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早春, 城郊白玉河畔。
王武早上起來,去河邊打水。他盤算著,家里的水缸空了, 豬也該喂了, 至要打兩桶水。快到河邊時, 眼前模模糊糊閃過黑影, 他抬頭,驚訝地倒一口涼氣。
只見平時空無一人的河畔, 此時站滿兵, 五步一人, 連一道人墻。
王武的靜吸引了遠兵的注意,幾名錦衛警惕過來, 手瞬間按在刀柄上。王武一驚,水桶咣當掉在地上,跪地求饒,“老爺,我、草民什麼都沒做,草民是冤枉的啊!”
慶吉也注意到這邊的靜,大步走來。走過程中,不忘拽住領、用力向外扯。服都是量裁,不大不小, 今天里面套了一層夜行, 十分不舒服, 他隔幾分鐘就想拽一下。
很快走到村民面前,慶吉瞥了眼對方的打扮,知道沒危險,頓時不耐煩, “公主今日在河邊設宴,白玉河戒嚴,你去別打……”他頓了頓,想起公主的命令——不許打擾百姓,慶吉重新開口,“打水是吧?把桶給我。”
給村民打了兩桶水,又囑咐對方今天不要過來,慶吉才嘆著氣離開。
好好的司禮監秉筆,不僅要給村民打水,還要穿夜行假扮……這什麼事啊!他的命好苦嗚嗚嗚嗚。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打起神,來到岸邊,“公主。”
越長溪在烹茶,桌子上擺著一百個茶杯,素腕青瓷,煞是好看。
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問道,“準備得怎麼樣?”
“公主放心,都準備好了。只是,”慶吉遲疑,“真不讓師父知道?奴才害怕……”
“沒事,”越長溪放下茶壺,拿出一塊黑令牌,給慶吉,“通知他們,不要傷了自己人,也不要放松警惕,以免有人趁出手。”
慶吉盯著令牌,瞳孔,“這是……”
“拿去吧。”越長溪沒多解釋。
“……是。”慶吉神復雜接過令牌,同時,也眼可見地放松。
公主的計劃很危險,有了這塊令牌,才不會出差錯。看來公主真是下定決心做這件事,師父,您自求多福吧。
小太監離開后,越長溪作微頓,右手舉著茶壺,久久沒有作,連茶水溢出杯子都沒發現。
知道慶吉為何驚訝,那塊令牌,是東廠督主份的象征,能號令東廠死士。
今日,除去明面的錦衛,暗地一定有死士,保護的安全。而想做的事,不能有死士來打擾。
話說起來,不知道衛良什麼時候把這塊令牌給的,好像某一天開始,這個東西就出現在梳妝匣中,和一堆七八糟的玉佩放在一起。開始沒在意,后來好奇詢問,才知道那是什麼。
衛良把能給的都給了,可是,卻要用他的東西,反過來對付他。越長溪眨眨眼,心想,我真是個壞人。
有一瞬間遲疑,但下一秒,想起那天晚上,提出設宴見那些男子,衛良用低沉、抑的語氣說“是”……
越長溪:突然覺得,我做什麼都值得原諒了呢。
*
宴會定在巳時,也就是早上九點。
不到辰時,各家馬車陸續趕來,岸邊出兩道深深的車轍。
男子們來之前,都知道此次宴會的目的,因此打扮地格外隆重,也十分注意儀態。但大多數人走下馬車時,仍然控制不住、出驚訝的表。
這次宴會和他們平時參加的不太一樣。
岸邊圈出一塊正方形場地,中間擺著各食酒水,四個角落分別放置了棋盤、古琴、墨寶、還有一個小小的演武臺,顯然讓他們自由發揮。
公主也并非躲在紗簾之后,站在口不遠,紅墨發、袂飄揚,像一團炙熱的火焰,讓人心生向往。
有些為了名利而來的人,看見公主這幅容貌,竟也生出幾分真心。
但很奇怪,明明他們是來選駙馬的,明明公主就站在那里,可始終無人敢過去。他們拘謹地行禮,接過公主侍遞過來的茶,又很快離開,與相的人聚在一起。
膽子更大一點的,也只是走向四周,擺弄棋盤或者古琴,希吸引公主的注意。
鄭小小翻個白眼,“這幫人真是的,上啊!都愣在那干什麼,愣在那就能有媳婦了?”
雖然吐槽,卻知道那些男子為何不來。表姐雖然好看,但氣質冷淡高貴,本沒人敢靠近。就連,有時都不敢直視表姐。
越長溪不知道堂妹在研究自己,看向口,發現衛良還沒來,興致缺缺地低頭,順便囑咐鄭小小,“做好你的事。”
鄭小小是有任務的,這個任務與鄭元白有關。
說起來,舉辦宴會這件事,還是鄭元白的提議。
目的也是不招駙馬,而是招員。如今朝中風云變幻,每天都有人貶升遷,鄭元白有心想換自己的人,但他很快發現——他沒有人!
他手下都是武將,沒有文臣,也沒有門客。有一天,鄭元白突發奇想。他想起來小侄正在選駙馬,那些男子之中,肯定有可塑之才,干脆舉辦個宴會,把所有人湊到一起,看看誰是可用之人。
越長溪:“……”把侄的相親宴,變招聘現場,全世界只有鄭元白這個奇葩能做到,都不知道怎麼吐槽。
而鄭小小的任務,就是找出可用之人。站在表姐后,后方是鄭元白的幕僚,幾人拿著筆,時不時商議幾句。
越長溪很快發現,為舉辦的宴會,只有無事可做,只能站著發呆!
越長溪:哪里不對勁?
一直到宴會快開始,況才得到改善,聽見一陣小聲的竊竊私語,好像來了一個比較有名的人。
抬頭看向口,只見一名白男子,微笑向走來。
越長溪記得他,工部尚書之子、陳清遠,也是馮塵子畫像中的人。沒想到,他本人比畫像更好看一點,目若星辰、氣質出塵,如仙人之姿。
陳清遠是去年的新科狀元,已有職,氣質也更為沉穩,他快步走到前面,“臣拜見公主。”
“嗯,”以為又是個打完招呼就走的,越長溪隨意應下,腦中只有一個想法,下朝了,衛良也快到了。瞥了一眼慶吉,示意行開始。
慶吉點點頭,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做完這些事,越長溪自覺無事可做,甩袖子玩,低頭時,卻看見一只筆出現在眼前。陳清遠不但沒走、還送東西,“這是師父給您的。師父說,好筆才能畫出好畫。”
哦豁,這是今天第一個跟說話的人,勇氣可嘉嘛!越長溪沒有接,而是挑眉道,“這不是馮塵子的原話吧?”
“額,”陳清遠鼻子,出一點尷尬,卻無損他清雅的氣質,“師父原話是,換一只好筆,畫工也許能進步一點,給他丟人。”
孝靜皇后說得沒錯,馮塵子果然是刀子豆腐心。而且,他今年都七十了吧,還能收徒弟?越長溪好奇,“起來說話吧,馮塵子收你為徒了?”
“嗯,”陳清遠起,抬頭向的眼睛,表微變,好像詫異、又好像不解。
他頓了頓,才笑道,“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公主可以我小師叔。”
孝靜皇后也是馮塵子的弟子,按照輩分,越長溪的確可以稱呼對方小師叔,但是——
“你不想娶本宮?”越長溪略有驚訝。
大申重規矩,一旦攀上輩分,兩人絕不可能親。陳清遠這樣說,等于直白地告訴,他不想娶。
陳清遠坦然開口,清潤的眸子泛出一無奈,“今天之前,臣確實想娶公主,您的水墨造詣極高、獨一格,臣以為,我們會很有共同語言。”
“今天之后為何不想娶?”越長溪很欣賞對方坦的格,再加上孝靜皇后和馮塵子關系,本能地到親切,接了對方小師叔的說法。
玩笑道,“本宮太,嚇到小師叔了?”
“非也,”陳清遠搖頭,“臣執筆作畫,見萬之。因此,臣能從您的眼里看出來,您心有所屬。”
啪嗒——
鄭小小的筆掉在地上,遮住驚愕的表,假裝無事發生,連忙道,“你們聊,你們聊。”
越長溪:“……”
沉默片刻,向自己的眼睛,“很明顯?”
啪嗒——
聽見公主變相承認那句話,幕僚的筆也掉了。
越長溪原本還有點別扭,現在直接氣笑了,“拿不住筆就別拿,噼里啪啦搗什麼,一邊玩去。”
趕走七八糟的人,只剩們兩人,陳清遠才指著的眼睛,比劃道,“很明顯。每次聽見馬車的聲音,您抬頭時,眼里都有。發現對方不是您想的那個人,眼里的會立馬熄滅。臣想,您一定很那個人。”所以……他比不過。
很……這兩個字在舌尖滾過一遍,越長溪沉默。
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想,許久后,才含混道,“也許吧。”
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但是,沒有否認本就是一種答案。
陳清遠想明白這點,眼里浮現出失落,又很快釋然。他與公主沒有緣分,但他還年輕,總能找到自己的緣分。
他徹底想開,再次把筆向前了一點,笑容依舊真誠,但沒有半分曖昧、只是純然的欣賞,“現在您可以放心收下了。”
既然與男之無關,只是長輩的心意,越長溪當然可以收下。接過筆,拋到半空又接住,忽然湊近對方,著耳畔道,“小師叔既然發現了,還請為我保。為了報答,我可以給小師叔一句忠告,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安安靜靜呆著就行。”
陳清遠也是朝中人,父親還是六部尚書之一,哪怕是中立黨,也明白其中的暗流涌。
視線劃過遠的守衛,他若有所思,“是”。
而衛良下朝趕來,看見的就是這一幕。男子俊朗拔,子巧笑嫣兮,兩人頭挨著頭,仿佛一對璧人。
按住車門的手一頓,木門頓時多出一到裂,衛良黑眸沉寂,氣低到極點。拉車的馬兒到殺氣,焦躁不安地邁馬蹄,趕車的錦衛連忙安。
馬兄,別,否則小命不保啊!
馬車一片黑暗,日打在車檐上,在地上落下一道筆直的界限,明與暗,與影,衛良陷在影中,如他這不堪的一生……許久后,他自嘲地勾出一個笑,已經知道這樣的結果,有什麼不甘呢。
他理好袍,漠然走下馬車。
宴會寂靜一瞬,好像有人按下暫停鍵,談中的公主不自然地停頓片刻,陳清遠若有所,想要回頭,越長溪卻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別看,記住,找個角落安安靜靜呆著。”
衛良跳下馬車,就在他站穩的一瞬,異變突生。一支箭凌空劃過,著公主的臉頰,重重進地面,無數黑人瞬間出現,沖過賓客,直奔角落的公主。
“有刺客!”不知誰喊了一句,尖銳的吼像是冷水澆進沸騰的油鍋,宴會瞬間炸起來。
場面一片混。
四周的錦衛立馬拿起刀,與黑人抵抗。賓客們因為不允許帶兵,只能赤手空拳搏斗,但他們很快發現,黑人的目標不是他們,只是公主,如果他們不抵抗,黑人甚至不看他們。
生死當前,大家很快做出選擇。大部分人放棄抵抗,開始向外跑。部分人猶猶豫豫,想立功,又擔心危險。
時間不等人,只是稍許遲疑,他們已經和公主拉開距離。反而是距離最遠的衛良,如長劍破空,轉瞬出現在越長溪邊,他小心地護住,冷靜道,“向外走,這里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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