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油坊不大,東西多,但里面干凈整潔井然有序。
喬茗茗進去后能看到一箱箱的花生,這是各個大隊送來榨油的。
也對,屏北縣當地人除了豬油外吃的就是花生油,榨油坊除花生外再沒別的原材料也正常,他們村的油茶籽算是例外。
葉書達道:“同志你們坐吧,如果有什麼問題就問老張或者老王。”
喬茗茗點點頭,拉著小弟坐下。
周隊長還有其他事,需要去開會。不過這次會就在公社中,今天傍晚他們估計還會一起回村中。
葉書達也把煙頭扔了,擼起袖子開始忙。
只見他們把油茶籽倒到一個大大的簸箕上仔細檢查,看樣子他們是想瞧瞧有無霉變的油茶籽。
小弟道:“姐,我們要不要去幫忙?”
人家活干得熱火朝天,而他們姐弟卻坐在這里觀看,好像有點不大好。
喬茗茗小聲:“周叔說了,看看就,咱們可別。”
這里頭不僅有他們村的油茶籽,還有旁人的花生粒,做的又是吃的東西,還都是昂貴的油,所以千萬別手。
萬一出了事算誰的?喬茗茗份實在是特殊,周隊長這也是為們姐弟考慮。
喬小弟“哦”了一聲,喬茗茗拍拍他手臂,他就掏出本子來把一個步驟記錄下來。
榨油沒有什麼關鍵技,全靠老師傅自己的手與經驗。
張、王兩位老師傅都各自帶著兩位徒弟,這會兒他們幾人把油茶籽全都挑選好后,就把喬茗茗提前烤好的三筐茶籽倒一個大大的石頭磨盤上。
其余的油茶籽自然還得拿去烤,這步驟可十分重要,度大的油茶籽說要烤十個小時以上,度小的只需烤四五個小時便。
因為喬茗茗今天得留在這兒看榨油,所以昨天才臨時先烤三筐,要不然就得明后天再來了。
其實也想試試他們村里自己烤的油茶籽怎麼樣,會不會合格。
葉書達道:“不錯,這樣也能用。”
臺詞是,好沒有好到哪里去,但稱不上是普通和差,勉強算是中上游水平。
喬茗茗對于這個結果就很滿意了,第一次做嘛,手生沒關系,做幾次就。
這里沒有碎機,只能用磨盤把茶油籽給磨末狀。
喬茗茗很是好奇,注意看了一下發現這石磨盤竟然是用水力去轉的。
趕又拍拍小弟,對著那個水磨盤使了使眼:“快畫一畫,畫一畫!畫仔細些!”
喬小弟看兩眼,皺著臉:“姐啊,我平常是什麼績你還不知道嗎。”
這玩意兒他怎麼畫?
喬茗茗嫌棄地“嘖”了一聲,看小弟兩眼都不知該說出什麼話,揮揮手:“哎呀算了算了,我來吧!”
接過本子和筆,站起稍稍湊近一下,發現這個水磨盤積還大。
旁邊類似于水車一樣的東西,大大的磨盤上有兩個被木牽引著的滾石在不停地滾。
葉書達笑笑:“同志,你能看得懂?”
喬茗茗謙虛:“看不懂就畫下來,到時候去問會懂的人嘛。”這個水磨盤的原理其實還算簡單,瞧兩眼琢磨兩下便明白了。
葉書達快道:“你們年輕人有文化,這個水磨盤還是……”
他忽然急剎車,是反應過來似的,急忙改口:“還是這兩年才做起來的,從前都是用驢用牛呢。”
喬茗茗像是沒聽懂,只說:“用水力驅確實更省力。”
沒多問什麼,低頭繼續畫,這讓葉書達不松口氣。
這水磨盤,這餅機,包括這榨油的工等等東西,算是董家的孫子搞出來的。
葉書達心想那小孩兒有點厲害,年紀才多大啊,應該還沒15歲吧,就搞出了這些來。
聽說在學校里績也是一等一的,往后說不準會啥樣呢。
董家雖然被那去海島的婿連累了,但好歹沒被定躲了過去。他們家從前榨油坊開得大,但也做了不好事,在縣城里低調待著沒人會翻他們舊事。
這小子份還算清白,董家私底下努努力過幾年被推送上省城的大學也不是沒可能。
葉書達在那兒想事,喬茗茗已經把整個水磨盤給畫好了。
上輩子學過幾年畫畫,雖然許久沒過筆水平下降得厲害,但畫個清晰圖紙的能力還是有的。
畫完,又把本子扔給小弟,叮囑說:“千萬要認真記,一個步驟都不能。”
小弟嘟囔兩聲,喬茗茗忽然抬手握拳,他立刻閉下意識閃躲,然后一臉乖巧,兢兢業業地開始繼續他的記錄員工作。
喬茗茗哼一聲,心說這麼久沒挨揍,你是忘了姐姐我鐵拳的滋味了。
喬小弟前幾年正是青春期,中二得厲害。
因為時代背景的原因,他中二絕不可能是和幾十年后一樣做出種種稚得要命的事。
而是跟著同學去運。
是的,就是全班同學停學停課,到瘋跑發瘋發魔似的去運。
這才是真正要命的事。
那時候他才小學畢業還是初一來著,思想沒定型,又被時代浪所裹挾,不懂得什麼對什麼錯。
他也沒想干啥,就是跟個跟班小弟似的跟在人群的最后頭。
他更沒來得及干啥,第一次參加什麼批/斗活時就被喬茗茗大手一抓,薅著頭發像是抓一樣把他從學校門口給抓回家里。
小弟回家后嗷嗷嗷得直嚷嚷,他那個歲數的小孩熱上頭力旺盛,就像只被關了好幾天的哈士奇。喬茗茗當時心想,許是得用力打打才能恢復清明。
結果確實如此,喬小弟最終被剛穿來,脾氣并不是很好的喬茗茗一拳給打清醒了。
他清醒了,喬茗茗因為穿越的那躁氣也發泄出來舒服多了。
完,一舉兩得!
至此之后,喬小弟就常挨揍。
晚上睡前不洗腳,子搞得房間臭烘烘的得揍。
吃東西吃得狼吞虎咽還吧唧,吵得人心煩也得揍。
還有周末在家也不洗服,竟然敢等著喬茗茗來洗(那時候休息在家,家里其他人都上班,自然得包攬家務活),更得揍!
喬茗茗出嫁時說實在話喬小弟心里是松了口氣的,甚至對這位書生氣濃的新姐夫報以濃濃的同心。
哪知他二姐在出嫁后還是揍他,還讓大姐也一起來。
要是被兩個姐姐知道他敢參加什麼批判老師的活,敢去人家家里砸東西,他是得讓倆兒姐姐一層皮的。
最關鍵是他二姐竟然有傳承人了,就是他的大侄兒!
喬小弟哭無淚,大侄兒在他二姐走后竟然也天天催著他洗腳洗澡洗服……
榮萱那死丫頭活一個小二姐!
于是用了半年的時間,把這些個不洗臉洗腳就上床睡覺,還子服以及吧唧的習慣改了個一干二凈。
真別說,改完后他就不了三個侄子的習慣了,瞧著他們明晃晃的是自己的翻版,喬小弟很是窒息。
可他心里卻明白,二姐是為他好。
他越長大就越明白,沒有二姐,他現在或許也會跟自己那因為見證了被批/斗者死亡的同學一樣,每日渾渾噩噩惶恐不安,以至于心有愧疚無法安然度日。
只是他二姐好久沒有抬手來這一下了,他都有點兒忘了那滋味兒了。
這會兒突然來一下,想起當年被二姐支配的恐懼,喬小弟那是趕埋頭苦記,乖乖順順的半點不敢再有其他心思。
正在把茶籽末清掃出來的張師傅見到兩人的這種場景,不笑出聲:“姐弟?”
喬茗茗不好意思地笑笑:“對。”
張師傅一副了然模樣:“難怪了,我閨兒也總是這麼揍小弟。”
喬小弟:“……”
流淚了,您這話云淡風輕得好似讓我再次到暴擊。
*
時間漸漸過去,好幾個水磨盤一起發,一竹筐接一竹筐的油茶籽被磨末。
張師傅說:“想要出油率高,那麼這個末必須越細越好。”
喬茗茗趕點點頭,喬小弟也連忙記下。
張師傅又說:“磨這樣,然后把它放在蒸爐上面蒸。”
榨油坊里面有一排排的爐灶,上面的蒸籠跟包子蒸籠沒差多。
只見張師傅把油茶籽末倒在白布上,然后把白布放在蒸籠上。
鍋中水已開,把蒸籠放到鍋上面去蒸,蒸上一個小時便好。
在這一個小時里,喬茗茗發揮勤學好問的優點,把紙和筆拿過來圍著張師傅王師傅問個不停,差點沒把兩人給問煩。
“師傅啊,你們手藝是哪里學的?”
張、王:“董家榨油坊,我們是師兄弟。”
“師傅啊,那你們的師傅呢?”
張、王:“師傅死了唄,死好幾年了,老大把歲數走了的,這會兒該投胎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
張、王:“沒啥好對不起,人家九十八歲喜喪。”
喬茗茗:……那確實。
又問:“除了你們外,你們還有沒有其他的師兄弟呢?”
這兩人厲害的,想來若有其他師兄弟也肯定不差。們村要辦榨油坊,但終究沒有專業人士,所以能挖還是挖一個來坐鎮。
張、王:“有啊,我們頂多算記名,人家董家的正宗傳承人還在呢。”
說完,兩人閉,就跟先前的葉書達一樣急忙閉。
喬茗茗懂了,這個董家不太敢提。
葉書達無語,像是看出喬茗茗心中所想似的,道:“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我們本地人都曉得。”
關鍵是你并非本地人,我得防著你點兒。
但這姑娘眼明心細,又是老周帶來的,估計也懂分寸,他想想還是說了。
“我們這里當年有家董家油坊,那是市里的人都來找他榨油的。后來合并后董大了我們這里的主管,現在都退休了,馬上八十歲就整天種種菜下下棋。他大兒子在罐頭廠上班,閨兒在街道,還有個小兒子,榨得一手好油,在家待著而已。”
喬茗茗聽得認真,點了點頭。
估著葉書達還沒說完全,大兒子和閨兒都有班上,怎麼榨得一手好油的小兒子就賦閑在家呢?
也沒多問,找機會問問舅爺就好,舅爺簡直就是公社百事通!
油茶籽末很快蒸完,灶臺上熱氣騰騰,惹得灶臺邊都是水霧彌漫。
油茶籽至此完全了,它們放在竹篾上,用竹篾做的小圓圈把它們餅狀。
對這一步驟很悉的王師傅說:“可別小看這一步,必須得得厚薄得當,這樣才能完全,茶籽油才能出得完全。”
喬茗茗姐弟點頭如搗鼓,喬小弟見他鐵勺一撈再一餅就型了,不說道:“王師傅你真厲害,每次舀起來的量都一樣。”
王師傅笑笑:“我還沒那麼準嘞。”
他師弟那是出了名兒的巧手,經過他手上的油茶籽末每次舀起來都幾乎不會差多。
他們當年的榨油坊也極做油茶籽,師弟能練出這麼一個手藝他也是很佩服。
把末一塊塊的餅,接下來把餅放到油床上。
這個油床可厲害了,是用一整百年老樟木鑿了木心制作而的。
把好的油餅放到凹槽中去,接著就用木樁去對油床進行敲打。油呢,就會在一聲聲的敲打聲中出來。
進行到這一步,似乎只須靜待果便。
山茶油的香味似乎在彌漫,喬茗茗看到一滴一滴的山茶油從木樁上慢慢流桶中,一束從窗外照進來,照耀到油上,晶瑩得讓人到欣喜。
這是收獲的欣喜。
忙碌了一年,最期待的就是這一刻。
然而——
這其實還不算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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