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死麼？”姜九懷看著，嗓子干啞，“一旦被姜長信的人找到，你就得給我陪葬。”

　“嗐，這有什麼好怕的？當初我在西山遇見你的時候，也沒比現在好多嘛。再說了……”

　元墨還想說，他們現在藏得這麼深，姜長信怎麼可能找得到他們？

　還想說，所以現在要趕多吃點東西，養好傷，回去收拾姜長信。

　可什麼也沒來得及說，姜九懷忽然手將攬進懷里。

　元墨“啊”地一聲出來。

　一是因為手里的魚湯險些灑了。

　二是因為，他攬著的是傷的那邊肩膀。

　姜九懷迅速松開手，元墨一口氣還沒緩過來，他忽然扯開了的領，肩上的傷暴出來，那是被船槳砸中的地方，有一大片瘀青，高高腫起，目驚心。

　若是只貓，這會兒全的都炸起來了，什麼也顧不得，猛然后退。

　這下魚湯真的灑了。

　姜九懷的手依然停在半空，整個人僵住。

　的肩膀先是挨了船槳一擊，后來又被翻過來的小船砸中，當場就昏了過去。

　然而撿柴生火做陶碗，挖山藥抓魚，樣樣都來得，看起來就像個沒事人兒似的，沒有提過一個字。

　這就是他的蠢貨，他的阿墨，眼里心里只有他，連自己的傷勢都不顧。

　其實真相是，元墨不認得消腫化瘀的藥……便是這薊草，也是因為它有止生，是治姜九懷外傷的配藥之一，所以才記住了。

　險險餡，這會兒慌慌張張地拉好領，心肝都快從膛里蹦出來了，十分后怕——要是退得再慢些點，或是他拉得力氣再大一點，就完了！

　就在這個時候，姜九懷一把奪過手里的陶碗，將里頭的魚湯一飲而盡，然后抓起烤山藥，大口大口吃起來。

　家主大人做什麼都是儀態高貴風姿優雅，元墨還從來沒見過他吃得這般兇猛，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趕忙又遞了一碗魚湯給他，怕他噎著。

　他大口地吃，用力地嚼，好像嚼得不是山藥，而是姜長信的骨頭。

　仔細看，他的眼眶微微發紅，不是心疾發作時的異樣紅暈，而是……好像要哭了？

　元墨疑，自己盛了一碗魚湯，一喝下去，終于明白了。

　媽呀，沒佐料沒鹽，元墨知道這湯不會好喝，但沒想到能難喝這樣，又腥又苦，完全是魚的洗澡水。

　是有口吃的就滿足了，再難喝也能咽下肚，可對于一直是玉粒金莼養著的姜九懷來說，要把這碗湯喝下去，委實太辛苦了。

　忍不住有點心疼：“家主大人……”

　姜九懷打斷：“阿九。”

　元墨從善如流：“阿九，這荒郊野地什麼也沒有……”

　話沒說完，姜九懷塞了一截烤山藥到手里，“吃。”

　元墨看著姜九懷，忽然有種異樣的覺。

　他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他的臉上多了一從未有過沉毅之，眼神卻無比溫和。

　在看不見的地方，他的心魂仿佛經歷過一場劇烈的蛻變，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打磨過，變得沉穩深沉，像是一棵一直飄忽的種子，終于在土里扎下了，須直大地最深，變得堅不可摧。

　元墨一面吃著烤山藥，一面微微地發著怔。

　不過很快烤山藥就把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咦，這個倒是香甜糯，意外地好吃。

　兩人吃好這一頓，天也黑了。

　元墨白天拾了不樹枝，堵在門口擋住了不風，火堆也能防住野，在這寒冬臘月，小小山算得上是福地天了。

　“以前我和元寶最怕冬天了，冬天太冷了，又是風，又是雪，好容易天晴了，雪就開始化了，想找塊干爽點的屋檐都不容易，要是能找著這麼個山，我們肯定要樂壞了。”

　元墨一面說，一面替姜九懷把干草堆鋪鋪平，然后扶他坐下，“好好睡吧，阿九。”

　起離開之際，姜九懷拉住了的手。

　不單拉住，還使了點力氣，將往下一帶。

　元墨吃了一驚，但怕扯他的傷口，不敢用力掙，整個人倒在了干草堆上。

　草堆干燥、蓬松、芬芳。

　火溫暖、和、明亮。

　“阿九？”

　這是干什麼？

　“睡覺。”

　姜九懷一手抖開外袍，蓋在了兩人上。

　全都僵了：“我我我的草堆在那頭……”

　“你見過兔子嗎？”姜九懷忽然問。

　“見過……”元墨莫名其妙。

　“天寒地凍，兔子尚知道在一取暖，你虛長十八歲，難道連只兔子都不如？”

　元墨：“可是咱們上都有傷……”

　一起睡什麼的真的不行的！

　“正因為你我上都有傷，所以更要好好歇息，養蓄銳。”姜九懷躺得四平八穩，安穩合目，“不要再浪費口舌，耽誤時間。睡覺。”

　最后兩個字帶著家主大人天然的威勢，且說得確實也有道理，元墨只好弱弱地閉上。

　不知道是不是姜九懷的燒沒有全退，元墨覺得他上滾燙，比火堆還暖和。

　兩個人一起睡……還不壞……

　躺在蓬松的干草上，就著溫暖的火，全每一寸骨都發出舒服的嘆息，很快就睡著了。

　還做起夢來。

　元墨是很做夢的，通常是往床上的一癱，瞬息就能睡，一夜無夢直到天亮。

　但這回不單做夢，還做了兩個。

　頭一個，夢到姜九懷從手上奪回了金麟，對準了他自己的額頭。

　一顆金剛石穿空氣，在他的額頭留下一深，迅速涌出，濡了他的面頰。

　“不！”在夢中痛嚎出聲，“阿九不要！”

　這正是之所以要走金麟的原因，夢清晰地展現了最擔心的那一幕。

　“阿墨，阿墨，”有聲音輕輕響在耳畔，有人輕輕拍著的肩，“睡吧，我不會有事。”

　這聲音異常溫，溫得就像小時候紅姑搖著扇子哄睡覺時一般。

　的心便像小時候被紅姑安時那樣平靜下來，再度睡過去，這一次，夢見自己回到了紅館。

　紅館照舊沒什麼生意，伎們坐在一起聊天磕瓜子兒，紅姑在喝酒，齊叔在磨墨，云姨在畫畫，大王跑來跑去，元寶在追大王。

　一切就是往日里最悉的模樣。

　笑瞇瞇地在旁邊看著，手里端著一碗魚湯。

　魚湯又腥又淡，本不能稱之為湯，只能算是魚的洗澡水。

　于是大喝一聲：“黃伯，你忘放鹽啦！”

　黃伯面無表，又端給一碗，照樣腥而無味，讓人作嘔。

　“我不要喝！”轉就逃，黃伯追在的后，手里的魚湯越來越多，一碗又一碗，散發著濃重的腥氣。

　“救命啊！”

　元墨掙扎著醒來，發現外已經幾天現顯天，火溫暖地照耀著山，魚湯什麼的，只不過是一場夢。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勺魚湯送到邊。

　元墨盯著這勺湯。

　這是做的湯匙，陶所制，歪柄斜口。

　視線往上，是握著湯匙的蒼白手指，再往上是一截雪白里的袖，再往上是空的空氣，這只胳膊好像是從后過來的……

　背后一片溫暖。

　姜九懷抱著！

　喂喝湯！

　元墨這才真的醒了。

　整個人差點跳起來。

　怎、怎麼回事？

　“別。”姜九懷道，“你嚷著喝魚湯，我便喂你喝一點。”

　聲音就在的耳后，他溫熱氣息噴到元墨的耳尖上，從耳尖到臉頰，像胭脂化在水里，嫣然擴散。

　元墨恨不得把腦袋低到口，僵地：“哪有人會把夢話當真的……”

　“我會。”姜九懷的聲音意外地認真，“相由心生，夢亦由心生。阿墨，夢里的人，就是你心里的人。”

　他的角帶站一笑意，因為他想起那晚在月心庭，以為他夢了。

　而昨晚，他是真的聽到在夢里他的名字。

　他在心里一定住得很深很深，深到，可以進的夢境中。

　一顆心極了，仿佛能化水。

　我的阿墨，又愚蠢，又深。

　元墨到了極大的驚嚇，恨不得睡過去重新再醒一次，夢里是什麼形早就模糊了，現在只是滿臉作燒，拼命埋著腦袋，卻沒想到出了一截白生生的后頸，此刻全作胭脂。

　姜九懷不住有幾分心猿意馬。

　春天里初天的桃花，便是此時脖頸的吧？

　“我、我自己喝！”

　元墨終于尋到了之計，接過碗，咕咚咕咚喝了。

　本打算喝完了就起，此時卻呆住。

　“咦？”

　昨晚還又腥又苦的魚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喝了？雖然還是淡淡的，但滿口都是魚本特有的清潤甘甜，回味無窮。

　等等，昨晚的魚湯不是喝完了嗎？

　元墨看看手里的空碗，再看看火上的陶罐，然后再看看姜九懷，他袖口明顯多了幾道灰痕，臉上也蹭上了一些。

　“阿九，”元墨震驚了，“這湯是你做的？”

　“唔。”

　“你你怎麼做的？”

　“用昨日烤好的那條做的。”

　家主大人居然會做魚湯！

　還做得這麼好喝！

　元墨有點懷疑自己沒睡醒。

　其實還在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