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挖墻角之余,元墨在揚州城四閑逛,過得十分充實。
揚州是江南要津,名流與豪商云集,酒樓樂坊林立,吃喝玩樂樣樣齊全。元墨并不是單逛月心庭一家,但一路看下來,月心庭還真不愧為揚州第一樂坊,有言嫵這樣的伎不說,連河鲀都比別家好吃。
老林做的河鲀,鮮、、彈、,四樣俱,揚州城大大小小飯莊、酒樓、樂坊,沒有一家能比得上。
元墨磨泡,哄到了老林的方。
老林說,竅不在烹飪之法,而在于魚。
只有一攤子上賣的魚,才有這般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元墨就和老林一起去買魚。
老林門路走到攤尾一個僻靜角落,在那兒蹲著一個老頭子,頭發胡子花白,全盤虬結在一起,只看得見半張臉。
一裳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已經是秋末冬初天氣,清晨寒氣人,元墨穿襖還嫌冷,他上還是單,又坐在風口里,頭發、胡子、裂開的角一起隨風飛舞。
在他前,有只木桶,里面有小半桶河鲀。
老林走過去遞過一串錢,老頭接過錢,起便走。
從頭到尾不過瞬息功夫,兩人一句話沒說,易便完了。
元墨心道,這哪里像買魚?更像是兩國探接頭。
老頭大冬天還腳穿一雙草鞋,元墨想起自己小時候挨凍的時,心有不忍,趕上前,從網兜里拎了一小壇酒給他,“老伯等等,天冷,喝點酒暖暖子。”
老頭并不說話,拍開泥封,端起來就喝。
才一口,他就“噗”地一聲,全噴墻角了。
把酒壇子往元墨懷里一遞,老頭扭頭就走。
這可是有名的杏花醉,月心庭用來待客的,口和,芳香宜人,元墨很喜歡。只是月心庭賣得太貴,所以從外面買了帶回去喝。
“這酒雖好,可惜不對他的胃口。”老林道,“你看,那才是他要的酒。”
老頭走向元墨方才買酒的鋪子,一把把今天掙的錢拍在案上。伙計從里間擺出一壇酒,小心翼翼地斟了一碗。
老頭接過來,一飲而盡。擱下碗,頭也不回地走人。
元墨眼珠子已經快掉下來了。
一貫錢,只買一碗酒!
疑心老頭被坑了,過去問那伙計:“方才那老頭喝的酒,多錢一壇?”
伙計上下看兩眼:“公子,您買不得。”
呵,元墨原本只是想問個價,這回還非買不可了,一把把錢袋拍在了案上,豪氣萬千:“說吧,多?”
“五十兩銀子一壇。”
元墨:默默地把錢袋了回來,從里面出一粒碎銀子:“那就來一碗。”
伙計道:“客,別見怪,我們家的規矩,這酒不單賣的。”
元墨耐著子:“兄弟,你當我瞎啊?我眼睜睜看著前面有人單碗買的!”
伙計道:“我家掌柜說那人從前是我家的老主顧,一直很照顧我家生意,所以現在我們也該多照顧些他,不拘他拿多錢來,一碗酒總是要給的。”
看來這位大爺從前也闊過,后來不知怎麼敗落了,混到了這個境地。
可即便是到了這個境地,對酒的要求竟然半點也沒放低。
元墨真不知道是該可憐他,還是該佩服他。
元墨問老林:“這河鲀都是他養的?”
“我也不知道是他養的還是他撈的,總之這種河鲀就他一個人有,我沒在別家買到過。”老林道,“你也瞧見了,他誰也不理的。別人也不理他。我當初是看他可憐,就把他的魚買下了,沒想到倒就了我一門絕技。這可是獨門方,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
元墨點頭。回想起那老頭死魚一樣的眼睛,好像看什麼都是死的神,心想確實沒人會想挨著他。
老林又道:“想來應該不是養的。若是養的,每次只賣這小半桶作甚?再說養出來的沒有撈來的鮮。”
元墨眼睛一亮:“那下次咱們跟著他,看他去哪兒撈魚!”
老林呵呵笑:“這法子我早試過了,沒用的,這老頭鬼著呢,三下兩下就把我給甩了。”
元墨心說那是你,我可是金刀龍王的關門弟子,難道會連個老頭都跟丟嗎?
三天后,元墨站在郊外,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小路,垂頭喪氣。
好家伙。這次跟著老林買完魚,一個人釘著那老頭,可才跟出城門不久,就不見了人影。
元墨不甘心,四又翻尋了一遍,最終仍是一無所謂,只得回來。
一回來,就見朱大雙坐在廳上。
元墨忍不住看了看天。這會兒才不過巳時,按樂坊時間,現在正是睡得正香的時候。
“元公子你可算回來了!”朱大雙笑瞇瞇起,“我還以為你獨自先去了呢!”
元墨一愣:“去哪兒?”
“哎喲,這還用說嗎?”朱大雙拋給一個“你明知故問”的親熱眼神,從桌上捧起一只錦盒,從他小心翼翼的模樣來看,里面的東西定然價值不菲。
瞧元墨一不,朱大雙急了:“元公子,咱們可是說好的,一旦有機會,你就領我進姜家大門吶。現在這麼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哇!”
元墨真的不知道:“什麼機會?”
朱大雙臉變了變,將元墨上下打量,“元公子,這一大早的,您是去了哪兒?”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郊外的路稀,元墨的靴底全是爛泥,擺也濺上了不泥點子。元墨笑了笑:“我一早出去走走,遇見一個貌村姑,送回家了。”
朱大雙笑了一下,這一下不同于以往的諂,兩只眼睛里的比刀子還鋒利:“看來元公子是當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頓了頓,他臉上端出一個假笑,假到連遮掩都懶得遮掩的程度:“元公子,你在我這兒可住了不日子了,這房錢,咱們是不是該結一結了?您放在賬上的二百兩銀子已經花完了,只要再付三百兩便,承蒙惠顧,多謝。”
別說這種上等樂坊,就算是普通客棧,這樣上趕著要錢,基本等于是趕客了。
“朱坊主這是什麼意思?還讓不讓人住了?”
元墨不悅地抬高了嗓門。作為客人,當然有資格發火,但因為心中有鬼,所以這火發得略有點心虛——難道他知道挖他墻角的事了?
這心虛落在朱大雙眼里,卻顯得另有深意,他皮笑不笑:“元公子,話說得太白,傷臉面。我是開門做生意的,您是花錢買樂的,現在樂子您都到了,我的銀子卻沒掙到,您說是不是有點不公平?只要您付了錢,您還是我的爺,可您要是不付錢,那就別怪我不給面子。”
“得了得了,收個錢不必扯這扯那的,不就是三百兩銀子嗎?我的錢都放在姜家,等我睡完一覺,自然去取來給你——”
“哈哈哈!”朱大雙仰天大笑,“你小子還想騙我?你要真跟姜家有關系,會連今天大長公主過壽都不知道嗎?”
元墨心說大長公主是誰,然后才想起姜家家主世世代代娶的都是公主。
姜九懷的娘是皇帝的妹妹,是長公主。大長公主,應該是皇帝的姑姑、也就是上上代姜家家主的夫人、姜九懷的。
這可真夠復雜的。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反正銀子不了你的,等爺睡好了就去拿來給你!”元墨也懶得跟他廢話了,直往里走。
“來人!”
朱大雙一聲喝,“你今天要是拿不到三百兩,里頭的東西就別想要了!”
兩名護院應聲而出,攔住元墨的去路。
元墨全此時的全家當就是一只已經癟到前后背的錢袋,屋子里只有幾件換洗裳,他要拿去當抵押,那可再好不過,可以倒賺二百九十九兩。
離開月心庭的時候,元墨是這麼想的。
但過了一陣,怒火消退后,就不這麼想了。
大家出來開樂坊,可不是為了普渡眾生,都是為了錢。當然這豬頭要錢的臉著實難看,可誰管他好不好看啊,要是言嫵也當是個連花資都賴賬的混蛋,還會跟走嗎?
說一千道一萬,都怪姜九懷。
他要不拿走的銀票,至于落到這個地步嗎?
揚州是姜家的祖宅。
本朝以前,揚州只是姜家用來祭祖的地方,姜家的重心一直是在京城,所以留在揚州的只有一些族中旁支。
但本朝的第一任皇后姜言正好是姜家揚州的旁支,改變了這一切。
當時天下紛,姜皇后是如何在世之中,從一名不起眼的旁支之,最終坐上皇后寶座,個中詳已經不為外人所知。
因為這位皇后的緣故,揚州在姜家的地位大大上升,年老的家主們致仕后多半會回到揚州祖宅,年的家主年也多半會在祖宅中長大。
姜家的祖宅據說當初規模并不大,但經過一百多年的擴建,它已經為一只龐然大,雄踞在揚州城最中心的位置,森然俯視這座在它統治下的城池。
今天的姜家賓客盈門,客人們的車轎幾乎把一條長街都堵住了。
元墨尋到后門上,把平公公的那只錢袋給門上的人:“煩請通稟,在下姓元,從京里來的,你一說平公公就知道了。”說著,塞了點銀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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