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甯著帖子上的字,心頭一陣悸。
私下跟俞星臣相之時,他再怎麼,也不至于就失態骨,就算兩人有些親的舉止,他也總是適可而止,從不出那種非此不可的急切。
但此刻這八個字,在疏淡之外,竟又帶著幾分垂首低眉的口吻。
楊甯不由在想,他是在何等心境跟形下寫出來的。
青葉在旁打量著楊甯,悄悄地說:“姑娘,靈樞說,稍后他會再來,等姑娘回話。”
楊甯緩緩地吁了口氣,把字帖折了起來。
青葉隨著往回走,一邊說道:“靈樞說,三爺昨兒暈倒,幸虧咱們老爺的藥送的及時,不然真不知將怎樣了。靈樞說他都嚇呆了,還是薛家小侯爺幫著把三爺送回房的。”
楊甯聽到這里,看向青葉:“滿靈樞長靈樞短的,我看你的心都要飛到他上去了?”
青葉臉微變,急忙低頭:“姑娘……我只是、把聽來的話轉告姑娘。不知道姑娘不喜歡聽。”
楊甯盯了一會兒,道:“把心給我穩著點,別一心撲在男人上!”
青葉小聲道:“是。”
楊甯本還要說幾句,又停下,只哼道:“你瞧今日楊儀何等風,老太太一應人都高興壞了,殊不知,一時的得意風算得了什麼?誰還沒得意過……”想到自己前世為端王妃之時,那種睥睨四顧、滿座眾人并無一人敢違背的意思,那才是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覺,又算什麼?不還是一朝墜落,碎骨。
何況,就算楊儀再怎麼能耐,不還是一份小小差事?
縱然做的再好,最后撐死了,也不過是如同楊達楊登等人的地位,有什麼可風高興的?
再說,楊儀最終還是得嫁人,誰知道嫁的又是……
青葉有一句話倒是沒有說錯——人一定是得嫁人的,而嫁給誰,就顯得至關重要,至于青葉所說,嫁給“疼自己的夫君”,倒也未必。
世上哪里有那許多的真心,男人哪個不是喜新厭舊……
想到這里,楊甯心底忽然閃出兩個人影,一個是俞星臣,另一個,卻是薛放。
有一刻的恍惚。但旋即想:雖然也有異類,但自己沒試過那種,也著實沒辦法相信那傳說中的“忠貞不二”。
倘若天長地久的長相廝守起來,誰又能保證,俞星臣或者薛十七,就從不會變心呢?
一念至此,楊甯將手中的字帖慢慢地撕兩半,又一寸一寸地撕爛了,走到小石橋上,著橋下碧流水,將那碎紙片灑了上去。
細白的字片浸水中,上頭的楷字也被洇,逐漸看不清本來面目了。
青葉在后看著,震驚之余,臉是說不出的悵惘。
楊儀被封為侍醫、掛職太醫院的消息,巡檢司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薛放正在驗房打量才送來的兩尸首,一是特使刺殺案子的兇手,那阿嘉的侍從,另一個則是被殺死的太監。
那太監的死法,是被人刺中了口,失過多,而那侍從阿嘉,則是被刀刃割斷了脖頸,一看傷勢就知道是斃命當場。
薛放端詳那侍從的傷口,看了足足小半個時辰,總覺著哪里有點奇怪。
就在這時,斧頭從外跑來,因不敢看死尸,就在外頭大聲報說楊儀被封為侍醫的事。
薛放走到門口,抱臂問:“侍醫?”
“就是在宮看診的大夫,他們說是專門給皇太后娘娘看診的,如今掛職在太醫院,一應俸祿等都是跟太醫一樣的。”
斧頭口齒伶俐地說完,又笑道:“十七爺,儀姑娘厲不厲害。”
“哼。”薛放哼了聲:“這還用你說?”
不料斧頭道:“我說,儀姑娘自是不用提,可還算是十七爺的眼最為毒辣。”
薛放疑:“你又說什麼?”
斧頭見左右無人,小聲道:“早先在羈縻州,不是十七爺慧眼識珠,把儀姑娘弄到邊的?要不是十七爺,如今儀姑娘還在南邊不知怎麼樣呢,你可比什麼皇上,皇太后都高明多啦。”
薛放聽了這句,心里突然舒坦,覺著斧頭終于長進,會說幾句聽人話了。
十七郎嘿嘿了兩聲,邁步出門去找俞星臣,斧頭便跟在后。
到了地方,薛放自顧自溜達著進。
不多時靈樞出來,一眼看到斧頭,便道:“斧頭,你知道儀姑娘的事了?”
斧頭笑說:“那這巡檢司里誰還不知道?”
靈樞道:“儀姑娘得了兒,你不去恭喜?”
“我?”斧頭驚訝。
靈樞道:“反正你在這里也沒有事,干嗎不去找呢。”
“可是……”斧頭向看了看:“無緣無故地我跑去楊府找人,儀姑娘的脾氣好不至于怪我,就怕十七爺不喜歡。”
靈樞道:“你是十七爺的跟班,你去,就等于他去,他怎麼會不高興?而且……”靈樞看看跟著斧頭的豆子:“你帶了豆子去,儀姑娘一定高興。”
“這倒是。”斧頭眨了眨眼,心。
“嗯,反正現在十七爺正忙于羈縻州特使的事,”靈樞咳嗽了聲:“斧頭,你知不知道這次特使進京帶了些什麼貢品?”
斧頭莫名:“我聽說是帶了許多好東西,到底是什麼卻不知道。”
“南邊的特產是多的,最難的是幾樣藥材,什麼靈芝,人參,還有金釵石斛,冬蟲夏草之類。”
斧頭怔怔聽著:“別的我都知道,金釵石斛是什麼東西?”
靈樞道:“是南邊特有的一種藥材,儀姑娘應該知道,你去了問就知道了。”
“靈樞,”斧頭眼珠轉:“你干嗎總我去找儀姑娘,嗯……是不是俞巡檢又有什麼主意?為什麼我去?你們可別把我當槍使,要是對儀姑娘不好的,十七爺會了我的皮。”
靈樞見他這樣警惕,笑道:“斧頭,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放心吧,你跑這一趟,只會對十七爺有好。他以后激你還來不及。”
斧頭心里也不得去找楊儀,看看豆子,似乎也聽出了他們的意思,眼地著他,尾不停地搖來搖去,似乎已經迫不及待。
斧頭道:“靈樞哥哥,你可別騙我。”
“不騙你。”靈樞他的頭。
屋,薛放走到俞星臣桌前,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那兩尸首你看過沒有。”
俞星臣道:“只看過了尸格。”
薛放道:“看出什麼了?”
俞星臣沉默:“字面上看來,并無異樣。”
薛放嗤地笑了,嚨里咕噥了聲。
俞星臣抬眸:“怎麼,你看出了什麼?”
“那個阿嘉的刺客,他的傷好像……太利落了。”薛放蹙眉,挲著下頜道:“我也不好說,只是一種直覺。”
跟他相這許久,俞星臣知道這個人的“直覺”是很可怕的東西,畢竟十七郎是行伍里出,死人見的太多了,既然他說傷勢有異,只怕確實有點蹊蹺。
“你細說說。”俞星臣道。
薛放抓了抓腮,翻著白眼冥思苦想:“比如,兩個人生死相斗,除了高手,其他的人未必都會那麼準,總有失手打偏了的時候,可是這個人……他的致命傷是脖子上那道,很干凈利落,看著就像是……”
他閉上眼睛尋思,終于找到了一句合適的形容:“就像是劊子手下刀似的那麼準。”
俞星臣瞇起雙眸,又垂首從面前的幾分卷宗里找到一份:“這是那個殺死刺客的衛的自述……”抬手遞給薛放。
薛放欠接過來,掃了幾眼:“怎麼了?”
俞星臣道:“按照他所說,他也是極慌張無措的,怎麼會像是你說的那樣,劊子手下刀一般。”
“朱弘……”薛放盯著面前那份供狀,擰眉道:“我昨兒見過此人,他看著不像是那種會慌了手腳的,甚是穩重干練。”
這原本是俞星臣之前養病的時候,薛放干的差事,俞星臣竟不知道:“是麼?難不此人有什麼藏掖?既然如此,倒要再審一審。”
正在這時,昨兒來的江太監,又帶了幾人大駕臨。
薛放忙起迎了,笑道:“公公又來了?蓬蓽生輝!”
江太監橫了他一眼:“嬉皮笑臉,我的來意,薛參將可知道?”
薛放道:“知道知道,這不是正跟俞巡檢在審查此案麼?”
俞星臣也起行禮,江太監看著他,態度緩和:“昨兒聽聞俞大人病了,臉還是不大好啊。怎不多歇歇。”
“多謝公公,公務在,不敢懈怠。”
江太監似是而非地笑笑。
正再說,薛放把那張紙一抖:“公公,這個人現在在哪兒?”
江太監看了眼:“哦,這是朱弘,他昨兒救駕有功,今日皇上要格外嘉獎。如今正在宮。”
薛放一愣:“格外嘉獎是什麼意思?”
江太監不以為然道:“不過是召見他,賞賜些件罷了。哼,這個小子走了運了,那麼多人圍著刺客,只有他搶了頭功。”
俞星臣咳嗽了幾聲,突然道:“小侯爺。”
薛放對上他的眼神,跟著走開了幾步。
俞星臣手攏著:“這個人有點可疑,偏偏今日皇上要召見,我想……”
薛放陡然一驚,半信半疑地:“你總不會以為他是、他會不利于皇上?”
俞星臣道:“以防萬一。”又思忖了會兒:“先前這刺殺一事本就古怪,這人擺明不能進殿,就算進殿,也未必能靠近皇上邊,他在殿外大刺殺,就像是……像是……”
薛放試探道:“像是自曝、自殺?”
俞星臣臉微變:“對,就像是自殺一般。”
薛放愕然:“可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
“對他沒有好,但是對……殺死他的人,就有好了。”
薛放雙眼微睜:“你是說、那個姓朱的?”
俞星臣難得地有點張:“小侯爺,我覺著事不太對,你……你能不能現在宮去。”
薛放跟他目相對,剛要說話,又閉了。
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自然不會再多言,只回頭看向江太監。
江太監正冷冷地盯著他兩個,覺著這兩人好像有什麼病,竟公然把自己這位宮要人撇在旁邊,自行頭接耳。
虧得他頗有耐心,不然早發作起來。
薛放回頭對上江公公的眼神,突然笑著過來:“江大哥,我正也有要事當面稟皇上,你帶我進宮去一趟吧?”
江太監睜大雙眼,沒料到他竟說這話:“你以為宮門是我讓你進你就能進的?那得皇上傳召。”
薛放道:“事急,通融通融。”
江太監匪夷所思:“住口,我是來監督案子的,你只把這案子給置妥當就行了。別惦記著往那里頭去。”
薛放還真不愿意向那個地方鉆。
可看了看俞星臣那迫在眉睫似的眼神,薛放拉住江太監的胳膊:“江大哥,這件事真的十萬火急,你答應我,我回頭謝你一壇子十年釀的兒紅如何?放心,你到午門口向通稟,皇上若要傳我,我就進,不傳我就走,只說是我執意求見,跟你無關。”
江太監想到昨兒痛飲的那一場,肚子里的饞蟲了聲,他哼道:“那、那你好歹告訴我,你為了什麼要事想進宮的?”
此刻,薛放跟俞星臣對于那個朱弘的軍只是疑心而已,如果貿然說出來,而萬一人家是無辜的,那未必不牽連到他。
薛放哪兒肯在這啰嗦,見江太監已經有些松,當即不由分說抱著他胳膊把他從椅子上揪起來:“這件事說來話長,別在這兒耽擱時間,咱們路上邊走邊說……”
“你、你撒手!”江太監覺著自己高冷的形象毀于一旦,可又如何能夠從薛放手中掙扎出來,只能給他半是簇擁半是拽地拖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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