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站在鮮整潔的西裝店, 林百畝頭一回來這高檔地界兒，手足無措的站兒子邊。元寶跟在自己家似的遛達幾步，看他爹不像是能把話說清楚的神狀態, 他便同穿著西裝馬甲的伙計說，“我來做西裝，頭一回做，不太懂，訂婚穿，你給我介紹介紹。”

　伙計笑, “那先恭喜小爺了。”看元寶上一件半新料長袍，料子是很不錯的，伙計便估量著給元寶介紹起店里的料子，還有拿來做樣板的西裝，都什麼料, 什麼款式，小爺您訂婚大喜的日子，建議穿什麼樣的款式。

　現在新派人大喜日子都穿白。

　這提議頓時遭到林百畝不滿，“不行, 咱們老禮兒，喪事才一白哪。”以前林申在老家時常穿白襯, 林百畝原也看不慣，時間長才慣了, 但他是絕對不接兒子定親一白西裝的。

　元寶欣賞著店里款式不同的, 伙計這才知道跟在這位派頭十足小爺后的中年人不是管事之流，而是一位能做主的長輩。

　林百畝也跟著一起看, 跟元寶說，“這不都一樣麼？”大翻領子配襯, 怪模怪樣的。

　元寶指著領子，“不一樣啊，領子就不一樣。圓領，尖領，翼領，立領，都不一樣的。吶，還有外頭的西裝，你看這件是兩粒扣，這件就是三粒扣。這個是領帶，這個是領結，領結更活潑，領帶比較穩重。”

　伙計大為恭維，“小爺真是好眼力。”許多第一次來西裝店的人，大都像這位大叔一樣，看著都一樣。其實，西裝講究可多啦。

　元寶把人家這里的料子每樣問過，款式每樣看過，然后，定了件中下價位的料子。伙計明顯有些失，元寶好笑，“怎麼，你以為我是財主啊？看我爹也知道不是了。我倒想傾家產都買了裳，我爹不答應嘛不是。”

　林百畝給這碎小子后腦勺一下，“廢話沒完！”

　伙計給元寶逗笑，“您甭管定什麼裳，小店都用心給您做。”

　“嗯，那還能有下回。”元寶一拍彩畫冊，“畫冊送我一本。”

　伙計忙說，“小爺，咱們這畫冊本也得五一本吶，真是送不起。”

　“那你可不會做生意，要是我，我就每月把新款式的裳都印出來，每月給老顧客送去，一家送一本，你看看生意會不會比現在好。”元寶說，“虧你還做生意的，一點兒不會吆喝。”

　能出來招呼客人的伙計，顯然也是店里頗有資歷的大伙計，那伙計也靈，深覺是個好主意，不笑道，“您才幾歲，這見識比我強。，小爺，這本就送您。裳您也放心，我一準兒讓店里最好的師傅給您做。”

　“嗯，你這也是結個善緣。”元寶再敲定裳款式。不過，林百畝說大喜日子應該穿紅，跟元寶說挑個紅的，大吉大利。元寶說，“這都定西裝了，咱們就別總按老禮兒了。我不選白的，你也別我選紅的。”

　元寶挑了件深。

　林百畝一想，深也好，耐臟，可以省不漿洗錢。

　襯領帶自然一起制。

　至于皮鞋，元寶是去專門做皮鞋的店里做的。

　這些地方他都提前跟大嫂子打聽好了，不用他爹半點心，只要他爹把錢準備好就行。

　元寶把裳鞋的定好，林百畝著懷里錢袋里，慨這城里真不是人來的地方，那錢用的嘩嘩的！

　最后，元寶說，“聽說東來順的羊火鍋不錯，爹，咱們中午就去那吃吧。”

　林百畝花錢花的疼，一聽這敗家玩意兒還要去下館子，當即大怒，“吃個屁！去你鵲大伯的鋪子吃！”免費！

　林申先前在城里做些進出口生意，如今他這去留學，生意還是在的，現在西洋貨都貴，賺錢的很。

　林百畝帶元寶上車，到族長家店里吃飯，吃完飯立刻就帶這小子回村兒。這可不行，一出來看啥都兩眼放。即便元寶保證就隨便逛逛，林百畝也堅決不信元寶的承諾，即便這會兒不買，要有啥看中的，不定什麼時候就出幺蛾子折騰著要買哪。

　元寶很憾的揮別京城。

　因為做了新裳，回家也是高高興興的。

　路上馬車太晃，沒辦法看畫冊。回家元寶就迫不及待翻閱起來，王氏頭一遭見這新鮮玩意兒，也跟元寶湊一起，母子倆看的津津有味。

　王氏直慨，“就這麼裳，也沒覺著比咱們的長袍好看，怎麼就這麼貴哩。”

　林百畝氣哼哼，“要不說哪！”

　“娘，我定的這不是貴的。大嫂子給我這件袍子才是好料子，這裳啊，一是料子貴，一是手工貴，就這兩樣。”元寶把畫冊翻一遍，“要是每天都能穿西裝就好了。”

　林百畝險沒這話嚇死，說元寶，“就這一回啊！”

　元寶白他爹一眼，“以后我自己掙錢自己買，看這摳樣兒！”

　“你知道個屁！”林百畝今天大出，心很壞，罵元寶，“你有老子一半的摳兒，以后就敗不了家！甭天就知道瞎臭，穿那麼好有什麼用，不如省錢多置二畝地，以后還能傳給孫子哪。”

　好在不管怎麼著，裳定好了。

　待到拿裳的時候再去試試，看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裳鞋都齊備的時候，元寶的訂婚的日子也就到了。

　人王家也沒張羅，王經理給閨定下元寶這樁親事，就他見過元寶，家里其他人還都沒見過。反正聽王經理說是個極好的孩子，眼瞅要定親，王家準備的也齊全。

　原本王太太是想著，得給新婿做兩新裳。王經理頗是了解元寶，同妻子說，“準備兩塊上等料子就行，讓親家拿店里給元寶做吧。我看他偏新式件，那孩子讀書不錯，買兩支鋼筆。”

　“嗯，原本按老禮兒是得準備文房四寶。”王太太不放心的問，“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真的不能再真。”王經理道，“四歲就會打算盤了，書念的也好，全村賣糧食都是請他去給算賬，說元寶算的清楚。你是沒見那孩子，眉眼間就著靈。”

　王太太道，“我可聽說婿他爹是有名的老摳兒。”

　“咱是挑婿，鄉下過日子，土里刨食，不摳怎麼攢得下家底。”王經理角浮起笑紋，“你說多奇，親家名聲是不大好，但元寶在村兒里名聲好的不得了。你沒去打聽打聽，元寶是什麼名聲。”

　“我能不打聽麼，倒都是說婿好的。”王太太笑，“就是這樣才奇怪。”

　“可見親家不一定能做婿的主。元寶現在才十歲，過幾年肯定就是他當家了。”王經理十分看好元寶，“聽我的沒錯，憑元寶讀書的靈，說不定以后得讀出些名堂。你看大學教授，輕輕松松一月上百大洋，有些厲害的，好幾千大洋。這錢掙的，又鮮又有面子。等著吧，這婿我一準兒沒看錯。我說早點定下來，不然過幾天元寶顯頭角，哪兒還能到咱家。”

　丈夫說的，王太太更加好奇了。

　王家老太太對兒子的眼那是再信任不過，同王太太說，“你男人什麼時候做過沒譜兒的事。”丈夫去的早，家里家外全指著這個有本事的兒子。

　現在訂婚不講究偌大排場，但王家也準備的很鄭重。

　林家照例是借族長家的馬車，一家人到城里來給元寶定親。

　元寶那一筆筆的小西裝，油锃亮的小皮鞋，以及他用了一點他娘的桂花油的香噴噴的發，渾上下散發著名為“臭”的氣息。

　當然，人家元寶是真的，原就生的俊，又這樣刻意打扮過，更顯的人俊。就是有點瘦，好在元寶年紀小，臉上還有些未褪的嬰兒，不然真就竹竿了。

　王家老太太王太太婆媳四只眼睛就盯著元寶哪，這一瞧，心里就滿意了，這孩子生的真不差。

　兩家人寒暄落座，元寶還格外跟王老太太、王太太問了好。

　大人們先說些吉利話，元寶已經對屋里人觀量了一圈，除了上茶的丫頭，也沒見著跟他年齡相當的姑娘，就知道自己那未來的媳婦沒面。

　哎，也不知道長什麼樣。

　元寶想著丈母娘的相貌，岳父岳母相貌都還，媳婦應該也丑不到哪兒去吧。

　元寶一邊瞎想，一邊回答王老太太與王太太的問題，王老太太說，“我聽說，還要學洋文哪？”

　“嗯，常先生教過一些。”

　“你岳父也會說洋文，你倆說說看，我也聽聽。”

　元寶說，“才學一年，學的不深，老太太您就湊合聽聽吧。”他平時功課不錯，元寶也是真敢說，當即就換了洋腔跟王經理說起來。

　全屋就他倆懂的，其他人其實全都聽不明白，但看人家倆人嘰哩呱啦個沒完，便都出滿意的神。

　尤其林家人，從林鵲到林太太，從林百畝到王氏，那是個頂個的臉上就寫了兩個字：驕傲！

　王老太太跟王太太也很滿意，看來這孩子不是虛夸，是真的不錯。

　就是一直跟家里夸元寶的王經理，也有些驚喜，雖則都是些淺顯對白，元寶有些詞匯聽不明白，就會很自然的發問。倆人足足說了一刻鐘，王經理親自鑒定，“這才學一年，已是很不錯了。”

　元寶說，“教我們的常先生是從英國留學回來的，主要是常先生教的好。”

　王老太太笑彎了眼，“先生好，也得學生肯學，不然再好的先生也束手無策。”

　王太太招呼著，“元寶，嘗嘗這西洋點心，里頭卷的是油。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就各樣都買了些。”

　元寶心說，我岳父一家簡直明似鬼啊，現場就考較婿。虧得我這功課還不錯，要是換個差的，不得現場了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