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淳府上出事那夜,楊登陪了白淳半宿,俞星臣則在白府留了一整夜。
因為涉案的萬蕊兒跟白渝都已經給帶回了巡檢司,只剩下那孩子,大概是知到有事,嗷嗷大哭。
夜深人靜,小孩兒的哭聲又高尖銳,竟傳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在這才發生過離奇命案的府,聽起來更有些凄涼驚人。
俞星臣聽的頭疼,又怕白淳不自在,就喝令媽把孩子抱遠些。
媽子因知道事原委,也明白這小孩兒并非白淳親生,自然是要“失寵”了,過了今晚上,明兒還不知在哪兒呢。
于是灰溜溜地抱著躲的遠點兒。
白淳仿佛回過神來,見俞星臣還守著自己,便道:“你在這兒做什麼,你明兒還有正經事,且去吧。”
俞星臣道:“我再坐一坐。”
白淳道:“你難道怕我想不開自尋短見?”
俞星臣一笑:“要真如此,你可是一等一的傻子,十惡不赦的是他們,你卻先服了刑?”
白淳也跟著笑:“我心里悶,出去走走。”
俞星臣起:“我陪你。”
白淳制止了:“你別,我轉一轉就回來。”
他出了院子,見漫天清輝冷冷颯颯,緩步出門,不知不覺回到自己臥房院外,著院門口的花,有幾盆是自焦山渡帶來的,其中就包括那盆夾竹桃,只是先前被巡檢司帶走當證了。
當時他以為夫人真是極有調,搬家也不忘記帶花花草草,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早有預謀,要送他歸西。
白淳怒上膽邊生,沖過去一陣踢打,將那些花盆推倒在地,他不好,這樣瘋癲的一,自己也跌倒在地,呼呼氣,卻是哭無淚。
院門外,俞星臣站在墻邊,聽到里頭的雜響。
一度他想進去勸止白淳,可又知道與其讓白淳憋著,不如讓他發泄出來。
于是俞星臣只是安靜地等待,只要白淳沒有傷害他自己,俞星臣便袖手旁觀即可。
袖手旁觀……
之前薛放帶人離開之前,特意又人把整個白府上下人等名單記錄清楚,對號座。
十七郎不知道為何要這麼做,只是直覺。
白府這些人里,有些是萬蕊兒他們從焦山渡帶來的,也有白淳之前置買宅子后,京城雇買的人。
白淳萬念俱灰,楊登驚弓之鳥,萬蕊兒跟白渝自然也想不到……所以沒有人告訴薛放,在白淳置宅子跟“買人”這兩件事上,多虧了俞星臣“相助”。
往細里說,宅子是俞星臣過目的,人,也是俞星臣“掌眼”的。
楊儀明明不待見他,那天在茶館,在主問起薛十七郎外,唯一提的就是白淳的藥了。
殊不知在這之前,焦山渡給白淳診脈,已經是俞星臣起疑之初。
白淳自然沒把自己的不舉之癥告訴過俞星臣,但是有一件事讓俞星臣心里介懷。
那就是當初白淳沒離京之前娶了妻,俞星臣因跟他好,時常前去府里,聽聽他新調的樂曲。
從第一次見萬蕊兒,俞星臣心里就說不出的……微妙,后又見了幾次,那婦人越發骨,飛眉拋眼,借著敬酒之時蹭他一蹭,俞星臣面上自是毫不,心中卻已經大惡。
還好白淳極快告病回鄉了。
等楊儀又診斷白淳十年不舉,俞星臣就知道那婦人絕對安分不了,那孩子只怕也摻了假。
只有白淳自己樂呵呵的,他天生鐘樂律,對于別的事上總抱有一種單調的純粹。
他不回京也就罷了,回了京在俞星臣眼皮底下,俞大人溫潤之表辛辣之里,也容不得這個。
恰好楊儀提醒他白淳的藥。
楊儀是那麼自矜的人,竟一反常態同他提起那藥如何,俞星臣表面不聲,心里早就警鈴大作。
俞星臣抬頭,頭頂月明星稀。
他想到薛放那個“武松潘金蓮”的比喻,好奇那個年到底知道了多。
至薛十七郎應該不曉得自己在這件事中真正做了什麼,不然他絕不會置之不理。
俞星臣稍稍有點擔心,怕十七郎真的較真起來,那麼他安排的人……未必不會出馬腳。
但似乎天相助,當夜章臺街就發生了另一起駭人聽聞的案,讓薛放無暇再管這件事。
里間白淳安靜下來,俞星臣卻又聽見那孩的哭泣。
他心里煩惱,尋思著等明日……或者該找人把這孩子送到保嬰堂去,眼不見心不煩。
白淳卻循聲而去。
俞星臣心里一,他有點拿不準白淳要做什麼。
跟著白淳來到嬰兒啼哭的院落,只聽里間是嬤嬤惡聲惡氣地說:“哭哭哭,整夜里號喪!以后有的你哭呢!現在人人都知道你是個野/種,趕明兒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那孩子似乎更覺著冤屈,越發嚎啕。
嬤嬤忍無可忍,啪啪地在他上打了幾下:“你以為你還是之前千寵萬的小爺?婊/子養的雜/種!我現在打死你也沒有人管!”
俞星臣雖不喜這孩子,可聽這惡婆娘如此行徑這般言語,仍是皺了眉。
他微微轉頭,卻見白淳竟徑直走了進去。
一腳把門踹開,白淳怒道:“誰許你在這里打他……滾出去!”
嬤嬤那邊嚇得退后,趕忙躡手躡腳跑了出來,跑的著急,竟沒發現俞星臣在門側。
俞星臣只聽邊走邊碎碎念:“沒用的王八,蠢貨!老婆人,戴了綠/帽還神氣活現。”
說著還狠狠地啐了口。
俞星臣眼神一變,招手了靈樞。
他當然不會因為一句話就殺人,只是命人把這婆子捆起來,痛打一頓,等明天驅趕出京師,膽敢再胡言語或者進京一步,就打斷的。
里間,白淳走到那孩子跟前。
小孩兒哭了半宿,見了他,呆呆地仰頭著,忽然似認出他,竟含淚蹣跚靠近,張手抱住白淳,里喃喃不知說什麼。
白淳原本心里恨怒,對于這嬰兒也自抱著怨,誰知見嬰孩如此……心頓時了下來。
他本就不是那種狠絕之人,剎那間蹲下子,抱著小小的孩,覺那小小的靠著自己,白淳鼻子發酸,竟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哭,就把心里的郁結都發了出來了。
只是讓俞星臣沒料到的是,白淳居然要將那孩子留下,養在邊。
俞星臣覺著他很不用這麼“大度”,委屈自己,白淳卻道:“錯的都是大人,稚子何辜?再說,我倒也頗喜歡這孩子……”
他將小孩兒抱懷中,逗著玩:“現在我邊一下子去了這麼多人,只有這個小家伙在了,倒也算是一個藉,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想開了。”他的神確實著幾分輕松。
俞星臣在旁不語,只是默默地著白淳跟那小娃兒。
因為他先為主,認定了這孩子是萬蕊兒人所得,所以向來不愿細看,如今見白淳抱在懷里,那孩子白白胖胖,眉眼里,倒確實有幾分像是白淳。
難不是白渝的?或者……
俞星臣心里一,便問白淳:“昨夜薛十七郎傳你,到底都問了些什麼話?”
白淳怔,面有點尷尬:“無非是些過去的混賬事,還有……”他笑的窘然。
俞星臣道:“還有什麼,不能說?”
白淳抱著小孩兒晃了晃,個丫頭先抱了過去,才道:“我知道你心里當我是個傻子,明明不舉,還毫不懷疑這孩子是我親生的,其實我本來沒念想,是……萬蕊兒想了個法子,總之給我弄出了些許水……自家就填送了進去……咳。所以我并沒有疑心,反而歡喜。”
含含糊糊說了這句,白淳道:“我當時以為一心求子,沒往別的地方去想……不過現在也沒要了,不管怎樣,我只管好生教養這孩子就是。”
他說完這些不堪,又趕丫頭把嬰孩送過來,竟是不釋手。
俞星臣的目在他跟那孩子的臉之間徘徊,若有所思。
白淳道:“只是我有點意外,怎麼薛十七郎會問起這個?看著那年也不像是懂這些的,對了,難不……”
俞星臣本來沒想別的,聽了這句:“什麼?”
白淳笑道:“我知道了,必定是楊家的儀姑娘教給他的。”
俞星臣只聽這句話就覺著臉要紅了:“這、這是你胡說。怎麼可能,畢竟是個沒出閣的……誰知道那小子是從哪里學的這些……”
“你以為這是不能說的下/流//穢之事?”白淳大搖其頭,笑道:“我的俞大人,你何必這樣食古不化,你想想,萬蕊兒雖萬惡,但這法子未必不管用,我不是說我……是說天下人吧,倘若有很多恩夫婦,因為似我這樣的癥狀而不得子,學了這法子,但凡有一兩個管用的……倒也算是造福世人了。儀姑娘雖是子,更是至為高明不可測度的大夫,懂這個,何足奇哉。”
俞星臣忙起告辭:“罷了罷了,我也不想學這些,也不打擾你教養孩子了。”
“等等,你答應我再給孩子找個好的嬤嬤,可別忘了。”白淳叮囑:“要盡快!”
俞星臣揣手而笑。
他出門的時候,白淳正樂呵呵地逗孩子。
俞星臣看著他笑的眉眼舒展的樣子,覺著做人如白淳,傻樂天真的,什麼事兒也不往心里擱,倒也不錯。
他一宿沒怎麼睡,還要忙著去巡檢司查閱昨兒審訊的證供等等,以及昨晚上章臺的那案子。
靈樞去茶樓取了兩塊滾熱的巾,在轎子里把手臉拭了一番,正準備趁著路上的功夫稍稍假寐,就聽到靈樞說:“才聽了消息,說是今日漕運司的顧司使將往端王殿下府。”
俞星臣睜開眼睛,睡意在瞬間沒了。
次日黃昏,俞星臣約了楊甯在茶樓相見。
楊甯昨兒已經聽說了白淳府里的事,如今在顧家住著,更自在些,今日出來也并未特意換男裝。
俞星臣斟了茶,輕輕放在面前。
楊甯道謝,嘗了口:“這是紫芽龍苞,南邊來的?”
俞星臣道:“是哪里嘗過了?”
楊甯抿:“我外公家里什麼沒有?”
俞星臣也笑:“我倒忘了,顧司使家里自然天南地北宇海外的東西應有盡有,這個倒也不算什麼了。”
楊甯道:“俞大人是特意約我出來品茶的?”
俞星臣抬眸:“白府的事,你大概聽說了?”
楊甯道:“這件事誰還不知道呢?只是白寺丞怎麼竟留著那孩子了?”沒有細說,但是在發生了此事后,京城但凡聽說了案子的人,對于萬蕊兒萬銹白渝等還罷了,唯一談論最盛的,竟是白淳。
無非是說他不是男人,窩囊,綠/帽子……還養著野/種之類,種種詆毀不堪的詞呼嘯而來,當然也有同他的……可跟那些辱罵詆毀的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除了這個外,眾人興趣的只有萬蕊兒如何給他戴帽,如何跟個男人周旋,瞬間又流傳出無數荒誕不經的風流故事。
對案子本的是非曲直,卻反而模糊了。
俞星臣聽出話中的不贊同:“嗯?”
楊甯道:“這豈不更惹人非議了?”
俞星臣道:“我也勸過他,只是他想要如此,就罷了。”
楊甯雖不敢茍同,不過倒也沒說別的,只玩著茶杯。
俞星臣打量:“甯兒,此事之前,你曾跟我說不知登老爺的藥開的如何,我留心,你說你是怕登老爺久不給人看診,恐會失手,保險起見……你是真心這樣以為的?”
楊甯早料到他會問。
真如楊儀記得此事,楊甯自然也不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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