縣主的丈夫,又霸攬中饋,害得嫡有家回不得,如今手得愈發長了,打起我嫁妝的主意來。”越說越惱火,拍案而起,呵道,“你今日來,究竟是得了誰的授意,難不是你家侯爺遣你打前鋒,要把對付縣主的招式,在我上再使一遍?”
氣勢如此強,令柳氏始料未及,惶然和兩個婆子換了下眼,心說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了,索把水攪攪渾,大家一拍兩散干凈,便道:“我家侯爺自然是知道的,讓我來探探娘子的陪嫁有多,能不能填了侯府的虧空呢。”
這番話,最終換來了一句“賤婢該死”,在柳氏還在盤算著這門親事終不能的時候,花廳外忽然進來五六個仆婦,金勝玉一聲令下:“把這賊賤婢和帶來的兩個婆子,結結實實給我綁起來!打發個人,上開國侯居所找了江侯來,就說他的妾室在將軍府作,被我拿下了,讓他趕過來領人。”
領命的使仆婦立刻分做兩班,一個上二門外傳話,剩下的蜂擁而上,像捆牲口似的,先把兩個嚇傻的婆子捆了起來。
柳氏不服,掙扎著說:“憑什麼綁我!我又不是你將軍府上人!”
“既不是將軍府的人,你登門戶百般離間是什麼道理?”金勝玉咬著牙道,“我久聞你大名,早就想會會你了,今日你既送上門來,不拿你好好作法,豈不辜負了大好的機會!我可比不得縣主好脾氣,任你怪氣興風作浪,犯到我手上,不收拾了你這辱門敗戶的賴皮賴骨,可是便宜了你這賤婦!”
柳氏愈發抗爭起來,可哪里抵得住幾個使婆子的按,不一會兒就弄得發髻散,衫不整了。
眼見無,直著嗓子呼號:“來人啊,快來人啊!將軍府殺人啦!虧你是大家娘子,宅里私設刑堂……有本事你今日要了我的命,我不活了!不活了!”
“啊呀!”柳氏大喊大的時候,正對面那個婆子嗓門比更高,高呼了一聲,“了不得,這小婦厥過去了!”在柳氏不明所以的瞪視下挽起袖子,抬起了扇一般的掌,“讓奴婢來扇醒。”
于是噼噼啪啪十來個掌上臉,把柳氏扇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響。
金勝玉居高臨下看被捆得粽子一樣,才稍稍出了這口鳥氣。
像這等做妾的東西,要是頭一回謙讓了,下回就敢爬到你頭頂上來。做人如下棋,開局很要,也不怕得個母老虎的名聲,要麼不嫁侯府,要是嫁侯府,那這小妾必定要收拾得服服帖帖,敢有半個不字,就發狠照死里打。
橫豎磨破了皮子,都不及一頓痛揍來得解氣,平白送到門上來的,不打做什麼?
見人捆完了,抬了抬下,“吊到前頭亭子里去!”
幾個仆婦得令,抬首抬尾把人搬到了前院,拿布條栓起來,頭下腳上懸在了涼亭的橫梁底下。三條蠕的蟲,錯落懸掛著,像榕樹底下的吊死鬼。
聞訊出來查看的將軍夫人驚呆了,愕然回頭問小姑子:“怎麼了?這些都是什麼人啊?”
金勝玉臉上一派淡漠,“開國侯府的妾室登門找我,想攪黃親事。”
將軍夫人啊了聲,“這妾室好大的膽子。”
“可見開國侯府確實家規不嚴,區區一個妾室,什麼府門都敢,什麼人都敢見,什麼話也都敢說……”金勝玉拖著長腔哼笑,“有意思得很呢!”
江珩居住的小貨行街與將軍府相距不算太遠,這廂把話傳到,大約兩柱香時間,他就策馬趕來了。
一進門,匆忙四顧,本以為是不是金家弄錯了,結果發現亭子底下倒吊了三個人,定眼一瞧,頭一個不是柳煙橋是誰!
掛了好一陣子,又挨了掌,那張臉又紅又腫呈豬肝,江珩一見,心就灰了,直呼家門不幸,忙不迭向廊子上凜凜而立的人賠罪。
“是我持家不嚴之過,縱容妾室來叨擾二娘子,萬娘子見諒。我這就將人帶回去置,請二娘子息怒。”他的聲音里出絕的哭腔,垂首道,“我是前腳走,后腳就跟了出來……我實在沒想到,沒想到……”
連將軍夫人都看出了他心的無奈,便向小姑子求:“腳長在上,想往哪里去,想見什麼人說什麼話,都是的主意,別人能奈何呢。”
金勝玉看著臺階前的男人,他站在日下,鬢角汗水氤氳,形容有些狼狽。一個能哄得縣主下嫁的人,論相貌必定是出眾的,但眼下上毫無神,整個人都被空了底氣似的,顯出一副回天乏的可憐相來。
竟然有些同他,將小妾捧上天,結果自己管束不住了,最后遭殃的還是自己。
“江侯,你這小妾見了我胡言語一通,詆毀公爵夫人,又一口一個侯府虧空,據說是奉了你的令,來問我陪嫁多,催促著我年前出嫁,好拿陪嫁替你置辦新府……我今日就想求證求證,這些話究竟是不是你江侯說的,普天之下是不是果真有這等無恥的人。”
江珩垂頭喪氣,已經對柳氏的所作所為,再也沒有任何驚訝了,垂著袖子頹然說:“我的心,蒼天可鑒,弄了個這麼沒臉的婢妾,還有什麼話可說。若我否認,想來二娘子也不能相信,我一路走來一路被坑騙,要不是瞧著生了三個孩子,我真連掐死的心都有……”一面說一面搖頭,“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今日叨擾將軍夫人與二娘子了,人我這就領走,待回去置完了,再來向二位賠罪。”
他深深長揖下去,幾乎沒了抬起臉的勇氣。看看那個被倒吊著的人,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在上傾注了這些年。以前的溫婉順,在縣主手下謹小慎微地活著,每每讓他到憐惜,從而愈發地心疼,也愈發和縣主水火不容。
如今想想,是自己沒看嗎?這些年的一切好都是裝的?可笑……實在可笑……他總覺得雖沒有才,但上有種清幽和寂寥,像一首念不完的詩。結果現在再看,竟是一點靈氣都沒有了,大頭朝下掛著,人變得陌生又蠢相。張著想呼救,又覺得沒臉,那模樣簡直像一條死魚,讓他難以直視。
金勝玉一直想看一看他臉上神的變化,可惜沒有,從頭至尾就是一臉灰敗,沒有憤怒,沒有急于辯解,甚至已經隨波逐流了,越是這樣,反而越讓人覺得不忍。
亭子下五花大綁的柳氏被放了下來,不敢哭出聲,只是囁嚅著:“郎主……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木然看著,“是誰把你抬到將軍府來的嗎?”
柳氏的風流態現在是半點也沒有了,衫襤褸,頭發散,慌忙拿手去捋,卻怎麼捋都捋不順。
將軍夫人和金勝玉換了下眼,看著江珩落寞地耷拉著兩條胳膊,朝門上走去。人有悲天憫人的天,這會兒也終于品咂出了王妃口中,所謂的救苦救難。
“江侯,”金勝玉忽然喚了他一聲,“請江侯預備過禮,你的妾室已然來鬧過了,你若敢不下聘,我就打到你侯爵府上去!”
江珩以為自己聽錯了,茫然回頭,腦子好不容易重新轉起來,一瞬喜出外,匆忙拱起了手,“好、好……一定一定!”
柳氏傻了眼,都鬧這樣了,還能結親?自己原是拼著撕破臉,也要鬧得他們婚事不的,結果這麼一來二去的,他們竟還說定了?那自己了什麼?枉做了一回小人,反變他們的紅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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