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
皇帝宇多年,大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元墨滿以為他會震怒,沒想到吼完這兩個字他便掉頭向和妃,“帶公主去梳妝,這般模樣像什麼話?如何見列祖列宗?”說完竟是轉就要走。
元墨:這脾氣也太好了點兒吧?
還好魏貴妃不負元墨所,跪在地上大聲道:“陛下,這穢后宮的外男是公主帶進來的,臣妾該如何置?”
“公主長在外頭,不知事,你們為長輩,要多多教導,不能再讓出差錯。”皇帝說著,向齊云,“至于你,為外男,擅后宮,罪該死,但念你是初犯,留你一條命,發配嶺南。”
和妃急向齊云道:“快謝過陛下不殺之恩!”
“慢著!”
“慢著!”
兩個聲音疊在一,元墨發現齊云幾乎是和自己一起開口。
“當年是云大家救草民一命,草民為報救命之恩,追隨云大家。從侍奉云大家的第一天起,草民就知道是陛下的人,”齊云深深道,“草民對宮中規矩略知一二,不敢毀壞云大家清譽。陛下若是不信,可以讓人為草民驗。”
元墨還沒明白“驗”是什麼意思,齊云便自己跟著皇帝邊的太監走了。
片時回來,太監回皇帝:“驗明無誤,確實是干干凈凈的妥當人。”
皇帝臉大為好轉:“齊云忠心護主,德行可嘉,賞五品執事,以后就留在宮中吧。”
又道:“吾兒孝心可嘉,朕定會好好獎賞。”
事怎麼會這樣?
是和妃解釋之后,元墨才明白什麼是“干干凈凈的妥當人”。
據和妃說,齊云是的遠房表哥,赴京趕考,因為染病花盤纏,被客棧趕了出來。和妃便將他帶回雙璧坊照料,他由此認得了云畫。
這和紅姑說的略有不同。
不知是不是為了替和妃瞞出,紅姑沒有提和妃與齊云的關系,只說齊云是趕考的學子,病倒在路旁,云畫將他撿了進來,悉心照料,并甚是欣賞齊云的才學,讓齊云在紅館住下溫書,以備來年再考。
可是第二年開考之日,云畫發病,齊云棄考回到紅館,一心一意照顧云畫,直到今日。
元墨心里有點難過。
之前紅館生意慘淡,窮得都要在后院自己種菜吃,當時天天發愁怎麼翻掙錢,現在回頭去看,卻發現那竟是記憶中最好的時。
那時云姨在樹下畫畫,齊叔給送茶。
那時紅姑一邊喝著酒,一邊等待著師父回來。
那時茉莉還在,伎們聊天斗,每一天都很熱鬧。
那時還沒有遇見姜九懷。
那時命運的帷幕還沒有拉開,一切都安靜好,像一幅著墨不多的水墨畫。
去太廟的路上,和妃叮囑:“后宮是殺機,你今天是運氣好,我也沒想到表哥能為小姐做到這一步。以后你若再這麼莽撞,再給魏貴妃抓住把柄,可是要把你往死里推。你以為今天只是來收拾齊云嗎?一旦齊云穢后宮的罪名坐實,你母親便也保不住了,知道嗎?”
這種勾心斗角的地方讓元墨十分煩躁。
公主認祖歸宗,太廟前,風家的宗室耆老和太常寺的員幾乎都到了,又因皇帝壽誕,百皆來賀壽,皇帝大手一揮,便命眾隨行。
太廟巍峨,貴人云集,聲勢浩大。
和妃同魏貴妃一左一右導引著元墨踏上太廟石階,和妃悄悄地告訴元墨,平日里只有大朝會祭天時,才有如此盛況,可見陛下對元墨的看重云云。
元墨明白,這一方面是讓恩戴德乖乖聽話,一方面是敲打魏貴妃,畢竟三人走在一,哪怕再小聲,魏貴妃又不是個聾子,當然聽得見。
但這次魏貴妃好像偏偏就是個聾子,全程毫無反應,眼皮都沒有多掀一下。
皇帝在太廟正殿等著元墨。
堂上站著宗室耆老,最年輕也有六十多了,頭發一個比一個白,胡子一個比一個長……驀地,元墨的視線頓住。
姜九懷穿一襲玄底團龍的海水云崖蟒袍,站在離皇帝最近的位置,看著走近。
他怎麼會在這里?
這不是風家的祖宗們待的地方嗎?
像是看懂了臉上的震驚與疑,皇帝微笑著答:“風姜兩氏不分你我,同一家,彼此有大事,向來都都是要請對方觀禮的。更何況你與九懷本是舊識,得見你認祖歸宗,他自然也很為你高興,是不是,九懷?”
姜九懷從元墨踏上石階第一刻那一刻起,他的視線便落在上挪不開。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阿墨是世間最的那塊玉,要用最明亮的珠寶最耀眼的錦緞披掛,這些東西能讓常人的容失,并且反襯出容貌的平庸,但阿墨不是。阿墨的容貌像是火中烈焰,飾就像木柴,木柴越多,火焰便越高。
風家自謂是鳥之后,尚正紅,元墨通像是被紅火焰包圍,烏發挽出繁復的高髻,一只展翅的釵盤踞在發間,高傲地昂著頭,赤金首下銜著一串流蘇,底下墜著一粒水滴狀紅寶石,紅到驚心耀目,正垂在元墨的眉心。
元墨有一對飛揚的長眉,再加上一管直的鼻梁,讓整個看起來神清骨秀,扮男孩子的時候只覺得清爽至極,沒有一脂氣,此時襯著這盛烈紅裝,別有一冰清玉潔的嫵。
元墨一眼就看出了他眼底專注和灼熱,頓時有點心驚跳,喂,你表現得太明顯了大哥!
但姜九懷好像毫沒有要掩飾的意思,頷首道:“陛下說得是。”
這個時候他們倆不是應該裝出不是很的樣子最好當眾反目仇嗎?
你這麼配合,小心皇帝當場就塞給你一個公主啊朋友!
太常寺卿過去請示皇帝,得到允準后,太常寺卿朗讀了一篇長長的禱文,用詞又拗口又艱,元墨一個字也聽不懂,不過用膝蓋猜也知道,大概是告訴風家的列祖列宗,皇帝陛下撿回了一個兒,現在要在諸位面前檢驗一下,看看這個兒是不是風家脈。
兩名宗親托著一只托盤上前,托盤里放著一把匕首,一只金碗。
金碗盛著半碗清水。
——水有問題。
元墨驀地起了安寧的話。
元墨悄悄看了魏貴妃一眼。
魏貴妃臉上看不出什麼不同,但放握在前的手卻微微發。
尤其是發現元墨在打量的時候,的角微微僵,彎出一個不甚自然的微笑。
非常地心虛。
但是完全不必啊。
元墨非但不怪,反而想給放串鞭炮送個禮。
貴妃娘娘干得好!
皇帝拿起匕首,在指上輕輕劃過,一滴滴進水中。
和妃連忙上前替皇帝包扎。
元墨心想幸虧和妃包扎得快,不然傷口都愈合了呢。
魏貴妃在這方面顯然晚了一步,絹子才掏出一半,和妃已經過去了,魏貴妃臉上掠過一惱意。
但就在和妃替皇帝包扎的時候,一時作過大,竟不小心倒了金碗,金碗里的水灑了一地。
“臣妾罪該萬死!”和妃立即跪地請罪。
“罷了。”皇帝雖然不悅,但在這大喜的日子也不便發作,命人再換一碗清水,然后重新滴了一滴。
這一刻,魏貴妃的臉有多難看,元墨的臉就有多難看。
還我那碗有問題的水啊!
如果心能發聲,元墨和魏貴妃一定能異口同聲。
元墨心不甘不愿地拿起匕首,大約是臉上不愿太過明顯,皇帝聲道:“別怕,雖有些疼,忍一忍便過去了。”
元墨很想對天翻一個白眼,輕輕拉了一下指尖,也滴了一滴。
所有人的目集中在水中。
元墨也抱著最后一希,盼著兩滴不能相融。
但人目睽睽之間,兩滴水即化開,緩緩融合在一起。
“脈相合!”捧托盤的宗室耆老大聲宣布。
眾人行禮高呼:“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宗室耆老也齊聲道:“列祖列宗保佑,恭賀陛下拾得珠,恭喜公主歸宗!”
元墨心中最后一希消失,垂著腦袋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視野里忽然多了一截海水云崖的擺,跟著一只手握住的手,輕輕用手絹裹住指尖那道小口子。
他的作緩慢細致,神專注溫,好像這小小傷口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元墨的神魂好像被劈了兩半。
一半在咆哮:混蛋你在干什麼啊!還嫌皇帝賜婚的企圖不夠強烈嗎?用得著這麼暗示鼓勵他嗎?
另一半卻是看著近在咫尺的姜九懷迷迷瞪瞪,心思飄忽,如在云端。
啊,最喜歡看阿九穿蟒袍了嗚嗚嗚,高貴、遙遠、深邃,異常麗,像世人供奉的神祇。
姜九懷覺到想回手,手上用了點力氣,不想松開。
的手就在他的指間,能到讓他覺得安心而愉悅。
他的心也被分了兩半,一半表示能這樣握著的手就很好了,另一半卻恨不得在場所有人全都消失,整個世界只剩他和兩個。
的人就在他面前,明明一手就能抱住,低頭就能吻住,但他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借著這只手帕的幫助,貪指尖的一點溫度。
的上涂著鮮紅的口脂,紅得明艷,紅得飽滿,像枝頭結得最好的那一顆櫻桃,讓他想一口吞下去。
“阿墨,”他低低地開口,眸子里有火星四濺,“你穿這紅極,穿嫁也一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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