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仵作找了一把小鋸子。
楊儀已經退到了廊下。
但是那種吱嘎吱嘎無比瘆人的聲音仍是傳了出來,本來若不知道干什麼還罷了,但一想那是在鋸人的頭……
小甘站在楊儀旁,著,有點打怵。
“姑娘,”眨著眼,膽怯地,“你真的要看小聞公子的……”
楊儀“哦”了聲:“要看。”
小甘捧著臉,蹲在了地上。
自詡已經是個見過世面的膽大的姑娘,但是這種……超出了的想象。
歪頭看了看楊儀,小甘陷沉思。
當初在金陵被指派到旁的時候,本以為伺候的是個弱不風的病西施,這輩子應該會跟著在一所宅院里安安靜靜地度日。
只要無病無災,興許能熬到許配個夫君,再跟過去……
俞星臣代的時候,只說:“留心看著,若有人對不利,一些小事你能擋則擋,若是不能置的大事,擋不下,就盡快派人告訴我。”
小甘曾也是個府門小姐,家道中落后,又淪落到那種場合,見過多的世態險惡,宅院里的那點私怎會不知道。
在看來自己所能遇到的最大危機,可能就是后院里的那點事了,沒想到全不是如此。
對楊儀而言,后宅竟只是偶然的棲歇腳之所,而且也不是那種綿不知自保的弱姑娘,用到小甘的時候反而有限。
小甘出神,忍不住又看了楊儀一眼。
這樣出而獨特的姑娘,將來到底會落在誰手里……
這會兒,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薛放。
原先俞星臣跟著楊儀的時候,小甘心里忖度,是不是俞大人喜歡姑娘。
但幾次下來直到如今,總算明白,這兩人好像不可能。
俞大人總是淡淡的,而楊儀,每次見了俞星臣,但凡是能安安穩穩不給冷臉地說上兩句話,就已經算是不錯了,倒像是彼此有大仇,至是楊儀單方面對俞大人有仇。
倒是對薛放……
小甘忍不住了自己有些發漲的臉。
想起先前在后院看見的形,有點之余,心里又有些許擔憂:兩個人竟然……難不姑娘真的只能嫁給十七爺了?
小甘看的很清楚,楊儀對于薛放是很不同的。
薛放有事,掛心,比如之前冒險破格也要前去照縣。薛放放肆無禮,卻格外的寬和,甚至對于他的那些不軌舉止,似乎是默許、縱容的。
這……應該是因為喜歡吧。
而且是非常的喜歡了。
不然的話,怎麼會任由他那麼來。
吱嘎吱嘎,秦仵作像是個兢兢業業的木匠。
這幸虧是幾十年經驗富的老仵作,若是換了些資歷淺些的,也絕對干不。
俞星臣倒不是怕楊儀干不,但他清楚楊儀畢竟是個子,一來子弱,未必能真的順利“打開”人的頭顱,二來,他倒也了解的子,知道面對聞北薊這個所認識的人,是沒那麼容易下手的。
可就算是秦仵作,干這種活兒,也是極吃力的。
他的那個徒弟原本還在里頭幫手,只支撐了不到兩刻鐘,就已經潰逃而出。
秦仵作恨鐵不鋼,念叨說:“沒出息的東西,跟了我這麼久了,連這個都看不了……還能指你做什麼?”
徒弟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吐去了,哪里還能聽他諄諄教導。
倒是楊儀,想了想,轉向走去。
小甘被驚:“姑娘!”
楊儀止步回頭:“這兒暫時用不著你,你……你也不用總在這里呆著,去找斧頭吧。不拘去哪里玩玩都行。”
小甘撅了撅,倒是想幫忙,可有心無力。
畢竟還是個小姑娘,本能地怕那些東西。
楊儀進了里間。
發現……平靜下來后,并不是那麼難以接。
秦仵作不愧是經驗富久經沙場的老仵作,早已經十分心細地用白布把聞北薊的尸遮住,甚至在聞北薊的臉上,他特意地加了一塊兒布,擋住了他的眉眼口鼻,只是出了額頭。
地上是散落的頭發,秦仵作先將聞北薊的發給除掉了,不然糟糟地,更加無從下手。
見楊儀進來,他有些吃驚,忙停下來:“儀姑娘,還得再等一會兒。”
楊儀道:“無妨,我來幫您。”
秦仵作有些發怔,看走到跟前:“這……”
楊儀著遮住了臉容的聞北薊,目移開。
秦仵作好不容易開口解釋道:“把臉遮起來……還能好下手些。”
他說了這句,稍微放松了點,重新俯開始鋸頭骨:“唉,才多大年紀……看著又干凈瘦弱,很不像是壞人的面相,怎麼就能干出那些事來。”
楊儀心頭一:“是啊。”
秦仵作大概還不知道,答案,就在他手底下的聞北薊的腦顱之中。
求知的心理逐漸占了上風,心里原本的弱被悲苦逐漸消散。
楊儀幫著秦仵作打量,看鋸子的方位,深淺,用抹布去迸濺的點跟骨沫,讓秦仵作看的更清楚些。
秦仵作起初并沒指,見楊儀這般細心而又勤謹,不由道:“儀姑娘,你雖是個孩子,可比我那沒出息的徒弟強多了,可惜你是孩,又生在大家子里,不然……倒是我們這行當一把好手呢。”
他不自說了這句,卻怕冒犯了,忙笑道:“我說這話,你可別見怪。”
楊儀道:“您說哪里話,不管是仵作,大夫,各司其職,有何不妥?不管做什麼,對我來說只要能夠尋幽探微,知明真相,就甘之如飴。”
秦仵作怔了怔,含笑點頭,手上仍是一不茍地著:“儀姑娘,我原先聽說你的名頭,還以為是個大家子里縱輕狂的娃子罷了……現在才知道,你真真……是極難得的人,怪不得小侯爺跟咱們俞巡檢都對你另眼相看。”
楊儀聽到最后一句,倒是不便再說別的了,只假裝去看顱骨的。
因為要保證里頭的腦仁完整,秦仵作并不是直接就鋸落,而是先從外圍向,鋸之后,再選另一側,因此難度加倍。
兩個人合力,又過了半個時辰,才總算弄的差不多,從聞北薊的額頭向下,耳之上,一直向后,上半顱骨被整個兒鋸開。
秦仵作將鋸子放下,了手:“當初弄這兩把鋸子的時候,我只以為不大會用得著,真想不到……”
然后他看向楊儀:“儀姑娘,我要揭開了。”
楊儀道:“是。”
秦仵作小心翼翼,將那顱頂慢慢地取下,一個澤淡紅、看著十分干凈的腦仁,出現在兩人面前。
這也是秦仵作第一次見到完整的腦仁,他一時竟也呆站在原地,看愣住了。
楊儀微微地屏住呼吸。
這……就是聞北薊的腦仁。
先前,聞北薊說什麼“你看到我的腦顱就知道了”的時候,楊儀跟眾人都以為這是年的癲狂不經之語。
直到此時才明白,他是真的。
他想讓楊儀看到他的腦子,知道他的形,了解他的……病癥。
楊儀把心中的那些復雜緒下,讓自己平心靜氣。
得看,打起神認真仔細的看明白。
極為新鮮的腦仁就在面前。
有點淡,看著很,極為巧,這是世上所有能工巧匠都沒法兒制造出來的,屬于人的天然之。
就是這個東西,它的每脈絡,每道回,每一寸……指揮著整個人的五六識,活知覺,組了一個完整的人。
多年前的記憶,在心里一點點想起。
當時蝶讓楊儀看那個死人的腦子的時候,簡直沒法形容自己心里那種不適。
那會兒的楊儀不曉得那個看著有點惡心的東西,是何等重要之。
甚至連多看一眼,都是礙于蝶的催,強撐著讓自己去翻看,了解,記憶。
但是今時今日,楊儀的心早就不同往日。
重新洗了手,楊儀用一種敬畏而極其虔誠的眼神,仔細地看著面前的腦仁。
極其小心地,用最輕的力道,把整顆腦仁自顱骨中取出,下方更淺的一段,仿佛連著后頸的脊椎,秦仵作得了示意,幫切斷。
楊儀將那顆極其矜貴、獨一無二的東西取了出來。
從表面看,并瞧不出什麼。
秦仵作呆呆地,不知楊儀將何以為繼。
楊儀請他取了干凈的托盤,將腦仁放在上面。
又要一把長而薄且利的刀刃。
秦仵作屏住呼吸。
雖然他知道這是一個死人的,就跟他先前理過的心肝脾肺腎是一樣的,但……五臟六腑常見,取腦仁,他還是第一次。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而楊儀顯然知道。
做的都是驚世駭俗的舉止。
楊儀用刀,把那顆完整的腦仁從中間慢慢地切開。
就如同切一塊豆腐般小心。
秦仵作差點沒驚呼出來。
“這樣,才能看的更清楚些。”楊儀不疾不徐地給他解釋,聲音輕而無波。
此刻,拋下所有的復雜緒,又恢復了之前那“冷屠夫”的風范。
薛放不在,不得目睹,秦仵作代替他目睹,老仵作覺著自己的心有點不了。
楊儀把切開一半兒的腦仁取了起來:“您看,這里頭是這樣的,要是單從外間看,是看不出來的。”
的樣子,好像是拿著個什麼常見的件,正在跟人介紹此是何。
秦仵作只能閉了,以點頭示意自己聽見了。
楊儀垂眸細看,跟記憶中的差不多,甚至跟畫的那張圖也差不多。
從上往下:最上面的上腦,略白的中腦,后腦,略灰的下腦,最下面的小腦。
楊儀看著看著,目落在腦仁的中間。
當初跟著蝶的時候,只想應付差,蝶顯然對于這個也知之甚,所以沒有仔細查看。
此刻才又意識到,原來腦仁中間,構造更加復雜。
楊儀定睛:“這些是什麼……好像不太對。”
就在腦仁中間,有一點形狀似橢圓,有點如同……像是果仁、杏仁般的東西。
它的有點怪,跟周圍看著正常的腦仁大不同:“秦仵作。”
楊儀沒法獨自判斷,只能了一聲秦仵作:“您看看這個……它是不是……”
楊儀看腦仁的時候,秦仵作多半都在看,若非親眼目睹,老仵作實在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清秀好看的大家小姐,竟然捧著半顆人腦,看的是十分神。
聽了楊儀喚自己,秦仵作上前,順著指的方向看去,著那顆小小的仿佛是杏仁般的東西:“這好像是腫了?”
他雖不是大夫,但一眼就看了出來。
“腫……”楊儀屏息。
秦仵作卻又道:“不過我之前沒見過這個,只是覺著像是腫了,你看……它好像都頂著上頭的腦了。”
“對,你說的對!它已經都著上腦了,”楊儀心中發,極快一想,道:“王六……”
一想到王六的尸首已經給掩埋,這個天氣就算挖出來,只怕也看不出什麼了。
可惜。
楊儀心念轉:“泗兒的尸首可在?驗房里可還有別的尸首?”
秦仵作打了個寒戰,有種不祥的預:“這、在后面停尸間里,除了泗兒的,還有兩……怎麼了?”
楊儀道:“如果可以,我想都看一看。”
秦仵作靈魂出竅,開始后悔自己答應回來“幫這個忙”了。
京畿司每天接京城的案件,尸首自然是不“缺”,除了泗兒的外,還有兩無名流浪的尸首,并一名殺人搶劫、在追緝之中拒捕被殺的尸首,本來要拉去埋了,一時還沒手。
不過這些尸首的份,要麼是無主,要麼是死寇,倒是不必再特意向上呈報,只派人去跟俞星臣說了句,俞巡檢說“可”,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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